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夏的心情终于从坦然从容转为忐忑不安,他觉得美尼斯握住自己的手越来越沉重。
里多水库是美尼斯从王储时代就开始主持修建的工程,用了足足五年时间才完工。
在一个缺少优质树木和石材,连青铜器都不曾大范围普及的国度,这种工程耗费的人力物力是难以言表的,里面蕴含的王国意志也是难以言喻的。
这座水库可以有效地改变尼赫布特周边的土地灌溉,提高粮食亩产,改善平民的生活环境,同时提升国家的综合实力。
帕夏从基纳返回后,美尼斯把修建里多水库的管理工作丢给了帕夏,而他百忙之中毫无怨言地主持完成了这项又脏又累的工程。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最早向美尼斯提出修建这项工程的,正是霍特普家的贵公子——帕特里夏。
斥退了所有侍卫,美尼斯拉着帕夏走到布满芦苇丛的水库岸边,一同坐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他们的到来惊起了几只水禽。
水禽们嘎嘎叫着扑打着翅膀慌乱地窜至水中、空中,好一片混乱的情景。
见美尼斯始终神态郁郁的样子,帕夏不得不先开口说话。
“你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美尼斯侧头淡淡地一笑。
今天他带着精巧的隼鹰之冠,同样身穿正式的白色礼服,高大英俊,完全可以迷惑那些不明他性格真相的人,让她们双颊羞红、怦然心动。
帕夏皱起了眉,忽然有了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美尼斯笑过后,一把抓住帕夏,完全不把他的挣扎抵抗当回事,硬是把体力文弱的副首相丢进了水库的冷水里。
“快住手!美尼斯?!”
好在岸边的水并不深,只到成年人的腰部,副首相大人头顶几根水草异常狼狈地站了起来,头巾漂走了,银发湿漉漉地贴服在双颊,白纱缝制的华裳过水后,一股股水流顺着成熟优雅的身形蜿蜒而下,单薄透明,隐约可见诱人的肌肤和胸前的果实,羞得一向自制守礼的贵公子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捂哪里好。
偏偏这时,岸上那位还在火上浇油,嗫唇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又热烈地拍手叫好。
“呦~~看看我们上埃及名不虚传的第一美男子~”
不带这么玩人的。
帕夏大怒,想要开口斥责这位戏辱重臣的国王。
美尼斯“扑通”一声,主动投进了水里,拉着自己的副首相向水库的深处游去。
游到水库中心,他才停下。
“帕夏,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吗?”美尼斯自在地漂在水中问。
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泛滥季之后在这附近野浴,当初还没有修建水库,因此没有湖泊。
帕夏转身看看广阔的水面和水面上鸣叫嬉戏的水禽,没有回答。
“看着我,帕夏。”美尼斯把他拉过来,认真地问。
“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想要建立一个梦想中的国家的誓言?”
“一日不忘。”见他问到重要的东西,帕夏严肃地点点头。这是个美好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付出了一切。
“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国家,帕夏你想过吗?”美尼斯突然厉声地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
帕夏从没想过为什么。
美尼斯想要什么,他都想为他实现,他的愿望如此简单。
“我……”他犹豫着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的国王打断了。
“过去,我想得到土地和百姓,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现在我有了更想得到的。”
美尼斯紧抓住朋友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
“孟斐士。”
美尼斯吐血之后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这一句试探。
试探源于怀疑,正因为他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才需要把一些原本不能说出口的东西彻底讲出来,以免发生更多的悲剧。
“现在我想建立一个能当众抱着他、亲吻他的国家。”他如此说。
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到全身,仿佛连心尖都在颤抖。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美尼斯。”低下头,帕夏低声问。
美尼斯抱住他,在他耳畔说:“我向哈托尔女神发誓。”
“那么,奈菲尔怎么办?”
