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琪儿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那天那瓶酒是肖然带来的,我家里没有这么好的酒了
,就随便找一瓶替代了。」
她用开瓶器打开了酒,然后从她右边的第一个座位开始斟酒。血红的酒液倒在透明的高脚
杯里,微微地荡漾着。
她倒了小半杯,然后又继续给下一个酒杯斟酒,一直斟到了当时徐湄的座位上的那个杯子
。
但是,她接下来给坐在徐湄右边的郁容倒酒的时候,却没有用那瓶红酒,而是换了一瓶果
汁。
程启思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郑琪儿解释说:「郁容对什么酒都过敏,所以从来不喝酒。我给她准备了鲜榨的果汁,她
喝了酒就会浑身起红疹,很吓人。」
锺辰轩说:「徐湄的左边是肖然,右边是郁容,然后是妳。而妳,妳已经给自己倒了酒了
,所以,等于徐湄就是最后一杯了?」
「对,」郑琪儿说,「我倒出来,自己是先尝了一下的,怕万一味道有什么不对。我也是
计算着量倒的,到徐湄那里的时候,就是最后一点了,因为在场的人比较多,所以一瓶酒
也只够这么分的。」
锺辰轩沉默了一会。「当时,酒瓶摔碎了,那些碎片呢?拿去化验了?」
「当然。」郑琪儿说,「他们都带走了。」
锺辰轩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拿起了那个酒杯。程启思看到他举在唇边想喝,直觉地叫了一
声:「不要喝!」
锺辰轩怔了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程启思这才觉得自己这一声喊得冒昧,有点尴尬。「没,没什么,我只是……唉,是那天
眼睁睁看着身旁有人死去,有一点心理阴影吧。」
郑琪儿也端起了酒杯,凝视着酒液。「我也一样,我现在已经不喝红酒了,看到就觉得反
胃,想吐。」
她突然把杯子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程启思叫道:「琪儿!……」
郑琪儿倒在椅背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徐湄怎么会死?
怎么会死在我的生日宴会上?我想了又想,这几天一直在拼命地想,想她是怎么被下毒的
,我……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也想过动机,也许徐湄会有一些跟她闹过不和的人,毕竟在模特儿的圈子里,这些纠
纷和不愉快是很常见的。但是,我真的不认为会有人恨她恨得想杀了她……何况,那天在
场的,就只有那些人,可是,我没办法想象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是凶手……」
程启思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这样,琪儿,案子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虽然
这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知道妳跟徐湄是好朋友,但妳也得振作起来。虽然这话是俗套了,但我还是得对妳这
么说一遍─抓到凶手,就是对徐湄最大的安慰了。」
锺辰轩走到了窗边,客厅的落地窗走出去,就是花园。「琪儿,妳花园里究竟种的是什么
花?」
郑琪儿抹了抹眼泪,转过了头。「哦,那叫紫茉莉。」
「紫茉莉?」锺辰轩重复了一遍,「名字不错,但它看起来并不像茉莉,也没有茉莉那种
清香。妳为什么独独喜欢这种花?有什么特别的典故么?」
郑琪儿笑了,她脸上还带着泪,看起来特别可爱,「这种花很普通,也很容易种活。我没
有时间来照顾这些花,只能种种这种不容易死的花。」
第二幕 时装秀
「她说了等于没说。」两个人出了别墅回到车上的时候,程启思说。「容易活的花多了,
为什么偏偏是紫茉莉?」
锺辰轩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每个人总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的,琪儿也不例外。先撇开这
个不说,我想我可能已经知道凶手是怎么对徐湄下毒的了。」
程启思正准备发动车,听了这话一下子坐直了。「什么?你没开玩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
锺辰轩说:「上次吃饭的时候,因为在跟文桓说话,所以当时有些细节也并没有注意到。
今天听琪儿一说,我才知道原来郁容是不喝酒的。」
程启思奇怪地问:「那又怎么样?」
「那就意味着,从酒瓶里倒出来的最后一杯酒是给了徐湄的。注意,给徐湄倒完之后,酒
瓶就是空的了,这是真实意义上的『最后一杯』。」
锺辰轩说得很慢,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程启思。「你明白了么?所有的奥妙,也就在这『
最后一杯』上。」
「……你的意思是说,那瓶酒有问题?」程启思缓缓地说,「酒的沉淀物,都倒进了最后
一杯酒里,所以……徐湄才会死?」他突然叫了起来,「如果那样的话,那瓶酒……那瓶
酒就是肖然带来的!那么他才是……」
「别想得那么绝对。」锺辰轩不同意地说,「肖然下毒在里面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排
除别的可能。
「比如,琪儿是绝对有可能的,她收到那瓶酒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她完全办得到。再比如
,郁容跟琪儿是好朋友,常常到她家去,也有可能在酒里下毒。
「当然……有一个问题我们不应该忽略。那就是─是否选择在生日宴会开这瓶酒,很大程
度上是取决于女主人的,那就是琪儿自己。
