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喃喃地说:「下一步?这时候,活着的人还剩下几个?」
锺辰轩伸出了三个手指。
「我们离开时,吴宏、云乐和巫问应该都还活着。不过,我们第二天早上回去看的时候─虽然我们当时走错路了,没有找到那屋子,但我认为那时候,云乐和吴宏应该都已经死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让我们走错路的?」程启思问。
锺辰轩说:「你应该记得很清楚,从正门出来后,就是很大很大一片树林,那片树木长得十分高大,走在里面都快看不见天了,自然也见不到方向。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有一个路标。」
程启思脱口而出:「沙棘?!」
锺辰轩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那些沙棘长得七歪八扭的,怪模怪样,看上去很是别扭么?其实,那些沙棘就是当时插在土里的,沙棘本来就是落叶灌木,折断可以插枝的。
「我们第一次去到『汽车旅馆』的时候,一面望着远处的灯火,一面也注意到了一路上的沙棘。现在正是沙棘结果的时候,那些橙黄色的果子相当漂亮。
「来回数次,我们已经对这些沙棘印象很深了,在处处一样、没什么区别的树林里,这是我们下意识会去寻找的路标,自然而然地就会跟着它走。
「那么大一片树林,我们凭什么能够走出去?就是因为这个潜意识里的路标,我们跟着沙棘走的次数越多,这个潜意识里的暗示就越强烈。这也就是凶手要把古婵的尸体安置在我们越野车里的原因,因为这样可以让我们来回走的次数增加。
「事实上,就算你不是因为想喝咖啡而回到车上,我们也有可能因为别的理由而回去,巫问会想到办法的。比如,找我们借一点我们车上肯定会有的东西,比如一些工具,我们不可能不去的。」
程启思说:「然后,趁着黑夜,他们就把沙棘拔走,插在树林里的另外一个方向。夜里,我们都睡得很熟,风声又很大,刮过树林一阵阵地响,我们就算听到有人经过树林弄响了枝叶,也不会觉得奇怪,何况,我们的车窗本来就是隔音的。不过……」
他想了一想,「如果我们晚上就留在那里不走呢?他们的这个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火已经熄了,我们留在那里会很冷,从安全和保暖的角度想,我们都会回到车上,因为车上至少有毯子。」锺辰轩说。
「不管我们是不是警察,是不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我们都不会想留在那里。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们走了后,那里一定会发生一些什么,你也知道,但是我们还是走了,因为我们不愿意留在那里,这是人潜意识的一种恐惧,用理智是很难消灭的。」
他耸了耸肩,「事实上,就算我们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凶手省却这一个环节而已。我觉得,有没有这个『找不到夜里投宿的旅馆』的环节,似乎并不那么重要。就像凶手根本没必要,再把屋子布置得像是长久没有人居住一样……
「这个案件,我一直觉得有不协调的地方,让我心里感觉很不对劲。虽然我们的推论似乎完全成立,既有动机,过程也明了了,不过,我总觉得,如果一个凶手有这样的智商,他根本没有理由把这个案件搞得如此复杂,复杂到有些多余的地步。」
程启思笑着说:「你曾经说过,很多凶手都喜欢炫耀,喜欢卖弄。也许他就是为了在我们面前显示一下他这个完美的计划?他既然挑选了我们来作见证者,当然就会尽量在我们面前表演他的艺术?」
「挑选?」锺辰轩重复着。「挑选我们来作见证?而不是随机的……」
他的声音很小,程启思没有听清楚,就问他:「你在说什么?」
锺辰轩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不等程启思发问,就说,「别问我什么事了,我现在脑子里全部是疑团。」
程启思见惯不惊地抬了一下眉毛,他在那里思索了一会,有点赞赏地说:「他们确实想得很周到。我记得,看到吴宏─其实是齐轩─被轰掉了脸的尸体时,我摸到了他的血,血还是温的,虽然齐轩已经死了相当一阵子。
「以那天晚上的天气,如果他一直被放在室外的话,血也会变冷,但齐轩是死在火边上的,他死后还一直烤着火。所以,把他的尸体移到后院的时候,血还会保持温度,而不会让我们立即想到,这是一个已经死了好一阵的人。」
「是啊,」锺辰轩说,「谁是怎么样的死法,他们都想到了。徐玫是女人,个子小,才会选择把她放在树上,她飘下来的头发也能造成惊悚的效果。
「然而,关于刘愿那个孩子,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那么多麻袋,他们怎么能在一瞬间把刘愿压在下面?我们把那些麻袋移开,可是整整用了大半个小时,这还只是搬下来,而不是堆上去呢。」
程启思说:「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他们统一口径,说根本没有见过古婵,这个我们已经想通原因了,不过,他们究竟为
什么要杀古蝉?又是谁下的手?」
「古婵一直绷着脸,脸色很不愉快。」锺辰轩说,「也许,我们来之前,他们就在讨论分赃的事,但是谈得不那么好。
「古婵可能提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其中有一样东西她想要,但是别人不肯?我以前说,是巫问杀了她,因为那个时候巫问离开堂屋的时间比较长。不过,现在我开始怀疑,是别的人杀了她。」
程启思只觉得有点冷:「是谁?」
「应该是齐轩吧,他跟古婵的关系最深。古婵的致命伤,是从后背一刀插进前胸的,也许当时齐轩为了哄她,把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就举着刀插下去了……」锺辰轩说。
