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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五里亭,孙鱼正在苦战。来的人有三个,动手的却只有一人。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一个和气,俊貌、微笑、很年轻,很圆润的书生,为了阻止这个人走到他身边,他带的三十二剑手拼死相阻,可是,没人挡的住,因为挡他的人,已经全都给他击倒、击溃、击毁了。那书生一直在用一块干净的纯白色湿毛巾抹脸。他一面揩脸,一面信手出掌,他是那么随意,仿佛只是动了动手指,揉了揉手腕,可是,就在他不经心的动作里,三十二个剑手就象是风中的树叶一样纷纷倒地。如今,在那个书生面前,只剩下孙鱼一个人。而他,也已经快要死了,因为孙鱼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吴其荣--当世六大高手之一的惊涛书生吴惊涛。
孙鱼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也知道,这人是来杀他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雷纯会出动到这个人来杀他,可是,他恐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孙鱼咬着牙,突然,大喝一声,抖枪向吴惊涛胸口刺出,枪势凌厉如,声势骇人,枪到中途,他一沉腕,猛一转改刺小腹,着是孙鱼屈神枪最强的一势--惊雷一击。
可惜,他凌厉的枪法在对手面前,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吴惊涛一直都用左手抹脸。他右手一直都闲着。也空着。看着这一枪刺来,只见他的手一扬,突然从掌上发出一种七彩斑烂的浅紫色,而且还有一种很好听的声音和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散发出来,在掌影如山里。孙鱼冲不出去,也挡不住,他呻吟了一声,晕眩着,几乎殒命在这艳色奇香妙音中。如果不是有一声断喝惊醒了他,如果不是突然有一只手掌接下了那小小的、白白的,却是要他命的那只手。恐怕他今日真的就要变成一条死鱼了。
啪的一声,双掌一交,然后,声音颜色香味突然都不见了。吴其荣暴退三丈开外,脸色已经变了。
孙鱼喘息着,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男子,这男子沉稳,坚定,他并不是很高,可是,往那里一站,却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感觉。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韵。
孙鱼没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能单手接下吴惊涛的活色生香掌,毫发未损,还如此气定神闲的,当世还真是没有几个人,这个人,正是其中之一。孙鱼几乎欢喜的叫出来。
“是你。”
吴其荣的瞳孔收缩着,身形一动,竟又急退了三丈有余,然后自顾自的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块干净的绢帕,慢慢的拭着自己的额头面颊。
一直在树下阴影里的两个人,在铁手出现后,都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沉了沉了脸。然后,其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含着笑,对铁手一稽首,“铁二爷好。”
“多指先生。”
刚接了吴其荣一掌的铁手浑若无事,很是有礼的一拱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的不是时候。”多指头陀很惋惜似的叹息着。
“我知道,我常常在不是时候的时候出现。”
铁手很温和的说。
“那铁二爷可以再转一转,休息一会,过一会再回来不是很好吗?”
多指头陀笼着手,很好心的建议着。
“既然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回头呢?”铁手很悠然的问。
多指头陀、惊涛书生、还有那个隐在暗处却杀气如芒的人,铁手一人面对这么多大敌,却仍然气态雍容,举止有度,脸含微笑,依然沉着稳重、波澜不惊。
多指头陀咳嗽了一声,“今日之事,本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事情,铁二捕头身在公门,对江湖上的事,还是莫问莫管的好。”
“我是捕快,你们要杀人,我怎能不管?怎能不问?”铁手温和的反问道,他的语调虽平和,但语锋显然淬厉。
“好,那你就到阎王那里去管吧。”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响起,话音未落,树下另外那人身子一动,顿时,千百道亮芒掠起,璀璨,灿烂,闪着耀眼的光华,仿佛是最黑的夜里才能找到的最亮的流星般无比迅捷的飞向铁手。
看着这满天的星星,铁手没有闪没有躲,他沉腰,大喝,双手一扬,一股不可思议的宏大的罡气从他掌上汹涌而出,一股无法想象的气势在他身上回旋萦绕,这一刻,铁手竟似已化身成为那无尽的苍穹,流星再美,也终是要在苍穹中消失。所以,满天的流星一到铁手跟前,就立刻被这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神奇的消失在铁手的双掌中,铁手的一双手掌,已成了浩瀚无情的天宇,所有的流星都陨落在这虚无的苍穹里,无声无息。
树下的人用一种震怖的目光怨毒的盯着铁手,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用空手接下他的流星雨。他不信,他的星星雨没有失过手,这世上,能让他发出这道杀手的人已经不多,而见过的都已经死了。即使是唐家的人,敢接他的星星雨的人也屈指可数,可是,这个人,居然用一双空手,接下了,拦住了。
不过,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得意,因为,他主要的目的并不是铁手。
铁手几乎抓住了所有的星星。只有一枚例外。那一枚星星,自铁手抬掌发时,才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尾随在那一大堆星星里,在铁手抓住所有星星后,它却悄无声息的从他身边滑出,猛然袭想铁手背后的孙鱼。
孙鱼一抖枪,欲挡,可是,挡不了,谁能挡的住天上的星星呢?他扭身,欲避,避不开,谁能避得开暗夜的流星?
