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斐士 下（女变男 埃及）——元古宙

蛇王眼看着那个人隐没于城外碧绿的河水中消失不见，急痛中，又吐出一口淤血，晕了过去。

孟斐士在河底逆流而上缓缓行走，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

翡翠般的大块河水温柔地包裹、缠绕着他。

可是即使倾尽母河之水，也难以洗净他内心的无奈和伤感。

爱情，从来都是一把双刃的利剑。

事已至此，他和美尼斯，又该如何做？

第九十九章

侍女们头戴黄金叶片与翠玉串缀的头饰，身穿红色露臂束腰的帕拉长袍，捧着用白银巧铸的花瓣一般的盘子，盘子中堆满了各种新鲜美味、凝结晶莹露珠的水果。

“老大人，请尝尝法由姆绿洲最新出产的葡萄，这种果实是天神赐予凡人最好的礼物，是制作葡萄美酒的天然原料。”

靠坐在锦垫中的红发美男子把怀中的精美琴具放在身旁，拈起一串紫红色的葡萄递给身旁的老人。

须发皆白、苍老憔悴的老人接过葡萄，却没有心思品尝，他放下水果，叹息道：“大游牧族的曼丁舍赫，对一个行将进入冥府的老人来说，不管如何美味的水果，吃起来都会味同嚼蜡。”

看到老人意态消沉，曼丁宽慰他：“老大人，胡里特人需要你，就像狼群需要它们的王。”

年老的佣兵之王提格拉摇了摇头。

他的小儿子沙姆希被美尼斯王所杀，为了复仇，他在沙场上取下安提斯塔王和布吕尼将军的首级。

然而趁着他在这场战争中重伤昏迷，大儿子辛那布发动叛变，将他幽禁在一个荒僻的山谷牢笼中，由两名亲信看守。

直到从西亚回到法由姆的曼丁偶然得知此事，才想办法救出了这位曾经的佣兵之王。提格拉老人获救后得知大儿子辛那布因为触犯了下埃及的蛇王乌尔什而死，又大病一场，休养许久才有所好转。

“舍赫，我提格拉英雄一世，两个儿子却都不成器，又都早亡。没有继承人的狼王，不过是大沙漠荒野中可怜的孤兽……”

见话题变得有些沉重，曼丁歉意地笑了笑，当初正是他设计让辛那布迈入蛇王的陷阱。

尽管绝大部分责任在于心有邪恶、想要凌|辱蛇王的辛那布，但是毕竟是曼丁的一手操作，才让老人的儿子被蛇王杀掉。

见到他的歉意表情，提格拉振作精神，豪气地挥挥手。

“舍赫不必在意。那混蛋身为儿子背叛父亲，作为大游牧族的客人却管不住下半身，凭着这些事，他就该死。”老人沉声地说。

他多么希望曼丁舍赫是自己的儿子，可惜他没有这个福气拥有这样的继承人。

“不过，蛇王乌尔什杀了我的长子，断绝我的血脉，这份仇恨，我们胡里特人决不会忘记。”

身为一名父亲，他不能忘怀亲子的血仇，下埃及的蛇王，是这位老人的生死大敌。

亲手为提格拉斟上一杯芬芳的美酒，曼丁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透出冰寒的仇恨。

他对蛇王害得孟斐士假死，并用巧计掠夺法由姆绿洲主权一事记忆犹新。

固执的贝督因人同样不会轻易忘记仇恨。

尤其是最近又有蛇王和王子在一起的传闻，对一位尊贵的贝督因舍赫来说，更是不能容忍的极大愤怒。

【用诡计害得我喜欢的王子假死，经历许多磨难，然后又用奇怪的巫术得到那个人的身心。这个世上的美事并不都是美事啊，蛇王陛下。】

曼丁在心中暗暗咬牙。

“老大人，天神会惩罚那些不敬的可恶的敌人，请你喝下这杯酒，让我们等着瞧。”

