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原本高挑、帅气、桀骜不羁的侄子,竟然变成一个漂亮、精致、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反差之大让他眼前发黑,陷入万念俱灰的绝望感之中。
这么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男人,谁还能指望他重振帮派、号令四方呢?
楼聿堂被打击得不轻,叔侄重逢更是一番伤感。在得知自己的身体被叶昕安占据的时候,楼展戎立即指派那个每天跟前跟后伺候他的忠犬陆定宇飞车赶往晨麒花园。结果让他打击更深,叶昕安根本没有奉还身体的意思——况且就算他肯还楼展戎也不敢要,一想到那具身体在死对头怀里睡过多少回,他就恶心得狂吐不已。
如此一来,他可怜的侄子就只能继续委屈地缩在那具弱柳扶风的躯壳里。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在回家的途中,楼聿堂像丢了魂似地喃喃低语。如果说之前他还抱着一线希望的话,现在则是彻底的绝望。之前叔侄联手勉强算个文武双全,现在弱鸡对弱鸡,想重返黑道?除非拍电影的时候去客串,现实中,门都没有了。
「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邵永琨不悦地斜了他一眼,「那个陆定宇对他不错,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真不懂你们。」
楼聿堂听到「陆定宇」这三个字时眼睛一亮,脑中浮现那个身强体健的壮硕男人,双手一拍,说:「如果展戎能得到那样的一具身体,重振帮派就不再是梦想了!」
他不待邵永琨答话,兴奋地转过脸来说:「想想看,如果展戎和那男人换魂的话,他不就又变成一条好汉了吗?」
邵永琨哭笑不得,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介绍个天师给你好了,当然成功与否不敢保证。」
「好!」楼聿堂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这个举动让楼展戎吃尽了苦头,不仅被陆定宇拖上床吃干抹净,还差一点被那男人甩掉,受了不少折磨才守得云开见月明。
既然邵永琨带他见到侄子,那么楼聿堂自然得守约,乖乖地留在他身边。不过现在他的行动自由了不少,可以随便出去乱逛,但是约法三章:不许泡夜店、不许参与非法活动、不许勾三搭四。
驭风堂解散、洪远帮转型,道上势均力敌的两大帮派就这么成了历史。邵永琨居功厥伟、升职加薪,养他一个米虫不是问题,不过楼聿堂不喜欢这样无所事事,偶尔会出去打打零工、做做社区服务什么的,俨然是一个清白正直的好市民。
本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邵永琨对他的执着会渐渐淡去,也进行过不少关于分手场景的自虐式联想。没想到一天天过去,每天柴米油盐、扯皮斗嘴,邵永琨的热情一点也没减少,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和谐自然,朝老夫老妻的方向发展。
如果能永远这么下去,倒也是美事一桩,可是现实永远都是凄厉厉血淋淋,总有一些让人彼此猜疑的事蹦出来,搅乱这个温情无限的两人世界。
这天晚上,楼聿堂心血来潮打扫厨房,从碗柜下面滚出一个小药瓶,被他眼尖看到,捡了起来。
似乎是不小心滚落进去的,瓶身上的标签被撕掉了,楼聿堂拧开盖子一闻,皱起眉头。
是安眠药,邵永琨弄这玩意儿来干什么?他们谁也没有失眠的毛病啊!
再看瓶底的生产日期——春末夏初,显然是他被软禁到这里之后买的,邵永琨打的什么主意?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药量少了三分之一,看一下说明,似乎是三天的剂量,楼聿堂脑袋飞快地运转,思前想后,豁然开朗,一时间身体像被层层霜雪裹住,冷得刺骨。
怪不得邵永琨去办案的那几天他总是昏昏欲睡,原来对方在食物中下了药,让自己不能出去干扰他的行动。或者说,让自己放松警惕,任他为所欲为。
前后发生的事情都串了起来,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想法在脑中形成,楼聿堂闭上眼睛,冷汗涔涔,双手不停地发抖。
他一定早就知道侄子的下落,为了阻止他们叔侄见面,连受了伤都不肯去医院,亏他还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感动。后来哄他取回堂主印信,又下药迷昏他,然后偷走印信,让驭风堂最终瓦解在他的手上。
他软软地靠在墙上,用尽力气才没让自己滑坐到地板上,楼聿堂摇头苦笑,暗嘲自己的愚蠢和下贱。
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去相信那个男人,结果在沉浸幸福中时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中,被利用了而不自知,反而毫无羞耻地沾沾自喜着!
邵永琨,你真是一个高明的演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不是这滚落到柜底的药瓶泄了你的底,我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是不是到死都会为你的温柔而心动不已?