孙鱼躲不开,挡不掉,除了硬接,他已经没有任何一种办法。可是,这暗器接不的,接了,只有死。
铁手也发觉了孙鱼的危境,他回头、拧身欲挡在孙鱼面前拦住这星星。他本是来的及的,如果多指头陀没有出手的话。多指头陀只有八个手指,却比人家二十只手指还要灵巧。他的手指快速的闪动着,就象是在弹琴,却弹成了一张网,网住了铁手。多指头陀并不是向铁手正面攻击,他志在一阻铁手,为的只是让唐能杀了孙鱼。他们此次的行动就是“杀鱼”。
那朵小小的晶莹的星星已逼进孙鱼的咽喉,铁手冲不过来,救不了他。孙鱼没有死,是因为就在这星星离他咽喉只有七寸的时候,突然斜次里仿佛闪电般飞过来一样东西,叮的一声打在那颗星星上,然后,那星星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仿佛废铁一样,暗淡的和那样东西一起掉在了地上。
然后,大家才发现,那是一枚很小很精致的三棱梭。
唐能变了脸色,今天,他的星星雨被铁手空手接下,攻击孙鱼的星尘居然也被人用暗器击落。谁有这么巧的腕力,这么快的手法,难道是他。
一见这枚暗器,铁手喜动颜色,转头唤了一声,
“大师兄,你来了?”
一张轮椅从林子里缓缓的行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白衣的秀丽青年,神色冷峻而萧杀,眉宇间的傲岸让他的杀气都变成寂寞的高处的不胜寒,那双清澈冷酷的眸子一转间,让天地间都为之寒了一寒。却在看向铁手时,让深心的愉悦把眼眸里的冰霜都融成一池柔柔的春水。
“二师弟,你回来了?”
无情笑了,浅淡的笑容仿佛一朵莲花破冰而出,清丽的不在凡俗。
“大师兄,我回来了。”
铁手答,眼睛里的激动和深情没让已经转了视线的无情看到,却落进了隐在林间的另外一双阴骛的眼里。
的确是他。
铁手来了。不只是铁手,还有无情。四大名捕已经到了两个。
多指头陀思忖着,权衡着,铁手和无情都到了,孙鱼,还杀不杀?还能不能杀,杀不杀的了?
“难怪江湖上都说铁二爷的这双手是最硬的,连唐家唐能的流星雨都敢空手相接。”
多指头陀打着哈哈,又向无情一揖,
“连无情公子、都来了,看来今天我们此行不利,还是走的好。”
无情冷冷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多指笑着,向铁手拱手道别,似是准备离开,却在一拱手间,发出了绝大的攻击。同时,唐能也出了手,满天暗器撒向无情。
三个人的想法极其一致,不战而退,谁也丢不起这个脸,雷纯和蔡京那里也不好交代。而且,他们三个中有两个,名列当世六大高手,另一个,是唐门翘楚,无论如何,他们要试一试,若能杀了铁手无情,他们,便是真正的第一高手。
铁手出了手,迎向多指。铁手出掌气派端庄大方,气态傲然挺拔,气势刚正不阿,气局正直持重,就在他出掌的时候,还望了无情一眼,那是深情的,关切的,心疼的一眼。这一眼,在林中隐身的那人的眼中激起了一抹淬毒恨厉。咬着唇,那人缓慢的伸手缬了片树叶,夹在指间,缓缓摩挲着。
唐能怨毒的出了手,无情的暗器,在江湖上甚至已超越了唐门,他不服,他必杀无情。
又是满天星辉,可是,中途,那颗星星却猛然炸开,在无情眼前乍放成一朵花,七彩的,绚烂的,美丽无比的花。
这才是唐能的杀着,流星雨、七色花。
无情冷静的弹了弹手指,从他手上,飞出了一片花瓣般的东西,柔和的迎上了那朵花,然后,把花包住了。一刹那,就仿佛深秋的风中再美丽的花也会凋谢一般,那花萎谢,堕地,失去了一切能量。
唐能不相信,他的七色花是打不掉,接不成,避不开的,一接就死,一碰就会爆炸,而且爆炸的每一片碎片都有剧毒,沾上就是要命的。可是,无情不但接下了花,而且没有触动机关。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居然能如此轻松的接下他的七色花?轻易的仿佛是从枝头缬下一朵花一样。
随后,无情也出了手,数点寒星飞出,或直射,或曲弹,或回旋呼啸,打向唐能,封死他的一切闪避退路。唐能身形急旋,尖叫着,手臂快速的弹动,然后,他落下来的时候,无情的暗器也都不见了。
惊涛书生却选在这时候出了手,这几乎是最为人所不齿的暗算,可是吴其荣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胜利,他要完成雷纯给他的任务。
