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咳了一声。「这时候?大半夜去?她不当我们神经病才怪呢。」
锺辰轩的笑容消失了。「就算她当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去走一趟,也算是对得住这一场相
识了。」
程启思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似乎对郁容挺有好感的。」
锺辰轩偏过头。「若兰……她也是学的服装设计。」
第七幕 水仙
郁容那个地处郊区的大花圃,一到了晚上就是黑灯瞎火的,除了少数需要灯光的温室,一
片漆黑。
锺辰轩下了车,四周看了看说:「这地方,如果要杀人真是再好不过了,连呼救都不会有
人听到。」
程启思拿出手机,找到了郁容的电话号码。他拨了好一阵,脸色有点不好地说:「明明通
了,却没有人接。大半夜的……她难道不在家里?」
温梧指了指。「那里有灯光,应该在家吧?难道睡着了?」他打了个寒噤,「不会是……
我们刚才说的成真了吧?」
程启思没有再说话,他去推花圃的铁门,锁上了。他回车上找了一根细铁丝,三下两下就
把锁弄开了。
「走,我们进去。」
温梧迟疑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
程启思不耐烦地说:「大律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真的被你的乌鸦嘴不幸言中
的话,那就是命案,不是这么个非法侵入民居的罪名了。郁容又不是不认得我们,她难道
还会告我们不成?」
温梧苦笑。「你的嘴还真会说,你不当律师真是可惜了。」
三个人一路走到那幢花圃深处的中式平房,一个人都没有遇上。小楼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大约是壁灯之类,光线很暗,窗帘拉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门关着,应该是里面闩上了。
程启思用力敲门,嘴里大叫:「郁容!郁容!开门!是我,程启思!快开门,我找妳有事
!」
没有回应。按理说程启思这么大的阵势,睡得再熟的人也该吵醒了。
程启思更不迟疑,一脚就把那木门踹开了,硬是把门给踹出了一个洞。
温梧在旁边咋舌。「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破门而入了。」
程启思白了他一眼,一手握住枪就奔了进去。有灯光的是左边第三个房间,门虚掩着,程
启思又是一脚把门踹开了。
他顿时愣在了门口。
这是一间卧室,中式装饰,原木地板,木制家具。床头的灯是羊皮纸的,朦朦胧胧地照着
床上的两个人。
肖然和郁容。
锺辰轩走上前,摸了摸两个人的脉搏,「都死了,不过,尸体还是温的,死了不多一会。
」他取了一块手帕包住了手,拿起了床头的酒瓶。
那是一个红酒瓶,软木塞已经拔开了,酒瓶已经空了。两个酒杯放在床头,只在杯底残留
着一点鲜红。
「应该是服毒而死的。」锺辰轩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尸体,说:「打电话叫法医吧。」
程启思走出了房间,把所有的灯都开亮了,四处检查了一遍。「没有别的人。难道是自杀
?」
锺辰轩笑出了声,「自杀?按温大律师的推理,现在郑琪儿死了,徐湄死了,有可能把他
们的事情揭露出来的周缘也死了,他们应该高枕无忧了,为什么要自杀?他们可不知道我
们已经怀疑他们了。」
温梧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你觉得是谋杀?」
锺辰轩说:「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
「凶手是谁?」温梧立即反问。「跟这个事件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所有的人都已经死
了!」
「……你看他们的表情。」锺辰轩站在床边,注视着肖然和郁容的脸。
「他们的表情,明显的有着惊讶和恐惧。我相信,他们的眼睛甚至在死的时候都是睁着的
,只不过是被人给合上了。
「那个人……那个凶手,虽然尽量想把他们的脸部表情抚平,但……这明显是徒劳的。然
而,又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凶手希望让死者看起来像自杀。」
程启思点了点头,「有道理,如果是自己服毒自杀,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何况,他们实
在是没有自杀的理由。」
温梧茫然了,习惯性地又推了一下眼镜。「那……那会是谁?我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
程启思忽然笑了起来。「你也有可能啊,温大律师。」
温梧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滑稽。「什么?我?」
锺辰轩接着说:「没错,你也有可能,你也有很充分的动机啊。
「琪儿的遗产全部捐给慈善机关,而你是她的事务全权处理人。这笔钱,你完全可以纳入
自己手里,而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琪儿的养父,根本不会理会,你能够轻轻松松地得到她
的遗产而什么都不必担心。
「我还记得你说的,如果琪儿肯跟你结婚,你能少奋斗很多年,说明你也不是没这份心的
。」
温梧叫了起来:「琪儿已经死了,我再杀别人没有意义吧?!」
锺辰轩笑着说:「如果连琪儿也是你杀的呢?你岂不是必须得找个替罪羔羊,否则是无法
结案的?」
温梧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们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开玩笑。」锺辰轩走到柜子前,伸手拨弄着里面放着的一排茶罐,「郁容看来对
茶真的很讲究,她的品味也很中国化,跟琪儿正好相反,看这里的陈设,真想不到他们以
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温梧吁了一口气。「还好你是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当真的呢。」
他想了一想,「其实,最初见到琪儿的时候,她比较拘谨,说话也很小心。后来就渐渐…
…我还以为是最开始我跟她不熟,现在看来,她是在适应环境……」
程启思从外面走了进来,说:「一会同事就会来了。温梧,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暂时不要
告诉人。」
「放心。」温梧一口答应,「有什么进展一定要告诉我。」
锺辰轩叫住了他。「这样吧……我想想,一周后,我们还是在琪儿的别墅见吧,到时候,
我们再谈谈。」
一周后。
「这幢别墅我已经卖出去了。」温梧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眼神有点茫然地看着花园,花园
已经整理干净,所有的紫茉莉都被运走了,「明天,它的新主人就会搬过来了,也就是说
,今天晚上是我们还能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锺辰轩坐在他对面,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半杯酒。他看了看时间,「启思怎么还没有来?