「不过,也可能别人的话会影响到她吧,比如肖然。这瓶酒是为她的生日而特地带来的,
她开这瓶酒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最后一杯倒给谁,这必须得由琪儿自己决定。」
「不!」程启思冲口而出,「你真认为是琪儿?」
锺辰轩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而平静,「你是警察,启思。最近我发觉你越来越感情用事
了,再这么下去,你大概也必须换个职业了。」
他顿了顿,「是不是琪儿,这还要看别的证据。不过,那个X让我很在意。」
程启思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X嘛,总是跟Y,跟Z分不开的。」锺辰轩淡淡地说,「有了X,难道就不会有Y,有
Z?」
「你的意思是还会有谋杀案?!」
锺辰轩瞟了他一眼,「别那么紧张,我只是那么想想而言,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吧。」他笑
了笑,「刀叉交叉放在一起,是一个X的形状,Y嘛……我觉得挺像一个树丫的形状。那
么,那么Z,它像个什么?你想呢,启思?」
程启思说:「蛇。」
锺辰轩「嗯」了一声,「蛇……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按了按额头,「唉,头有点疼,
昨天忘了吃药了,启思,你先送我回家,我没有带药。」
程启思不悦地说:「你还在吃那些药?辰轩,你自己是医生,你当然知道长期吃这类镇静
剂的后果。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服用?」
锺辰轩仰在了靠背上,「好了……启思,我已经尽量在吃一些副作用比较少的药了。但是
,时间太长了,我对这些药物有依赖了,你要我突然间戒掉也是不可能的。你不知道我当
时的情况……若兰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
若兰是锺辰轩的未婚妻,在两个人的婚宴上被杀死,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这也是锺辰轩
多年来的心结,程启思听他详细的讲过这件事,也是打从心里的替他难过。「对不起,辰
轩。」
锺辰轩疲倦地笑了一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回过头,望着那片桃红色的花,「越
看越丑的花,琪儿的品味不算糟,怎么会把自己的花园打理成这样?」
程启思闷闷地说:「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会卷入这样的事情里?」
这话引得锺辰轩一阵大笑。「你是警察,你如果不卷入这种事情里,那你大概就得失业了
。」
程启思的声音更低沉,「可是,就算不是在工作里,哪怕我在休假,也会遇上。在国内旅
游遇上了,在国外旅游也遇上了。你说,这究竟算什么?」
锺辰轩听他声音里满是怨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那只能说明你这人带灾,跟你在一起
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看,你有空还是去烧烧香拜拜佛吧,兴许可以把你身上的戾气除
一除。」
「胡说什么。」程启思嘀咕着,发动了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锺辰轩,「奇怪了,如果像你所说那样,酒瓶的沉淀物里有
剧毒,那么化验科的人应该早就检查出来了啊?」
锺辰轩锁起了眉头。「对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你再去打听一下?」
程启思说:「我打听过了啊,说是没查到什么。」
锺辰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坦白说,我对于这次琪儿的生日
宴会,一直都觉得有点别扭。」
「别扭?」程启思问,「哪里别扭了?」
锺辰轩说:「她把我们都请来了,造成的结果就是我们都没办法介入这案件。因为我们都
是目击者,甚至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嫌疑人,按惯例是不能调查案件的。
「甚至在这案子结束之前,我们都不能像平常一样的工作,我总觉得这一点有点奇怪……
对了,」他望着程启思,「杜山乔杜医生居然也会来,我觉得很意外。」
「对啊,」程启思说,「他平时根本不会参加这些社交活动的,那天看到他,我着实地吃
惊了一下,还在想琪儿的手段真高,连他也能约来。」
钟辰思叹了口气。「越想头越痛了,先回去吧。」
这段时间,他们部门里特别的安静,因为郑琪儿放了长假,送来的花也少多了。不过,每
天都会有一盆兰草送来,指明是送给君兰的。
每次锺辰轩看到兰草,总会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程启思想来他肯定是想起了自
己惨死的未婚妻,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制止别人给君兰送兰草吧?毕竟,人家的名字里
也带个兰字,这不是她自己做得了主的。
「在看什么?」程启思抱着一盆兰草走进了办公室,那兰草是君兰硬塞给他的。同事们几
乎已经是人手一盆了。
锺辰轩正在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你没看到吗,我在看书。」
程启思有点好笑地问:「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时尚杂志感兴趣了?」
「人总得赶上潮流是不?」锺辰轩漫不经心地说,他把杂志摊在了桌面上,「你看,这个