美尼斯在水中沉默了一会,他不认为帕夏参与了奈菲尔派人谋害孟斐士这件事,但是他认为帕夏当时袖手旁观、知情不报,他现在做的是彻底斩断以后出现这种事的可能性。
“奈菲尔和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且不说塔莎那次莫名其妙的流产以及这三年后宫出现的那些事。出了这次的事,你觉得我还能忍受和她生活,让她抚养王储吗?我要废后,把王储阿托提斯交给你来抚养。”
“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孟斐士值得么?”帕夏忍不住问道。
最后的消息是孟斐士和俘虏一起被沙暴卷走,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再也不可能生还。
“我相信他还活着。”美尼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他真的遇到不幸,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么残酷的事。帕夏,你看,我的心不在自己胸膛里,早就被那个小坏蛋偷跑了。”
“再说了,离婚对奈菲尔未必是坏事,她非同一般地憎恨我这个兄长和丈夫。”美尼斯苦笑着说。
“够了,美尼斯。你这个冷酷绝情、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混账XXX,XXX,XXXX,XXXXXXXX……”
废后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也不是上埃及的贵族和平民上法庭判决离婚。
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某国王储的老婆戴妃闹离婚,下场又如何?在她有二婚传言之后就被车祸了。
在只有大群水禽好奇倾听的湖水里,威势日重的副首相大人破天荒地不顾脸面地把国王臭骂了一顿,骂得他狗血喷头。
美尼斯悻悻地在旁边听着,以前都不知道文弱的帕夏也会骂人。
算了,他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让他的“维齐尔”(首相之意)好好发泄一下也好。
片刻后,帕夏停了下来。
再也无法忍耐内心的纠结和痛苦,两行淡红的血泪从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中流出,滴入碧蓝纯净的湖水。
帕夏恍如不觉地看着美尼斯。
“我的王,你的希望,都会实现。”
奈菲尔是他可爱的妹妹,然而在贵公子的心中,美尼斯更加重要,无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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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美尼斯王拉着自己的副首相野浴加谈心,顺便做了一个震惊朝野上下的废后决定。
遇救的半个月后,孟斐士和蛇王也有了一次痛快洗澡的好机会。
当时两人被路过的骆驼商队救了,孟斐士这才知道他们果然是走错了路,本来要往东南方向,结果走到了西北方。
商队的人好心地接纳了两人,并告诉他们,再往前走半个月,就到了西沙漠里最著名的湖泊绿洲法尤姆(至今是埃及最有名的绿洲)。
“居然走到法尤姆了。”孟斐士喃喃自语。
前世他看过一些关于法尤姆的资料,那里是埃及最大最兴旺的绿洲,自古以来的商旅要道。
一边是焦急寻找自己的亲人;一边是只要错过,估计再也没有机会游玩的绿洲。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蛇王身无分文,甚至雇不起一头骆驼和向导。
因为身体不好,蛇王没有带珠宝首饰睡觉的习惯,而孟斐士为了在奥诺伪装把那些珍贵的首饰都摘了下去。
为了感谢商队头领救命之恩和携带他们两人到法尤姆,孟斐士豪爽地摘下了黄金耳环作为礼物。
孟莫的耳环有纪念意义,然而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必须感谢素不相识的商队首领在大沙漠里的救助之恩。
一路无话,到了法尤姆,两人拿着商队首领提供的普通头巾和长袍,和对方一一惜别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可以洗澡的水岸。两人都有点洁癖,这一点倒是一拍即合。
选择了一处芦苇和纸莎草丰密遮挡的地方,清洗后换上长袍,孟斐士侧坐在水岸的石头上,用手捋顺垂到小腿的光亮黑发。
蛇王则在清亮的湖水中恢复了白嫩的肌肤和美貌,撒哈拉的太阳居然没把他晒黑,连孟斐士都啧啧称奇。
蛇王一时兴起,在水中嘶嘶召唤水里的蛇类,似乎和它们聊得很开心。
此时对面的小山上经过了一支队伍,带头的是骑着高大骆驼的青年男子,还有一名乘坐在驮轿上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
他们不经意地往湖水中看了一眼,同时发出惊咦的声音。
“祖神啊!”那名青年感叹一句后继续说道:“你们快来看,这里居然会有头发如此美丽的少年,让人想要为他赋诗歌唱。”他连声称赞,身边的随从们纷纷赞同地点头。
那名中年男子则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水里的那个人是下埃及的蛇王?!不,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中年男子神色贪婪地盯着水中的蛇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法尤姆绿洲位于尼罗河三角洲西南部,撒哈拉大沙漠东北部,是北非利比亚与埃及之间的交通要道。
法尤姆占地广大,拥有大约相当于十分之一下埃及三角洲大小的湖泊与沼泽,日后成为下埃及重要的产粮区,素有“粮仓”的美誉。
然而公元前3100年的法尤姆是个混乱无序的地方,类似后世的“三不管”地带,比如现代的“金三角”。
利比亚距离法尤姆过于遥远,因此有心无力;贝督因人是游牧部落,极少扎根在某地,所以放任不理;下埃及联盟内部争权夺利纷争不断,同样无力约束;上埃及隔着撒哈拉大沙漠,手伸不过去……
法尤姆是沙漠中的交通要道,各国商旅云集,大家都想吃这块肥肉,却都难以吃到,于是各方明暗势力结合法尤姆本地的势力,形成了一个奇妙又危险的平衡。
初临贵地,孟斐士对这里没什么具体了解,舒心地洗完澡后,他将三年来留长的黑发披散到后背,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他带着俘虏因此不能走捷径从米特城经过,而是要绕远路从西沙漠返回上埃及,这就需要更多的补给。