「估计齐轩也是一时愤怒,才会杀死她,他本来也许是跟着她出去,想和她谈谈的,说得生气了,正好手边又有把藏刀……他杀了人后也慌了,于是来找巫问,巫问就策划了接下来的事。他本来要自己杀古婵的,齐轩代劳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于是他们一起欺骗我们,胡说八道。这群人都是演戏的高手。」
程启思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杀齐轩的?」
「我想,应该是在云乐『死』的时候。巫问事先大概给齐轩喝了一杯掺有十分强烈麻醉药的饮料,齐轩一直在那里打盹。
「巫问趁回堂屋的时候,就把齐轩的头硬生生地按进了火里……直到确定他死了为止,然后才大叫,叫我们去看……别忘了,就是巫问第一个发现齐轩尸体的。
「那时候,齐轩因为安眠药的药性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多少反抗。因为他一直坐在火旁边,我们也不好确定他死亡的具体时间。」
锺辰轩说,「而在之后,有人在树林里呼救,成功地把我们引了出去。这时候,吴宏就在后院里杀了刘建明和徐玫,坑应该是早就挖好了的,只需要把人塞进去就可以。
「把头砍下来挂上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毕竟,我们在树林里找了至少二十分钟,吴宏一个人足够把这些做完了。
「至于那个孩子……那时候正在厕所里,那间小棚屋从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他只需要把门从外面抵住就行了。」
程启思长长地吁了口气。「那现在,巫问就带着他的不义之财逃走了?悠哉悠哉地过他的生活?」
锺辰轩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就不清楚了,有时候,也许事情发生的并不是像我们所推测的那样。我说过了,这个案子不协调的地方很多,可能……可能我们还有些什么没想到的。」
「比如说?」程启思问。
「比如,是谁在外面呼救的。」锺辰轩回答,「那时候,似乎并没有人有机会出那个院子,而且,如果我们两个认为是圈套,而要叫一个人留下来看着,岂不是会马上露馅?如果是这样,他们必定也有安排。这个安排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程启思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我们听到呼救声马上就出去了,那之前我们都在堂屋和前院。所以,不管是云乐还是吴宏,应该都没有溜出去的机会,而巫问,一直是跟我们在一起的。」
「也许,还有一个凶手,而他,还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锺辰轩说。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
隔天中午时分,一部警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三个警察。一个中年的,两个年轻的,都穿着便服。
年长那个男人过来跟程启思和锺辰轩握手。「我叫赵思翰,是派过来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察。」
赵思翰似乎是个很干脆爽快的人,并没有客套,而是立刻把一迭数据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昨天找到的资料,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这个刘建明我查到了。他确实是个小公务员,在附近的B县政府部门工作,他的妻子叫徐玫,他们结婚很久了,有个儿子叫刘愿。」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程启思和锺辰轩,「刘建明不久前辞职了,据说是要搬到大城市去,原因不详。也询问过县城里的客车─那车每天只发一班,很好查─司机也跟刘建明很熟,他说,是刘建明自己要求在那里下车的。
「他还问刘建明,说附近不方便住宿,刘建明说他有朋友在这里开旅馆。司机说的话,也找车上的其它乘客求证过,确凿无疑。」
锺辰轩说:「刘建明在对我们说谎。他说他是因为大客车出了问题而不得不在附近住宿,事实上他本来就是要去『汽车旅馆』的。」
赵思翰说:「是的,他的目的地就是那里。还有,叫古婵的女人没有找到合乎你们描述的,但是……」他看了一眼年轻的那个警察,说,「楚远,还是你来说吧。」
楚远有点傻乎乎地笑了一下,「以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她,我一看到画像,就认出来了。我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但她现在用的名字叫丁宜。她没多大名气,不过我很喜欢她在一部电视剧里演的角色,就去查了一下她的资料……
「听说她有个男朋友,是个导演,叫齐轩,我猜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
「据说以前很英俊,但吸毒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古怪,长相也变得很难看,得罪了很多人,都没人愿意找他拍戏了。而丁宜─就是古婵,她脾气也很差,也没什么戏接的,我好久都没在电视上看到过她了。」
程启思笑着说:「看来我们确实看电视剧看得太少,否则早就该认出她来了。这下更方便,不用再花时间通过她的首饰去追查她是谁了。」
他望着锺辰轩,「不过,她确实有一点脸熟,但我见过不少那种类型的女人,长得都是那样子。那个齐轩嘛,我第一眼看见他就感觉他有什么病,原来真是吸毒的。他老是埋着头,看来是不愿意人家看到他变得像具骷髅一样了?」
楚远说:「这个丁宜平时演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角色,演过的片子也很少,认得出来才奇怪了。那个导演,据说已经完全完了。」