因为放不下这份仇恨，他想尽办法从西亚那位月神神官的身边逃走。

那个喜欢作弄人的家伙，现在一定是气得跳脚痛骂他不守信诺吧。

以神明的名字说出的誓言，各族都要遵守，可是当初发誓成为仆人的时候，曼丁“不小心”地用本族的语言指出誓言是针对贝督因人的，所以对苏美尔人不算。

【我是个‘诚实’的人，天神会为我作证。】

曼丁舍赫略带狡诈地得意一笑，再次拿起身边的三弦琴，悠然地为老人弹奏起优美的乐音，以他们的风俗，招待受尊敬的客人时，务必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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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里似乎有几千头传说中的巨象扭来扭去，踩着鼓点跳醉酒舞。

蛇王乌尔什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寝殿和床帏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在王宫。

“哥哥……”

发现他睁开眼睛，身边的斐丽斯轻声地呼唤。

“我怎么了，我睡了多久。”

蛇王忍住头部疼痛和胸部烦闷欲呕的痛苦，捂着额角坐了起来。

“你沉睡了七天七夜。”

斐丽斯难过地低下头，见到兄长清醒时升起的欣喜，随即被悲伤掩盖。

“七天。”蛇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凯旋当日，那股撕裂心扉的痛苦再次袭上心头。

那个人明明对他笑着，眼睛中却不带一丝温暖地转身离开。

他没有杀他，可是还不如让他亲手杀了他。

帕的王族，有谁离开心爱的人还能活下去？

可是他走了，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

此时就算有人在蛇王身上砍上几刀，他也没有感觉，整个人都仿佛麻木了。

见到兄长这副样子，斐丽斯紧紧地握住蛇王的手，跪到他的床前苦苦哀求。

“哥哥，求求你，请你哭出来！”

“不属于我们的，早晚不会属于我们。请忘掉那个无情的人，忘掉他!”

蛇王沉默不语，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斐丽斯猛地站起来，高声喝道：“来人。”

寝殿外的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

在斐丽斯的指挥下，她们将蛇王小心地移到软椅上，并把软椅抬出寝殿，放到阳光明媚的花园中。

“哥哥，你看！仔细地看一看这是什么！”

斐丽斯一改温婉的面容，她亲手扯掉覆盖巨石的红纱，厉声喝道。

（高兴吗，乌尔什，等我把这块石头的内在雕刻出来，说不定身上就不会疼了）

想起曾经的温柔软语，蛇王终于用手掌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抬头看向孟斐士一手雕刻的巨石。

这是一尊惟妙惟肖的人物石雕立像，“他”站在花园中，头戴上埃及的白色王冠，胸前是守护神荷露斯的符号，手中拿着日轮王仗。

那个坚毅俊美的面部轮廓，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从未目睹，熟悉是因为情报中有详细的描述……

【我的大敌……美尼斯王……】

他不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孟斐士雕刻出来的石头的内在，居然是他——美尼斯王！

“哥哥，冥神神殿在你凯旋之前被人烧毁，我们的堂兄弟，冥神大祭司被人杀害，穆特将军投靠了上埃及王，他带着一群上埃及人夺走了米特城！”

斐丽斯快速地说出一连串不好的噩耗，她想用这些噩耗敲醒昏昏沉沉的蛇王，让他从失恋中转移心思，振作起来。

蛇王侧头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目光迅速恢复了清明。

“斐丽斯，我的好妹妹。”蛇王张开双臂，柔声地说。

斐丽斯忍不住扑进兄长的怀抱，失声痛哭。

一边照料昏迷的兄长，召唤远方的登首相回来平定局面；一边封锁消息，警惕那些心怀叵测的臣子，谁能知道小公主在兄长未醒来的短短七日中经受了多少煎熬。

轻抚妹妹的秀发，感到怀中的小姑娘渐渐平复了呼吸，蛇王凑近妹妹的耳边，低声说：“原谅我，我不知道你也喜欢他……”

