无论自己如何逼他、气他,他也仍然不厌恶自己、还愿意拿自己当朋友?!
他看得出自己其实内心寂寞、虽然位高权重人人奉承、却从无一人不及利益、肯真心待自己?!
不、不对!那小子明明也只是花言巧语而已,不过是官场上的虚伪客套,想要哄骗摆脱自己罢了。宋辽本非一族,他怎么会……自己不会相信他,绝对不会相信他的!
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是揪扯不清,而对方的话也如同穷追猛打一般,反而愈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耶律求翰抱着脑袋,不敢再去想了,只觉得头越来越疼,疼得让他难以忍受。
——“请王爷三思,究竟是想要一个死去的‘爱人’,还是一个活着的朋友,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住口!不要再说了!自己喜欢谁,自然非要得到对方不可。纵然得不到……
也要……毁了对方吗?
突然之间,有点难以想象,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偌大的宫殿里,燕南漓静静安眠,没有呼吸心跳,再不会笑也不会动,更不会展现丝毫风采、闻言软语地与自己款款而谈。他就只是躺在那里而已,日复一日,慢慢腐烂,最终变成一具白骨。
纵然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喜欢的全都不在了,就剩下自己一人,在漫长的失望和无法忍耐中逐渐发狂?!
一瞬间,耶律求翰的心里仿佛突然清如明镜,一直以来纠结如麻的难题,似乎渐渐找到了一点点头绪。原本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缓缓放松开来。可也仅仅是瞬间,浓浓的黑气却又突然涌上眉心,顿时身子一震,双目变得赤红,神色也再度狰狞起来。
“哼,没用的东西,枉我看你执念这么深,还想要帮你一把。却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就想要退缩!”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来好了。”
阴冷的女声从心底传来,他的手指动了下,却终究敌不过法力的控制,最终失去了意识。
………………………………
房里,灯火全无。
殷风澈抱膝倚坐在床上,已经等了燕南漓很久。他知道南漓做什么区了,本也无心干涉,可耳听远处的更鼓声不断变换,竟已快过了四更天,想起这么长时间还未回来,便不由得担心起来,终于忍不住起身拉开房门,打算过去看看。
但踏出院子、经过花园,就又愣住了。晚宴的桌子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肚子饮着酒,不是自己的情人还能是谁?心倒是马上放下了,同时却又升起了疑惑,既然早就离开了耶律求翰那里,那么南漓为何迟迟不回房间?反而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喝闷酒。
外面夜深露重,不知道这样会着凉的吗?
直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燕南漓才发觉到身后有人,带着朦胧醉意回过头来,眼神迷离地望着殷风澈。他的面颊绯红,樱唇光泽诱人,当真是秀色可餐。殷风澈挑起他的下巴,直直地注视着这张明艳绝伦的面孔,喉结忍不住动了下,几乎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压制住想要立刻将他揉进怀里狠狠亲吻的冲动。
可是,现在毕竟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不要再喝了,南漓,酒多伤身。”
殷风澈将酒杯从情人手中夺下,然后拉住对方的手,温柔地将他带到自己的怀里。到底什么事这么不开心?莫不是那个混蛋,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自从耶律求翰来了之后,南漓就没有一天快乐过,总是被迫应酬,还要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所以他干脆直接将账都记在了对方头上。
“好了,不要难过了,改日我必定会好好教训他,为你出这口气。”
“不要,风澈,你莫再去惹他。”
燕南漓挣了下,泪水不知不觉便溢出了眼眶。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知道逞一时之气,就完全不管不顾别人的感受,自私妄为,再加上冤冤相报,最终的结果只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仇恨。想起耶律求翰的强硬跟疯狂,再看看此时风澈的无所畏惧,他本就忐忑不安的心里就更加纠结难受了。
最担心的事眼看即将发生,那人竟然对自己说,不惜以两国交战来逼迫自己跟其在一起!若真如此,自己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灾厄?!虽然在那人面前,自己措辞强硬、不肯退缩,但是其实,他的心里面却是那么的害怕与不安啊。
他不想死,亦不想看着别人死,为何只想要像对普通夫妻一样平平淡淡地跟风澈生活在一起,却偏偏要经历诸多痛苦与磨难?
“风澈,我突然间,好怕。”他伏在殷风澈怀里瑟缩着,身子忍不住在发抖。
殷风澈皱起了眉,“怎么了,南漓?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混蛋说了什么?!”