」
「他去拿DNA的结果了?」温梧问。
锺辰轩点了点头。「多谢你,还跑到琪儿养父那里,替我们找来了琪儿的东西,才能够做
这个DNA的比对。」
温梧低下了头。「应该的。」
门口有汽车的声响,程启思很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身旁还跟着君兰和李龙宇。他的表情
很是奇怪,把一个文件袋扔给了锺辰轩。「你早就知道是这样?」
锺辰轩打开文件袋,扫了两眼。「对,所以我想要证据。」
温梧心痒痒地问:「究竟是什么证据?」
锺辰轩把一张纸递给了他。
温梧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看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来。「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
「正是因为觉得太巧合,我才一定要有证据了才肯说。」锺辰轩疲倦地说,「现在,我有
证据了,DNA是不会骗人的─那
具在这里被挖出来的女尸,和郑琪儿─我指的是我们都认识的郑琪儿,DNA几乎是完全
一致的。
「而从她养父那里得来的她的东西上的DNA,也是几乎完全一致的。换句话说,这两个
女人的DNA完全相同,在医学上,只有一种解释。」
程启思接着说:「同卵双胞胎,真假郑琪儿是双胞胎。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为什么琪儿胆子那么大,敢于在H市住下来,而不怕遇上熟人?就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长得很像!」
他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今天收到的,她的养父寄来的照片。他现在才找到,直接寄到
我们那里了。你们看,这不是琪儿又是谁?」
温梧和锺辰轩都凑过去看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年纪大概从五岁一直到十八、九岁,跟
他们认识的郑琪儿,实在是没什么两样。
程启思说:「假的郑琪儿,脸上有一颗泪痣,她冒充真的郑琪儿之后,就把这颗泪痣去掉
了。」
「你是说,她谋杀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李龙宇叫了起来。
锺辰轩缓缓地说:「琪儿对文桓说,她从小到大都在做一个梦,梦见她一直在找一个人,
而最后发现那个人是她自己。而后来,她的梦变了,她不再找寻这个人了,反而在梦里逃
避着,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梦,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双胞胎之间,往往都有些奇特的联系,尤其是她们这种从小分离的姐妹。琪儿─假琪儿
在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她的孪生姐妹,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姐妹…
…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倾向是不知道……否则她不会惊讶于梦中自己在追逐的人是
自己。我可以确定的是,假琪儿来到这个城市后,无意中遇上了真琪儿,她们一定是很小
很小就分开了,真琪儿幸运地被领养了,留下了假琪儿。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真琪儿,对她完全信任毫不设防的原因,也能解释真琪儿多年来一直
郁郁不乐的原因─她在想着自己的姐妹。琪儿的花园里,以前一直种着各种水仙花,从心
理角度来判断,这也许是她一种追求自我的方式……
「希腊神话中,纳西瑟斯追寻自己的影子,而郑琪儿在寻找自己失落的孪生姐妹,我可以
想象她在见到对方时的欣喜……
「但是,假琪儿却嫉妒真琪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双胞胎姐妹,一个过着千金大小姐的
幸福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一个却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她不可能甘心,不可能接受!而这时候,琪儿的养母死了,她有一大笔遗产可拿。于是
,肖然,郁容,徐湄,假琪儿,这四个人─也许可以称之为死党─就把真琪儿杀死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杀人的方法,应该很简单,用一块石头或者类似的东西砸在她的后脑
上,造成当场死亡。我不知道琪儿─假琪儿有没有参加对她孪生姐妹的谋杀,或者仅仅是
默认。
「那已经不重要了……真琪儿对她的双胞胎姐妹,是从来不设防的,什么都告诉她,什么
都不瞒她,所以假琪儿对她的一切都非常了解,要扮演她也毫不困难。某种意义上,双胞
胎本来就是一体的。」
他看了温梧一眼,「尤其是对一个根本没有见过她的律师。他们成功地获得了这笔遗产,