赵思翰咳了一声,说:「巫问这个人,完全查不到线索。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最近的火车站和飞机场,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们这里交通十分不便……所以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
锺辰轩问:「那么云乐和吴宏呢?」
「他们的名字是真的,身分也是真的,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
赵思翰把两份资料推到他们面前,「是同一学校毕业的,然后又在同一间广告公司工作。家境普通,但是两年前突然辞职,而且据他们前同事说,一下子变得阔气起来,买房买车,出国旅游。」
锺辰轩拿起资料,笑着说:「看来,真是两年前得了一笔财了。」
赵思翰点头,「对,目前我们也不知道那笔钱的来源。据他们同事说,在两年前他们辞职之前,正好是他们的年假,年假的时候,他们出去旅游,回来之后就立即辞职了,他们公司还为此很不愉快,所以大家都还记得准确的时间。」
另一个警察正牵着一条警犭在附近转悠,这时候走了回来。「可以走了吧?」
赵思翰说:「好,上车吧。罗江,把狗看好。」
程启思问:「要搜山?恐怕我们人太少吧。那么一座大山……」
赵思翰说:「我们只能希望凶手弃尸很近,按你们的描述,多具尸体,又是在山区,我想应该离得不太远。如果今天没有结果,我会申请调更多的警力来协助的,运尸车晚一点会过来。」
程启思表示赞成。「好,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吧。」
第九幕 夹层停尸场
两辆车出发了。赵思翰、罗江和楚远带着警犭坐在警车上,李永田还是跟锺辰轩和程启思开那辆越野车。
锺辰轩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说:「或者,根本不需要警犭。既然凶手已经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发现尸体了,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花费力气,把尸体弄到更远的地方去。」
李永田说:「可是我们昨天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
锺辰轩一笑说:「那是因为我们昨天没有找对地方。」
程启思说:「你是指夹壁?」
锺辰轩说:「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到了目的地,赵思翰看到三个房间里的尸体,忍不住皱起了眉。
「残忍而冷酷,只是为了谋财,这样的凶手,应该被处以死刑。只可惜,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所以有些杀人犯杀了一个人之后,一不做二不休,会杀更多的人。」
警犭一到这小院,就乱跳乱蹦的,叫个不停,罗江都拉不住牠。
锺辰轩说:「牠可能是发现什么了,放开牠吧。」
罗江一松手,警犭就朝堂屋直窜了过去。几个人追了过去,只见警犭正对着那个堆了沉重的老式家具的角落狂叫。
这是一个死角,藏在堂屋最黑暗的角落里,程启思走到这个角落,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家具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他对锺辰轩说:「原来这些家具也在这个角落,但好像没有完全靠近墙壁,也并没有像这样层层迭迭地堆在一起。」
锺辰轩说:「我也觉得是这样,看来凶手是想掩藏某些东西。」
程启思示意罗江过来帮忙,两个人开始小心地把那些大块头的家具,给一件件搬下来。
锺辰轩看程启思搬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在旁边笑着说:「很重?」
程启思苦笑了一声。「你来试试就知道了,真像是铁打的。」
终于把最后一个大立柜给挪开了,墙上竟出现了一扇锁着的门。罗江找来了锄头,用力敲了半天,才把那个黄铜大锁给敲开了。
程启思一用劲,把那门推开了,门很窄,只能让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进去。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立刻涌了出来,程启思捂着鼻子退了两步。
「有点不对头。这么混浊的空气,巫问他们能够在里面藏身好几个小时吗?还不早被闷死在里面了。」
锺辰轩低声地说:「说不定,真是这样。」
程启思摸出手电筒,小心地挤进了半个身子,把手电筒开亮,一只手还掩着鼻子。当手电筒的光把这个只有半米厚的夹层照亮的时候,程启思只觉得一阵头晕。
「怎么了?」锺辰轩看到程启思脸色都变了,就想把他拖出来。程启思摇了摇头,退了出来。
「没什么,是里面的空气……缺氧。里面……」
他没有说下去。赵思翰接过他手里的手电筒,也探头去看,他低声地说了一句:「我的天……」
锺辰轩不耐烦地说:「你们究竟看到什么了?」
赵思翰把手电筒塞给了他。锺辰轩皱着眉,往里面一看,虽然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
里面有两具半蹲着的尸体,从穿着打扮上看,就是他们前两天才见过的云乐和吴宏。两个人的脸都极度扭曲变形,显然在死前经过了痛苦挣扎。
墙上留下一道道被尖利的东西抠过的痕迹,锺辰轩把手电筒往下照了照,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手指甲都折断了,应该是在墙上用力地抓过。
夹壁的空间虽然很窄,但却很长。在夹壁的另一头,还有一大堆东西堆在那里。锺辰轩把手电筒对准那边看了看,居然重重迭迭地堆着好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