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居然比客厅还高出二十公分左右,程启思实在觉得很是不可理解。
就算是不喜欢水仙、不喜欢原来的水池了,可以直接把水池的砖块敲掉,根本没有必要在
水池的基础上再加那么厚的土,搞得整个花园不伦不类。
他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这时已经是黄昏了,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程启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
过了半个小时,温梧赶过来了。他一下车,就冲着程启思说:「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
房子是要卖的,你这时候想把花园挖开?」
「反正卖掉也是给慈善机构的,少卖了多少我补给你。」程启思说。
「我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在这里玩,我想把花园挖开是有原因的。」他对着温梧招了招手,
「你走过来,走到我站的这个地方来。」
温梧狐疑地走上了露台,他也奇怪地「啊」了一声。「这花园……这花园怎么比这地板还
要高?」
「听这里的花匠和物业公司说,原本花园是很正常的,但是两年前,琪儿让人把水池填平
了,又把泥添高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别扭的样子。」程启思说,「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
?很不顺眼?」
「……确实。」温梧注视着程启思,他的眼神是精明而锐利的。「你在想什么?你认为…
…难道你认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理由。」程启思回答。
温梧在露台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好吧,我这就打电话叫人来挖。不过,如果什么都挖
不出来怎么办?你真愿意赔我损失?」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赔你损失,也不希望看到这下面真埋着什么东西。」
工人们彻夜开工挖开花园里的泥土,虽然有点吵,但好在这里是别墅区,别墅之间都隔得
相当远,也不会怎么吵着人。物业公司知道是警方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干涉。
温梧从酒架里找出了一瓶没开过的酒,给程启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大概会挖到
天亮,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程启思喝了一口,是一种爱尔兰威士忌,有很浓的奶油香味,不合胃口,但他口渴了,权
当作是饮料解渴。「你对郑琪儿了解多少?」
「……很少。」温梧也喝了一口酒,「我是她的律师,但是她很少有什么事务让我办,她
母亲留给她一笔很大的遗产,早已拨给她了。
「她过生日或者偶尔有什么社交活动,如果少个伴,我会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生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地办事,没能赶上。我还给她带了礼物……没
想到,竟然交不到她手上了。」
「我知道,她生日那天,我听到你给她打电话说你不能来了。」程启思又大大了喝了一口
酒。「那么她的过去呢?」
「过去?」温梧仰起头想了一会,「她在四年前,莫名其妙地跑去考了警察学校,还找我
托了些关系,把她弄进去。我当时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她会对当警察有兴趣
。
「不过,她既然坚持,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而她表现也很出色……她毕业的时候,我又
帮她想了些办法,让她进了你们那个部门。」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在心里过滤着温梧提供的这些信息。「平时送给琪儿的那些花里面,
大概也少不了你的了?」
温梧笑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发着光。「如果能跟琪儿结婚,我能够少奋斗很多年了。这
又有哪里不好呢?」
「对啊,你可是个年轻有为的名律师啊。」程启思揶揄了一句。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
徐湄和郁容?」
「认识,点头之交,不熟。」温梧回答。
这时,花园那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一个工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看……」
程启思丢开酒杯,奔了过去。
花园的泥土多半都被翻了起来,堆在一边,看得到一个废弃了的水池。水池里的泥土也全
部被挖了出来,赫然有一具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躺在水池底部!