都是假的,这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真心实意。
冰冷的虚脱感渐渐淡去,力量重回到他身上,楼聿堂把药瓶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脸,尽量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
邵永琨正看着电视,头也不抬地问:「明天有空吗?我们去海边玩吧?」
「呃……」楼聿堂脸色沉郁,迟疑了片刻,轻声开口:「永琨……」
吐出这两个字都无比艰难,戳破虚伪的面具后,再称呼这男人的名就像刀子割过喉咙一样,弥漫开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味。他闭了闭眼,说:「你为什么会当刑警?」
邵永琨有点讶异,转头看了他一眼,习惯性地伸手揽住他的腰,感觉到怀中的人瞬间僵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想多了解你一点。」楼聿堂皮笑肉不笑,「毕竟我对你一无所知。」
邵永琨挑着眉看他,答道:「当然是为了扞卫法律与秩序,铲奸除恶。」
这种制式答案让楼聿堂轻笑一声,尽量不动声色,又问:「那么,如果我做了违法的事,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拘捕我?」
「你做什么了?」邵永琨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是指在床上踢打我的事,我会高抬贵手,不治你袭警之罪。」
楼聿堂脸色僵硬,嘴唇噙着一抹冰冷的笑容,说:「我只是假设一下,告诉我会还是不会?」
「会。」邵永琨轻声、但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答案。
楼聿堂脑中一片空白,呆滞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低笑出声:「还真是你的风格啊,邵警官。」
为了自己所信仰的正义,不惜建造一个温柔的牢笼,将他囚禁于此,不见天日。肆意欺瞒和践踏,从来没有顾忌到他的感受,甚至没有想过即使是个混黑道的,他的心也是肉做的,被呵护的时候会感动,受伤的时候也会疼痛。
邵永琨,你够狠!感情和身体都可以当作筹码,在这一场豪赌中大获全胜。而他,再修炼十辈子也不是这男人的对手,无论怎么抗争都只有被灰飞烟灭的分儿。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邵永琨抬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受什么刺激了?我对你不好吗?」
楼聿堂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想从这个无情的男人身边逃开,天涯海角总有他独自舔伤口的地方。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救了他,邵永琨来不及追问他便接起电话。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了,匆匆挂断电话,披上警服出门,临走时嘱咐他:「我有急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不要乱跑。」
楼聿堂面无表情地点头,在窗边看到他车开走了之后,飞快地冲向玄关。不出所料,男人把门锁了,他又变成了一只困兽,插翅难飞。
既然这样就干脆拼个你死我活吧!反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哀莫大于心死,与其留在这里当一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白痴,倒不如放手一搏,死也死个明白。
他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床单、窗帘、桌布、衣服……总之将所有纺织品都翻出来,一条一条地绑在一起,连成一条长达十六层楼高的软索,一端系在客厅的柱子上,另一端垂了下去。
幸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他不至于像猴子一样遭人围观,楼聿堂不敢往下看,抱着软索一节一节地向下滑。
过程中冷汗从没断过,衣服被夜风吹干,很快又被汗水打湿。费尽了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滑落到地上,双脚挨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楼聿堂浑身一软无力地跌坐下来。
终于逃出生天,楼聿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了看月色中的高楼,一颗绞痛不已的心终于涌上一丝欣喜。
再见了,铁面无私的警官大人。
第十章
身体像沙袋似地摔在粗硬的水泥地上,浑身疼痛,骨头几乎快散了。楼聿堂低吟一声,被一桶冷水泼醒。
这是在哪里?
他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眼神渐渐清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破败的旧仓库中,遍地尘土,屋角还有七零八落的货箱。
这地方好像有点眼熟,楼聿堂眨眨眼,想坐起身来,但手脚被捆行动不便,只好像狗一样蜷在地上。
从气窗漏下的光线可以判断出已经是白天了,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楼聿堂皱着眉,搜索着混乱的记忆。
夜里他从邵永琨的公寓逃出来,结果刚溜出社区就被人从后面偷袭,一块充满刺鼻气味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里,屏息静听,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浪涛声,楼聿堂心头一惊,瞪着一双红丝密布的眼睛四下张望。
像一只被群狼环伺的兔子,看不见对手却能感觉到密林之中处处狼嗥。
生锈的大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步伐不疾不徐,楼聿堂抬起头来,不妙的预感变成现实——
「二哥?」
被一通电话急召回警局,楼逢春越狱的消息让每一个警员的心上都像压着一块巨石,邵永琨和同事们分析他的逃逸路线以及可能落脚的地点,派出四组警员前往各个方向追捕,一夜未眠,忙得焦头烂额。早晨抽空塞了两片吐司填肚子,结果还没吃完,公寓管理员就打来电话,说他家窗口挂下一条壮观的床单软索,房间里空无一人,楼聿堂早已逃之夭夭。
为什么总要在他最忙的时候添乱?邵永琨把指节弯得咯咯作响,很想把楼聿堂抓回来打一顿,蓦然想起昨晚对方反常的试探,刑警先生恍然大悟,楼聿堂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那样试探自己。
看来结果不佳,否则那个男人不会冒死脱逃,用床单?亏他想得出来!