“你不要再问了,总之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离开你。”
“傻瓜,怎么可能。”
无论是谁,都休想拆散自己与南漓,无论用尽任何手段,自己也不会容许那一天到来。
不管是号令天下的皇帝、太子……还是手握重权的耶律求翰……
他咬紧牙,转而低下头轻轻亲吻着燕南漓的脸颊安抚。南漓一定是压力太大、精神紧张,再加上喝醉了酒容易胡思乱想,才会将事情想得如此复杂。
“别再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风澈,你可不可以先答应我……”
“好,不管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答应。”
殷风澈不由分说地封住他的唇,也径直阻断了那些听起来让人难以忍受的话,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南漓,也绝不会放开南漓,至于其他的,自己全都不在乎。
不断加深的亲吻缠绵霸道,很快便让燕南漓头晕炫目、再也没了说话的力气,待很久之后对方放开自己,身体便随即瘫软下去,急促地喘息着,任由殷风澈将自己打横抱起,快步走向房间。
“南漓,你应该还记得,回来之时我说过的话吧?”
在对方温柔地将自己放在床上,并宽衣解带之时,他恍然间似乎听见这么一句。之时早已意识模糊的自己完全无法去思考,之时本能地低低呢喃一声,也不知算不算是回应。
随后,好像便有什么压在身上……身子原来越热……越来越飘飘欲仙……
第三十四章毁约
正午,众人一早就聚在了城外,拜御史府的大肆张扬所致,几乎一个上午,大家就都知道了殷风澈与耶律求翰定下的比试。因此不少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大老远地赶来,想要看个热闹。整个场地周围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颈翘首以盼,等着看这场精彩好戏开场。
而作为这次比试的见证人,御史府也可谓下足了力气,不禁敲锣打鼓、四处相告,更短短一日时间便调集人手,搭好两座百丈高台。周围几十米的范围,以红绫为栏拉出了界限,百姓都被隔绝在外面围观,唯有正南方宽敞奢华的主宾席,才是为双方及随从专门准备的。
耶律求翰早已到场,正在那里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着自己的对手。可是一直过了约定的时间,也仍旧没有看到府衙中人的踪影。周围不禁嘘声四起、议论纷纷,这番骚乱也引得本就等待了很久的他大为不满,不由得怒气冲冲地一拍椅子,然后冷冷命令手下道:
“去,到江陵府看看,那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王爷。”
立刻就有人领命,分开众人,策马而去。片刻再度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凑在主子耳边低语。
耶律求翰一听,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那小子居然如此无耻,随随便便就想毁约?!”
——“劳烦护卫大哥转告王爷,我家大人身体不适,殷公子在旁照顾,无法到场,因此此事就此作罢,还请王爷见谅。”
叶曦生——那个胆大妄为的狗屁师爷一向是燕南漓的心腹,同时也为殷风澈效命。他既然这么说,那就必定是出于那两人的授意。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当猴子耍,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在这里,让自己颜面何在?!他就愈加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一扬手,就将身边够得着的东西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什么身体不适,依自己看,只怕是昨晚纵欲过度,下不了床了吧?!越是醋意深重,眼前就越好似浮现出那两人激烈交欢的景象,他实在忍无可忍,恨得双眼都忍不住要冒出火来。
“王爷,这……这怎么办?大家可全都在看着呢。”
“虽然,输的理应是殷风澈才对,可他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这面子上……”
在父亲的眼色下,张世观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耶律求翰面前煽风点火。后者果然再也沉不住气了,倏然站了起来,满脸阴鸷地向外走去。
“哼,那小子以为随随便便找人带个话,本王就会听他的?!真是笑话!我现在就去江陵府,看看燕南漓到底如何身体不适?那小子又是怎么照顾的!”
“传令下去,这里的人,谁也不许离开。本王回来之前,倘若少了一个,我就唯你们是问!”
“是,王爷。”
张世观赶忙应声,哈巴狗一样地恭送对方离去。不久后待人影在面前消失,再度抬起头来父子相视,已是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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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里。叶曦生早就想到耶律求翰没那么容易摆平,因此传话之后便召集了所有人商量对策。众人也都是今早才知晓殷风澈决定退出的,所以一个个也都是措手不及,想不出办法来应对。
“唉,要不然,我们还是去问问大人或者殷少侠?”
黎岳是个粗人,想来不喜欢容忍权贵,可偏偏自家大人吩咐过务必忍让、切勿生事,所以他难免又是不甘又是无可奈何。不过,这下子,动脑子的事可就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了。眼见叶曦生也沉着一张脸甚是为难,因此自然而然地,便又习惯性地想到了向上司请示。
叶曦生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大人天亮才睡,此刻又宿醉未醒,你怎忍心将他叫起来。”
“而且,只怕殷公子现在……也不是很方便……”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尴尬地面面相觑,那两人的关系谁都心知肚明,既然燕南漓睡得晚,那殷风澈又何尝不是?心道这时候去敲门,还真是不合时宜,可若不去,万一稍后那个瘟神上门,那可怎么办?
迟疑之间,门口边隐隐传来骚动,一个衙役闯进内堂,焦急地对叶曦生说道:“师爷,耶律求翰已经进了城,正快马往这边来了。”
“啊?那岂不是马上就到?!”