后来的事,我们都已经推断过了。事实上,真正的郑琪儿应该是个并不开朗、甚至有些忧
郁自闭的女孩子,这可以从她十几岁的同学那里得到证实。
「而假琪儿取代了她之后,则塑造出了一个极度明快可爱的女孩形象─而实质上,她们姐
妹的本质应该是相似的。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琪儿,只是一个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制造出来的假象。她本能地害怕把
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她选择了彻头彻尾的伪装。
「她交朋友,学芭蕾……但是,这样的伪装总是有破绽的,那就是她的情绪控制得太完美
了,以至于她渐渐地感到需要一种宣泄……」
他做了一个手势,「而事实上,这四个人,随着他们逐渐适应于现在这种生活,过去的阴
影却像魔鬼一样纠缠着他们。
「不仅是琪儿,其余几个人,也都想过─如果别的人都死了,只有自己,那就可以高枕无
忧了……数年前那种虽然贫穷却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曾经是好朋友,是死党,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安静,流淌在黑暗的客厅里,「她一定已经算计和筹划了很久。她念警校
,大概也是想学习更多的东西,积累相关的经验。
「她以生日的名义,把肖然从国外叫了回来,徐湄在外地的时间比较多,也是被她用这个
理由找来的。其实,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都很愚蠢。
「能够把四个人集中在一起的,只有郑琪儿自己。徐湄死的地方,也是郑琪儿所选择的,
只有她才能最方便地利用自己的家。毒并不是下在杯子里的,而是下在酒里的,启思,你
还是错了,那个X只是个幌子罢了。
「红酒杯只能用透明的高脚杯,万一被看出来,一切就都完了。琪儿这几年,没有白学,
她做得很聪明,很巧妙。
「她大概是用注射器,刺穿了软木塞,往里注射了毒药。事实上,琪儿是可以控制最后一
杯酒倒给谁的,她一定已经试验了很多次了。
「这杯酒,她是一定要倒给徐湄的,她要安排徐湄坐在哪里,不一定能成功,但她可以控
制自己倒酒的次序。比如,从哪
个人开始斟起,每个杯子斟多少……她可以精确地计算分量和顺序,以便使最后一杯酒递
到徐湄手中。
「她做到了,徐湄喝下了最后一杯酒,也就是那杯有马钱子碱的毒素沉淀,可以置人于死
地的那杯酒,这次谋杀成功了。」
程启思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酒瓶的化验结果并没有毒。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坐在
摆成X的刀叉前的人不是徐湄呢?」
锺辰轩笑了,「这就是琪儿聪明的地方了,你记得吗,那天她还邀了杜山乔,杜医生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请动杜医生的,不过,杜医生虽然是个出了名的冷人,但其实心也不是
那么冷的,抵不住琪儿的攻势。
「杜山乔,陈了,文桓,再加上我,等于是有四个医生在场,我们看到徐湄中毒,一定会
抢到她身边对她急救,这样的话,所有人的视线就会集中在徐湄身上。琪儿就是趁这个机
会,把那个有毒的红酒瓶换掉的,那时候,现场相当混乱,以她的身手,是能够办到的。
「然后,她又把换过的酒瓶碰到了地上摔碎了,这样,更不会有人看出来那个酒瓶是不是
原来的酒瓶了─她一定早已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已经开封、几乎倒光的酒瓶。
「我想,她是把酒瓶藏在自己脚下的,餐桌的桌布很长一直拖到了地面─这样,就可以在
相当程度上消除她的嫌疑了。至于谁坐在X前面,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都是在这张桌子上
,何况,十三个人的餐桌,本身就带着不吉利的意味。
「这个人数,也是琪儿精心算计的,而她还成功地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了临时说要来的
郁容和临时来不了的温梧身上。而君兰,她没有坐那个位置,换到了田悦身边,只是一个
巧合而已。」
君兰慢慢地说:「那么,琪儿为什么又会死呢?」
锺辰轩说:「那桩案子,由于周缘突然的干扰而显得有些枝节丛生,她的干涉使得这案子
更自然,更顺理成章。不仅是郑琪儿想杀别人,别人也想杀她。毒蛇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把郑琪儿救上来的人是谁?
「肖然,他直接把毒针刺进了郑琪儿的手臂里,郑琪儿当场死亡,她临死的时候,竭力画
出来的那个『Z』,就是想告诉我们,顺序错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写出杀她的人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