他天性何等敏锐，思绪恢复清明，立刻意识到妹妹刚才那句“不属于我们的，早晚不会属于我们”，除了安慰他这个兄长，还蕴含着妹妹其他心思。

看来斐丽斯真的长大了，快要成为可以出嫁的少女。

听到他的话，斐丽斯使劲地摇头。

小猴子图特察觉寝殿外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便从斐丽斯的脚边跳上她的肩头，学着主人的样子摇头。

“不，哥哥，不是的……”

“好了，不用解释。”

蛇王拍拍斐丽斯的肩膀，再次注目于美尼斯王的雕像。

【既然你选择离开，再次相逢，你我就是死敌。】

“来人，把这座雕像粉碎掉，将碎末丢进尼罗河。”蛇王冷冷地吩咐，命人将这座杰作毁掉。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如果能在战场上击败美尼斯王，杀掉这个仇敌，得到上埃及的一切。

他仍然还有机会。

只要失去美尼斯王的统治，上埃及的王室一定乐于用一位王子来交换他们的生命和土地。

下一次，他要让上埃及人亲手将他送回自己的怀抱，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亲吻和抚爱。

心意已定，蛇王连病痛都毫无所觉地扑进了国事之中。

大凡真正的枭雄人物，很少会因为挫折消沉，打击和磨难常常会让他们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坚强，更加不屈不挠（小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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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布陀城的范围，孟斐士从河水中走出，沿着水岸向米特城的方向漫步前行。

就算他心性坚毅过人，这段时间的事，对他多少还是会有影响。

他亲手杀了大祭司，却没有杀死蛇王。

此刻他更深地体会了老师东王公想告诉他的东西。

在尘世中行走，人们往往身不由己地牵扯进各种因缘，或欢喜，或悲伤。

米特城外，在一丛生长在小山丘上的金黄色雏菊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来到这个时代很久，除了尼罗河流域，他还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

他是个喜欢云游的人，来这里的机缘，同样是由一次旅游引起。

拍了拍在枝头上颤巍巍绽放的小雏菊，孟斐士想起了前世那个腹黑可爱的人，被打晕丢在饭馆中醒来后，他可曾为她的死亡哭泣？

还有今生这个隔了五千年，脸皮却更厚，居然送他镶嵌菊花的金碗的可耻家伙，是不是就此分别，会对彼此更好？

很蓝，尼罗河河水清澈碧绿，纯净一如他的心灵。

古西亚、古印度、群雄逐鹿的华夏大地、神奇莫测的玛雅文明……

远处，是否有着更多有趣的人物，更多优美的景物，更多奇异的风俗？

离开吧，离开这些熟悉的人和景物，到远方去周游。

几十年，几百年后，他或许会回来，在某些古战场徘徊，在某些故人的墓前凭吊……

只要躺在河水里，顺着浩浩荡荡的河流飘荡前行，早晚有一天会进入地中海。

神秘的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正在海的那一边向他招手。

这是一个没有金字塔，没有巴别塔，没有巴比伦的时代，荏苒的时光中，他可以亲眼目睹文明的繁华与衰败，随遇而安的云游中，他可以亲耳聆听天道的密语。

孟斐士抬起头，转身向河流漫步走去，壮阔的天地之间，他深觉自己的渺小。

“等一下，你想去哪里？！”

一个焦急的熟悉的声音，阻止了他的脚步。

第一百章

上埃及大军驻扎在米特城后，美尼斯在尼罗河沿岸派出了无数哨探，是侦察敌情，也是为了及时得到孟斐士的消息。

孟斐士出现在米特城河岸附近，便有人把这一消息传递给他，他闻讯立即带人赶往这里。

美尼斯急匆匆地走上小山丘。

听到他的声音，孟斐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背影，仅仅是其心意上的变化，便透出了无形的障碍，连空气都凝滞如山一般地沉重。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美尼斯不动声色地挥退了所有侍从。