凭着他的身手,两人吃饭住宿都不成问题,然而如何在短时间内得到诚实可靠的向导和大量补给,如果不偷不抢不卖身,这的确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看看那些穿越或者重生的前辈们,他们不仅把地球大气层穿出了无数个臭氧层空洞,造成严重的气候危机,而且几乎人人都会一手,即使没本领还有作者为他们开的金手指。
孟斐士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结果发现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唱歌跳舞种田烧菜大炼钢铁,这些穿越必备的技能他前世不会,现在仍然不会。
十年来身为王族,他过得比当初公务员的日子更滋润更腐化……
孟斐士一时没想到什么赚钱的好办法。
蛇王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水边,拽着长袍的袖子,雪白的手腕暴露在衣袖之外让他感到不适,他的王袍与寝衣都是长袖,从没穿过短袖的衣物。
平民的长袍距离美观舒适等要求甚远,还好商队首领给他们的是新衣服,所以他还能穿。
看到埃乌斯皱眉摆弄袖子,孟斐士走了过去。
“一会想吃点什么?”他随口问。
蛇王还在和袖子较劲,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句:“随便。”
虽然说是随便,其实最挑食的就是他。
炎热的太阳即将落山,金红色的光芒像西亚最好的毡毯厚厚地铺满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孟斐士看了看远方水面上归宿的一群野鸭,侧头说了句:“那就这个好了。今晚我们吃烤鸭。”
他扯下几根芦苇,轻喝一声,将芦苇丢了出去。
长条的芦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仿佛利箭一般向野鸭群激射而去。
一片恐慌的“嘎嘎”鸭叫声中,六只最为肥美的野鸭被射中了脖颈,血顺着中空的苇管大量喷溅,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水面,受伤的野鸭们在水面上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
孟斐士再次投出几根芦苇,随即腾身而起,脚尖轻盈地点过飘荡在水面上的芦苇,扑向鸭群。
到了地头他没有亲手捕捉,而是一掌拍向湖水,震起大块水晶般的水墙,右脚尖一挑,六只血几乎放尽洗得湿漉漉干干净净的野鸭就到手了。
孟斐士回头对蛇王微微一笑,两手拎着战利品踩着芦苇飘了回来。
俊美的少年行走在金色的水光之上,火红的日轮在他身后追逐,晚风荡起他的长袍与飘动的黑色长发,这情景唯美而隽永,稀世罕见。
仿佛拉神的使者降临尘世。
[这个人很亮,很美……]
看到这情景,蛇王默然放下了和袖子较劲的手指,看着孟斐士拎着野鸭落到他的身边。
“三只是今晚的食物,另外三只我想用来交换今晚的住宿。”孟斐士对蛇王说。
此时他们身后远处,忽然传来一缕不和谐的噪音。
“他X的,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偷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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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卡拉大人!”
杜米特将军脸色铁青地瞪着蛇神庙的控蛇者,他的亲兵们纷纷举起了手里的盾牌和长矛,对于这些祭司神秘莫测的本领,最勇敢的士兵仍然会有所畏惧。
安卡拉的五名随从围拢过来,将首领护在中心,双方的气氛非常紧张。
“将军,你这是何意?”身穿黑袍的安卡拉问道。
“大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杜米特指着绿洲不远处升腾的滚滚烈焰和黑色浓烟,男女老幼凄厉的惨叫声仍然不绝于耳。
“烧死几个不讲真话的俘虏,不值得将军大人生气。”
这里是孟斐士和蛇王被沙暴卷走前最后驻足的绿洲。
安卡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之前对其他俘虏的折磨和残杀根本无关轻重。
杜米特有些怒了。
“他们只是绿洲的居民,不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问出大王的下落,我默许你折磨那些可怜的人,可是情报到手之后,你为何还要活活烧死那些俘虏?”
“将军,那些人应该感到荣幸。”蛇神的祭司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杜米特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你是说他们应该感谢你烧死他们了?”
“是的。这些不洁者未经允许,擅自接触过蛇神的最高祭司,按照教规他们必须死。”安卡拉虔诚地低下头。
见他如此说,生性正直的将军勉强忍下怒气,挥手让士兵们放下了武器。
安卡拉是隐藏在神庙里的残虐之人,喜欢拷打和折磨俘虏,和富有学术研究精神的冥神大祭司不同,他仅仅是喜欢听到被害者的哀鸣。
他是布陀族的祭司,即使将军也不能轻易伤害他。何况,目前找到大王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
“绿洲的居民说那些掳走大王之人的首领和大王一起被沙暴卷走,凶多吉少。可以追踪的线索到此为止,我想返回布陀把这件事告诉登,你准备怎么办?”
在沙漠中寻找了许久,得到这样的结果令将军很失望。
“将军,大王和他的爱宠心灵相通,如果大王真的出事,那么圣蛇会有反应的。”
见杜米特不再追究,安卡拉也挥退随从,恭敬地请出了圣蛇埃乌斯。
嘶嘶……主人……心爱的主人……
埃乌斯忧郁地摇摇金黄的尾巴,欲哭无泪。
为什么它能感觉到主人的心情很不错?
明明它都不在主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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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书记官……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