「我的天。」温梧站在程启思身后,喃喃地说,「这具尸体在这里肯定已经有好几年了,
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
程启思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拂去骨架上的泥土。「这是具女尸,我马上叫人来,把尸体送
去检验。」他回头望着温梧,「你知道这具尸体可能是谁吗?」
温梧脸上又是茫然又是迷惑。「琪儿的朋友不太多,也就郁容,徐湄和肖然这几个算是铁
杆的朋友。可是,他们都……」
程启思接过了他的话头。「他们都活着,是吗?就算徐湄死了,但也是最近才死的,而这
尸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显然是好几年的尸体了。」
「没错。」温梧疑惑地摇着头,「我实在对这具尸体毫无头绪。」
「但是琪儿是知道的,尸体就是被她埋在这里的。」程启思冷冷地说,「遗憾的是,我现
在已经没办法问琪儿,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五幕 百合
「死者是女性,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左右,骨骼完好,没有骨折或者类似的情况。」欧
阳若兮指了指贴在展示板上的片子,「用X光检查过了,很遗憾,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
西。」
程启思问:「她的死因呢?」
「重物敲击后脑致死。」欧阳若兮回答,「应该是一个很沉重的,像是石块之类的东西,
把颅骨都砸出裂痕了,应该是当场死亡。」
锺辰轩说:「死亡时间有多长了?」
欧阳若兮蹙了蹙眉,「死者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体是埋在土
里的,这种情况下,至少需要六七年,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妳有别的意见?」锺辰轩敏锐地问。
欧阳若兮为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们私底下说说,我不会写进验尸报告里的。我觉得这
具尸体有点奇怪,验尸后我们可以判断,她最多死了五、六年。
「事实上,如果在空气里白骨化,需要的时间跟季节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一具成年人的尸
体,在夏天白骨化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以上。而埋在土里……至少需要七年到十年。」
程启思说:「那妳能提出什么解释吗?」
「一种解释就是她的软组织被动物吃掉了,比如苍蝇,蛆。」
欧阳若兮一面说,一面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她的热茶,「条件适宜的时候,一具成人尸体
在一个月内就能被苍蝇吃得只剩一副骨架。而蚂蚁会多花一点时间,至多也不超过两个月
吧。」
程启思觉得有点发毛,欧阳若兮却若无其事地说:「但是我仔细检查过了她的尸体,如果
是被动物蚕食的,在她的骨骼缝里好歹也会残留一些痕迹的,但我没有找到,她的软组织
应该是在泥土里自然腐化的。」
程启思跟锺辰轩对望了一眼。
这时,陈了走了进来,「我听到若兮的话了,这个嘛,偶尔有些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也
不足为奇。这女尸成了这样,采指纹都办不到了,只好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些可疑的人,
我们做个DNA的比对看看。」
欧阳若兮提议说:「不如查查几年前这个年龄段的失踪者?查查琪儿以前来往过的人?」
程启思还没回话,陈了就笑了起来,他脱了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还真看不出来,郑
琪儿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其实,若兮,妳刚才提出的那个时间段的问题,我倒是有个解释
,虽然未免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噢?」锺辰轩也笑了,「说来听听。」
陈了擦着手,笑着说:「琪儿是警察,我们懂的,她也不会不懂,我们都知道,要杀一个
人很容易,但要毁掉一具尸体是很困难的。琪儿把这尸体埋在自家的花园里,其实是种很
聪明的做法。」
锺辰轩表示赞同,「没错,那个住宅区里都是高级别墅,彼此离得很开,谁也不会去关心
别人的事。谁会去把人家的花园挖开看看?没有郑琪儿的允许,或者有充分的证据,根本
就是不可能的事。
「常常有凶手把尸体埋在某些废弃的或者偏僻的地方,但这种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废弃的
地方,总会被开发出来,偏僻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人去的。
「所以,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琪儿花园里的这具女尸,如果不是因为琪儿死了,我
们绝不可能想到去动她的花园。
「她不住在那里,就能把去别墅的人数降到最低;她不卖掉那里,那里就会一直属于她,
没有人能动她的房子。」他说到这里,眉宇间却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真奇怪,
琪儿为什么这次会邀我们到她的别墅去过她的生日宴会?她应该极力避免让人到那里去才
对呀……」
陈了点点头,「确实挺奇怪,让人想不通啊。我刚才其实是想说,也许是琪儿把那具尸体
的软组织全部去掉的,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也很难查出尸体是谁。」
程启思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发寒。「怎么去掉?把肌肉一块块地刮掉?」
欧阳若兮说:「放了一两年的尸体,腐烂得会非常厉害,再用点力,把肌肉刮下来并不是
难办到的事。或者用药物也可以,最后用点清洁剂冲洗一下,包管干干净净的。」
陈了看了看表。「中午了,我饿了,一起吃饭?」
欧阳若兮说:「好啊。」她回头看了看程启思和锺辰轩,「一起?」
程启思忙摇摇手,「听你们刚才这么一形容,我哪里还有胃口。我还是回办公室吃泡面好
了。」
欧阳若兮嗤地一笑。「泡面?那里面有防腐剂,也可以让尸体多保存一段时间不腐烂哦。
」
她看到程启思的脸色都变了,对着他一笑,跟陈了走了出去。
锺辰轩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笑了笑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刚出来的警员,还会为了