月底会有郁容的时装秀。原本徐湄是走主秀的,现在她死了……这场发表会还在用这个做
卖点呢。」
程启思皱了皱眉,「媒体嘛,是这样的。」他手臂撑在桌子上,仔细地看了两眼杂志,「
唔?以花语为主题的时装?这个倒
挺新鲜的。」
锺辰轩说:「新鲜倒是不新鲜,时装界嘛,谁最会标新立异谁就是大师。穿报纸披被单的
都不稀罕,今年LV有款红白格子包不就是一个编织袋模样的么?」
程启思也笑,「我看郁容不会是标新立异的爱好者。」他随手又把杂志翻了几页,突然「
咦」了一声,脸上有诧异的表情,「你看这个,辰轩。」
锺辰轩说:「什么?我还没看到后面。」
程启思把杂志向他推了过去,锺辰轩一看之下,居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好事呢。」程启思注意地观察着锺辰轩的表情,锺辰轩的惊讶不像是
装出来的。「怎么,你真的不知道?」
杂志上是一幅跨页的摄影作品。色调黯淡,呈灰黑色,左上角是一轮圆月,淡淡的发着光
,把照片里的建筑物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黑衣的女人坐在台阶上,隐隐约约地看得到,在她的身后是一片断垣残壁,在月光下
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女人的脸苍白而美艳绝伦,睫毛黑而浓长,涂成淡紫色的嘴唇微微
张开─那是徐湄的脸。
而在这张照片上,印着四个大字。
第十二夜。
「这是肖然的作品。」程启思说:「是一组作品─三张,这应该是他不久以前拍摄的吧…
…用徐湄作的模特儿。」
锺辰轩没有说话,他的眼光扫过了照片下方印着的几行小字。「从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
》所得来的灵感,由此拍出了这组作品?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创造了一个脱离现实生
活的梦幻国度,创造了一个唯美和梦想的世界……他由此得到的启发?」
程启思笑着说:「我看,是巧合吧。」
锺辰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觉得是巧合?」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启思慢慢地说,「我总不能说这又是你设计的,又一次第十二
夜的狂欢嘉年华的开端?又一次连续杀人案的揭幕?还没到一月六日吧,辰轩。」
锺辰轩盯了他一眼,「你想得太多了。」他把那页翻了过去,「我们就暂且把它当成一场
巧合吧。」
在程启思和锺辰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个酒吧,名字就叫「Twelfth Nigh」,或者叫
「What You Will」。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之所以叫第十二夜,仅仅是因为这是一出
在第十二夜上演的喜剧,它的内容跟第十二夜这个节日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它更合适的名字应该叫做「各遂所愿」─在这部荒诞不经的喜剧里,每个人都得
到了他们想要的:爱情,或者是别的东西。
那个酒吧,叫做第十二夜的酒吧,也是一连串凶杀案发生的开始。
第十二夜那天零时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也就是一场谋杀的盛宴揭幕的时候。虽然,最后这
桩凶案被破获,杀人凶手也死了,但是,这件事对程启思造成的影响是无法轻易抹煞的。
锺辰轩才是幕后的操纵者。
程启思突然抬起了头,瞪着锺辰轩。「你向我保证,这次不是你玩的花样?」
锺辰轩正在埋着头看杂志,听了他这话,不悦地皱起了眉。「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如果
这么怀疑我,当初何必再找我回来跟你继续搭档?」
程启思也发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过火,勉强地笑了笑。「抱歉,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
井绳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条咬伤你的蛇了?」锺辰轩淡淡地说,他又把杂志推给了程启思
。「你看第二张照片,这不是琪儿吗?」
「是啊。」程启思说,「她妆很浓,我第一眼还真没认出是她。」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艘船,隐在茫茫的雾气里,彷佛是传说中漂流在海上的幽灵船。一个
女人靠在船的桅杆上,她的头发长垂到地面,像一大片黑沉沉的海草。
一袭闪着银蓝色光泽的贴身鱼尾裙,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如同暗夜里闪亮的美人鱼。苍白的
脸,艳红的唇,海草般的黑发,眼神朦胧却似乎燃烧着某种憧憬─是海里的人鱼正在渴望
着人间的情爱和欲望么?
「她像琪儿,又不像琪儿。」
程启思的手指,沿着照片里女人的脸缓缓地滑了下来,「看不到她的脚……真觉得她像是
海里的人鱼一样。她没有这么长的头发,应该是假发吧。」
锺辰轩嗯了一声。「照片拍得很不错。」
他又翻到了下一页,「呵,居然第三张拍的是郁容。真奇怪,一般服装设计师是不会兼任
模特儿的,看来是因为郁容跟肖然的关系不同了?」
第三张照片的背景还是一片黑暗,只是比前两张照片都还要黑还要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
环境。灰白色的光源都集中在画面中央─一张巨大的闪着银光的网里面,一个女人如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