楼逢春目前行踪不明,楼聿堂又冒冒失失地乱跑出去,那么一个没有自觉性的移动靶子不被修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邵永琨额角爆起青筋,丢下早餐冲下楼,开车去找楼展戎。
陆定宇的别墅在市郊,经历了烦得要死的堵车、狂飙、抄近路、闯红灯之后,他一身怨气地敲响了对方的门,楼展戎一开始还跟他摆谱,装腔作势、爱理不理,结果听说楼聿堂失踪之后他就跳了起来,拽着陆定宇爬上邵永琨的车。板着脸说:「我知道楼逢春的秘密基地,去连州湾,除了驭风堂以前的货仓之外,旧仓库A三六号是他自己买下的。」
当年他们捉对厮杀的时候早就调查过对方的老底,却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虽然没什么把握,但是救人如救火,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看看,死马当活马医。
邵永琨踩下油门,打电话通知了警局,然后专心开车、面沉如水,轻声吐出两个字:「谢了。」
「啧!」楼展戎不屑一顾,沉默了片刻之后又说:「你最好等大队人马都到了再去,楼逢春现在极有可能是想诱你上钩。」
「就像你们绑架叶昕安来诱杀萧震恒?」邵永琨冷哼一声。
楼展戎被揭了疮疤,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们是黑吃黑,生死认命,你有送命的觉悟吗?即使顶着枪口也要上?不怕死?」
「笑话!怕死就下车。」邵永琨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俊脸上一团煞气。
楼展戎差点跳起来,语气带刺呛道:「放屁,他是我叔叔,我当然要去救他,倒是你这么卖命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是警察。」邵永琨眼皮动都不动一下,不耐烦地回答。
这个刻板的答案让楼展戎做出一副恶心欲呕的表情,骂道:「臭条子,不打官腔你会死啊!?」
「别吵架、别吵架。」老好人陆定宇出声打圆场,「邵警官也一定很担心楼先生的安危才会没耐心,救人要紧,不要内讧。」
楼展戎悻悻地闭上嘴,靠在座背上看风景,邵永琨有点诧异,没想到这只嚣张狂野的银鹰竟然被忠犬吃得死死地。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说:「陆兄,调教有方。」
「啊?」陆定宇红了脸,难为情地笑了起来,楼展戎又想发飙,被男人按了回去。一张小白脸气得发青。
邵永琨看看路标,距离连州湾码头越来越近,他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坚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楼展戎:「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们诱杀萧震恒的计划是怎么被击败的?」
楼展戎冷笑一声,说:「我当然记得。」
邵永琨把车停在码头下,拔出枪,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楼逢春在重蹈你们的覆辙。」
他不是一直在监狱里吗?怎么会跑出来?楼聿堂惊疑交加,当年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则被捆得像颗粽子,只差伸出脖子挨一刀。
「二……二哥……你这是……」楼聿堂干笑,一刹那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这回危险了,八成小命难保。
楼逢春站在他面前,抬脚把他踢到靠墙贴着,然后拔出匕首,用刀侧轻拍他的脸颊,狞笑道:「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聿堂,当年你勾结那个条子害我入狱,又把堂主印信交给他毁了驭风堂。老子提着脑袋越狱出来,就是要找你清算清算新仇旧恨。」
印信是邵永琨偷去的,又不是他主动给的,楼聿堂懒得解释了,自己着了那人的道儿,早被贴上叛徒标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乐趣,这么一想,他倒不怎么害怕了,扯了扯嘴角,问:「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正主还没来,急什么?」楼逢春鄙夷地看着他,说:「真不明白楼家怎么会出你这种贱货,跟男人睡觉也就算了,竟然连驭风堂都要赔进去。你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脸见列祖列宗?」
「少废话了。」既然看破了生死,楼聿堂倒硬了起来,「你还等个屁!邵永琨又不是什么多情种,他不会来救我的。」
「不会吗?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们也睡过不只一夜了吧?」楼逢春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你不会连这点价值都没有吧?还是为了保护那个男人而故意胡弄我?」
楼聿堂冷笑:「你觉得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会有什么价值让人舍命相救?」
混黑道没前途——男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楼聿堂回想起这三十几年的岁月,唯有叹息。他生在黑道世家,生命里除了帮派没有别的东西介入,也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只有在驭风堂他才觉得自己活得有点意义。
可是驭风堂散了,邵永琨强势地占有了自己,如同神只一般主宰了他的生命,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不同的依赖感。仿佛那男人是一处风平浪静的港湾,可以让他远离风浪、靠岸停留。
结果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愚蠢罢了,那男人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说不定每次激情交缠过后,邵永琨一转身穿上裤子就开始嘲笑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事无成,情路坎坷,真是不如早死早投胎。
楼聿堂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虽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痛还是无法抑止,他五官扭曲,一脸哀伤的神色。
楼逢春冷眼瞧着他,突然说:「早知道上几次床就可以让你乖乖听话,我当初何必要费那么多工夫与你们斗来斗去?楼聿堂,你连妓女都不如,至少她们还知道收钱!你倒好,不仅被人上,还主动倒贴!」
侮辱的言辞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楼聿堂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不吐一字。楼逢春忿忿地踢了他一脚,掏出个小巧玲珑的遥控器在指间把玩,说:「不过你别忘了他是警察,就算不是为了你,也会到这边来抓我,这仓库里已经安装了炸药,到时候我一按按钮,大家同归于尽,谁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