这些吃不下饭?」
程启思继续苦笑,「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以后找女朋友,可坚决不能找法医,她
做的菜我估计是不敢吃的。」
锺辰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没想到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也会有
。」
程启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对这整件事吗?」锺辰轩说,「先设法把这具女尸的身分弄清楚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
谈吧。」
程启思无奈地说:「郑琪儿在上警校之前,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念书的时候没有特
别要好的朋友,我已经去走访过几个,都说郑琪儿虽然长得漂亮,但不太搭理人,也不怎
么参加学校的活动。
「温梧是她的律师,也是这么说。而她的父亲,你也看到了,对她完全不关心,根本不可
能知道她的什么情况。」
「这么说,」锺辰轩沉吟着,「郑琪儿的过去,除了她那几个朋友,肖然,郁容,徐湄,
再加上这个温律师,就几乎没有人清楚了。」
「对,」程启思说,「她进了警校后,整个人都变了,又是爱笑又是爱说的,也结交了很
多朋友,这个郑琪儿,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郑琪儿。换句话说,她的变化大概就发生在这
次埋尸事件之后。」
他叹了口气,「好吧,没有快捷方式可走了。我这就叫君兰和龙宇把两年前二十来岁的女
性失踪案子都找出来,希望能够有点线索吧。」
「砰」地一声,郁容手里的青花瓷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什么?你说什么?在琪儿
的花园里面挖出来了……尸体?」
肖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挖出了一具尸体。这是今天程启思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一再盘问我琪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
郁容平时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这样下去不行,警方
迟早都会发现真相的……」
「妳别着急,郁容。」肖然搂住了她的肩,柔声地说,「琪儿─她已经死了,琪儿死了,
这条线就完全断掉了,警方想查,也无从查起,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郁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焦灼依然抹之不去,「他们怎么
想到去挖琪儿家的花园呢?」
肖然想了想。「这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温梧要卖掉琪儿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反而把
花园挖开了。」
「温梧……」郁容慢腾腾地说,「我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听说,他现在是蒸蒸日上,事
务所的生意很不错?」
「对啊,」肖然说,「这两年,温梧是越来越好了。他年轻,长得又不错,不少有钱女人
还指名要他打官司呢。」
郁容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一缕暧昧不明的笑意弥漫在她的脸上。「这我也听说了。有钱
的女人……」
「嘘。」肖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妳还不知道我了?」
「是么?」郁容说。她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一种恶毒的表情,「你嘛,我还真不一定知道呢
。」
「反正琪儿已经死了,我们不用再想别的了。」肖然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徐湄也死了,
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了……郁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郁容又笑了。「是啊,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郁容惊觉地推开了肖然。「我忘了,程启思说今天要来找我,他说
想要来看看那套衣服。」
肖然脸色一变。「妳怎么不早说?我现在走又来不及了。」
「那就不用走了,大大方方地留在这里呀。」郁容把他推到沙发里坐了下来,自己去打门
,锺辰轩跟程启思都来了,一旁还站着君兰。
「打搅妳了,郁容。」
程启思对她笑了笑,郁容说:「哪里的话。」
她一侧身,把他们让了进来。「工作室这段时间没有怎么打理过,有点乱,不要介意。」
这是一层楼里的一个套间,是郁容平时用来自己休息的地方,四周都推着各式各样的布料
,东一张西一张的稿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饰物。
程启思看到肖然,不由得怔了一下。郁容忙说:「他是过来看我的。」
肖然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程启思想说话,锺辰轩却抢在了他前面。「不用,我们也正好有事想请教你。」
君兰走到了一个塑料模特儿前面。「啊,这就是主秀的那件衣服?真美。」
「对。」
郁容也走到了模特儿面前,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件纯白的礼服。这件礼服上密密刺绣
着白色的铃兰,用极细的闪银的丝线绣出来的,要在灯光下才能看得清楚,礼服的裙襬很
长,一直拖了好几米。
「为了把它做好,花了我大半年的工夫。我现在还不知道拿这套礼服怎么办……本来是为
徐湄量身订做的……」
君兰说:「可以修改一下,下次妳再有秀的时候,让别的模特儿来穿也是一样。」
郁容摇了摇头,「既然是给徐湄的,我就不打算再给别人,按理说,我应该把这套衣服送
给徐湄,不管她是不是死了。不过,这始终是我的心血,我还有点舍不得,所以还挂在这
里,多看两眼,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款设计了。」
锺辰轩随手翻看著书桌上散乱的图纸。「这些都是妳的设计?有几款真是很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