正说话的功夫,外面似乎就传来了呼喝声。叶曦生脸色一变,也只好推了身边的人一把,命气赶紧进去通报。
“殷风澈在哪儿?叫他滚出来见我!”
耶律求翰几步便跨进门,满眼怒火地边走边喊。盛怒之下,周围的衙役就根本拦不住他,纷纷被他粗暴地推开。黎岳马上带人拦在前面,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院门口,以阻止他继续闯入。
“耶律求翰,这里是江陵府衙,不是的辽国王府,你休要放肆!”
“小小捕头,也敢在本网面前嚣张!”
他冷笑几声,随即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
“本王就是要硬闯,就是要将那对奸夫揪出来,你又待如何?”
“有种的话,就往这里来!否则,就给我滚开!”
“你……你别以为老子不敢!”
黎岳闻言,顿时气白了脸,一股火气也是立刻冲上头顶。自己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自家大人顾念百姓、一直安抚众人,以府衙中人的脾气,谁还管他是何身份?
到时候不就是宋辽开战?大不了他们从军杀敌去,谁怕谁啊!
双方谁也不肯示弱,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叶曦生也是握紧拳,袖中暗藏银针、迷药,只待等会儿冲突一起,便随即襄助自己人。
可是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间传了过来,虽不响亮,但意外地镇住了众人。
“住手。一点小事,便在府里动刀动剑,成何体统?”
“师爷,叫大家都退开,请王爷过来便是。”
“呃,大人?!”
叶曦生吃了一惊,回身望去,身后不远处便是燕南漓的房间。殷风澈站在窗边,不知何时竟已支起了窗子,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耶律求翰一眼,然后便不发一言地转回身躯,走向了燕南漓身边。
一旁的黎岳也是一头雾水、仍然犹豫担心,但转念一想,既然大人和殷风澈已经接了手,那有何需自己干着急。
所以,他最终还是退开,一干人等纷纷放回兵器退回到燕南漓的屋子前,继续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第三十五章咄咄相逼
耶律求翰这才冷冷拂袖,迈步来到燕南漓窗下。以眼角余光望去,殷风澈正小心翼翼地扶起燕南漓靠在怀里,然后低声问道:
“南漓,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好多了,就是喉咙还有点干,风澈你再帮我倒杯茶来。”
燕南漓长发及腰、一身白衣,额带冷汗、神色虚弱,纵使他并不想当众倚靠在殷风澈怀里,却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稍一活动,身后倒是可以忍耐,可是剧烈的头疼就让他吃尽了苦头,头晕目眩,当真脸床都下不来。
真是喝酒误事啊,早知道宿醉这么难受,半夜打死他都不敢独自在花园里灌闷酒。
殷风澈怜惜地抚了下他的额头,见温度已经降下,才轻轻调整姿势,将他扶靠在床边。早已有人擦眼观色,赶忙递来一壶刚泡好的醒酒茶。他倒了一杯、悉心凉好,然后慢慢喂给燕南漓。
耶律求翰冷哼一声,虽然见燕南漓这般模样,似乎当真身体抱恙,再加上两人衣衫整齐,不禁淡了原先的猜疑和嫉妒,渐渐冷静了下来。可自己此来,却也不是专程看两人相濡以沫、卿卿我我的,不管是何理由,殷风澈拒不到场,将自己晾在那里,让人指指点点,这笔账,自己一定要跟这小子讨回来。
“殷风澈,本王这次是冲你而来。你既然答应了比试,便无论如何都该遵守诺言。否则,就是自行认输,必须接受惩罚。岂容你这般无赖,随意便可作罢!”
“王爷息怒,风澈此举,完全是南漓的主意。”
燕南漓早知他是为了此事,于是立刻解释。除去自己酒醉之外,也是他中途醒来之后,要风澈答应退让的。这种无聊的事,无论输赢,也都会让人看笑话而已。更有甚者,那些别有居心之徒早已等待着挑拨离间,他们又何必为一时之争,而让那些人渔翁得利?
所以风澈答应了,宁可被人当做胆小鬼,也还是成全了自己的要求。一场欢爱过后,他窝在情人怀里,一边享受着细心周到的服侍,一边兀自睡得安稳。对方却不顾休息,为自己清理换衣、喂水喂药,不知何时才拥搂着自己合上眼睡着。
因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都是自己,与风澈毫无关系。
“王爷,南漓昨晚,也有求过你的,但你不肯答应,才只好出此下策。”
“倘若你当真要怪,那就怪我一人好了。”
“笑话!你这么说,就算给本王一个交代了吗?!就能平息得了外面那么多的议论和耻笑了吗?!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了这次的胜利,造了多少声势?!”
耶律求翰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内心依旧是满腔怒火。燕南漓的说辞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抚,相反,当又一次被这小子从中作梗,满肚子怨气就更加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