他独自走到孟斐士身侧，和他并肩站立，一同看着远处的蜿蜒水岸和清澈碧绿的尼罗河。

两人沉默良久，都是不发一语。

天地间回荡着水禽、动物、昆虫发出的各种啼鸣和声响，更远处河水滔滔，宽阔平缓的水面宛如没有尽头的海洋。

大河像海洋，但不是海洋，大河是星球的血脉，海洋是星球的内腑。

美尼斯看着奔腾不息的尼罗河、绿色狭长的河岸、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想象着翻过山丘就能看到的红色沙漠，那里充满了未知的危机和鬼物，仅有罪人、强盗和贝督因人情愿在那个沙的世界生活。

“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有一个愿望。”

他忽然开口说话，沉厚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可怕的沉寂。

他们相识已有十余年，美尼斯此时已经是英姿焕发的国王，孟斐士也由孩童成长为青年，然而这是第一次，美尼斯在孟斐士面前提起他的理想。

他不再把孟斐士视为羽翼下宠爱的雏鹰，第一次与他对等地交流，吐露自己的心声。

但是孟斐士没有回答他的话。

狭长的、被母河滋润过的河岸生长作物，养育人民与生灵，这就是埃及，千年来真实的埃及，不管上下埃及，都是由尼罗河流过，由尼罗河滋润，从来不曾有区分，从来没有上下的分别。

天上浮云飘过，为了他的子民，金色太阳（拉）在蔚蓝天宇（努特）上发挥着无限的光芒与热力。

已经有几千年历史的河流，还将看到多么久远的未来？

“我想让埃及在我的手中统一，想开创一个‘秩序平衡’的王国，让人们在这片黑土上安居，让这片黑土拥有千年的安宁和幸福。”

美尼斯用晚上吃烤羚羊还是吃烤野鸭的语气说着。

“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仿佛在对空气中透明的神明诉说，自然界高广浩淼的景象激起他不可压抑的征服欲|望。

多少个世纪，人们在这种难以言传的欲|望下，做出无数功业。只有时间才能评断其中是非。

孟斐士哑然失笑。

用卖无花果油（那时上埃及最廉价的食用油）的语气说出了不起的想法，这是美尼斯独有的幽默感。

见他终于破颜笑了，美尼斯拉起他的手，将那只秀气的手掌合拢在自己宽大有力的手掌中。

“这是我认识你之前的愿望，你想听听我现在的愿望吗？”

【狡猾、厚脸皮、腹黑，有点机会就会想方设法达到预期想法的坏蛋。】

孟斐士满脸黑线地腹诽，可是他没有拦住美尼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也想听听美尼斯要对自己说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统治这片黑土。”美尼斯拿出他的梦想和孟斐士分享。

“这不是我想要的。”

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孟斐士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渊里。

蛇王很美，必须承认那种超凡的美貌曾经感染过他，令他心有好感。

然而蛇王并不了解孟斐士的心，他像一条爱好珠宝的巨龙，一味地把心中最珍贵的宝物推给心爱的人，却从不过问那个人是否像他一样喜欢这些冰冷的东西。

现在美尼斯是在犯下和蛇王一样的过错吗？

对孟斐士来说，世俗的权势和繁华没有任何意义，试图用这些东西留住他，更是绝无可能。

“我知道。”

孟斐士的话音一落，美尼斯立刻态度明朗地点头，他太了解豆芽菜了，这番话是故意如此说。

“知道你还说！”

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怒火在孟斐士眼中越燃越烈，他突然从美尼斯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愤怒地看着美尼斯。

虽然有时候他会像小猫一样乖顺地停留在自己的怀里，但是本质上仍然是一头勇猛不擅于伪装的狮子。

看到他这样，美尼斯哈哈一笑。

他用力抓住孟斐士的双肩，凝视那双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

“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我想和你一起统治这个王国，但是我更想让你统治我的心，可爱的暴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