他的双手祭起了七种不同的色彩交融在一起,然后大放异彩。那交汇在一起的色彩很夺目、很亮丽。——那是他的”活色生香掌“和”欲仙欲死神功“交揉一体之一击
那是一种极其斑烂的色彩。也是一种非常优美的音乐。更是一种十分好闻的香气。甚至也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悸动。这四种感应形成了四种不同的力量,一齐罩向无情的面门。
“卑鄙。”无情清叱了一声,腕一扬,就要出手。可是,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无情却突然感觉到危险,下意识的,他身子扭了扭,抬了抬胳膊,一道暗芒从他腰间堪堪掠过。
无情避开了来自身后的暗算,却失去了对吴其荣的时机。他的暗器因为那一记暗算打空了,而此刻,活色生香掌的掌势已经如汹涌的潮水一样涌向了他,他已经没有了时间没有能力出手了。
在澎湃的掌风里,无情仿佛一叶小舟,在这惊涛骇浪里立刻就要灭顶。
就在这个时候,无情突然张口一吐,一枚小小的、细细的,仿佛春天的新芽般的暗器,悄无声息却迅疾如电般,先迎了上去,正正的击在色彩最丽,香味最浓,声音最亮的地方,立刻绞碎了那片春芽,同时,所有的攻势,气势,也都随着这暗器泻了出来,随后就消失了,不见了。
虽然破了吴其荣全力击出的这一掌,但是,无情却还是被凌厉的掌风扫了一下,远远的扑跌了出去,伏在地上。在他身前不远,有一片小小薄薄的绿叶,仿佛是很随意的落在那里。
吴惊涛白着脸,喘息着,恨恨的瞪着无情,他刚刚就受了伤,为铁手无与伦比的雄浑内力所伤,此刻,又被无情的暗器把他凝聚的真力提前引发,旁泻一空,他的胸口,很闷,欲吐,而内伤,又重了几分。
铁手大惊,他本不想伤人,而且也相信吴惊涛和唐能两人也伤不到无情,所以一直没有下杀手。如今一见无情被扫了出去,心里大怒。骤下辣手。铁手谦和自抑,从不逼人。可是因为无情的被袭,竟动了真怒,一掌之下,多指头陀抚胸吐血,踉跄而退。
唐能怨毒的盯着无情,没人知道,就在他接下了无情所有暗器后,松了口气落地的时候,有一枚很细很小的暗器就在那个时候从背后嵌进了他的背肌。痛,痛不可忍,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疼痛,他已受伤,而且不轻。
唐能不能相信,怎么会?他不是接下了无情全部的暗器了吗?这个是什么时候发出的,他居然伤在了暗器下。好一个无情,好一个铁手,他们三人加上暗算,居然也伤不了他们,而他们,却已经都受了伤。
吴惊涛不说,他也能看出,刚刚接铁手那一掌的时候,他已经受了内伤。而多指,伤的只有更重的份,不会比他们轻。
四大名捕,果然难缠。今天他们是杀不了孙鱼了,再拖下去,万一冷血追命赶到,他们怕是退都那退。
“走。”唐能恨恨的招呼一声,三人急掠而去。
“大师兄,你没事吧?”铁手急切的奔过去,扶了起无情,无情转过头,雪玉般的面颊虽然沾了些泥沙,却仍是清丽无双,一双明眸更是清澈如水,点尘不染。
铁手眼中的焦灼关心让无情心头一暖,他轻轻的笑了,把纤柔的手搭上了铁手宽大温暖的手背。
“我没事。”
铁手欢喜的几乎叫出来,然后,就感觉到一只带点冰冷的小手放在了自己手背上。他恍惚低头,在自己铁色宽大的手上,无情的手腕细的那么伶仃,手掌显的那么小,那么纤柔。白皙的肌肤,仿佛是透明的一般,隐约可见细细的青色的脉络,仿佛,那朵他送他的桐花。
铁手只觉得那一抹子怜爱竟如潮水一样漫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恍惚间,他反手握住了无情因为瘦小而显得特别纤细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那微有些冰冷,却的让他如此心疼的冷,只觉得心里一窒,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出来,仿佛那已经正在急速的生长着,弥漫着。让他几乎是徨然的不知所措。
“二师弟?”无情怔了怔,从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是那么暖,仿佛带的他自己也温暖起来了,他自小身子不好,手脚总是冰冷的,所以常常感觉寒冷。可是铁手的手掌,怎么会这么暖这么热?他的手,竟似比他的心还要热的多。自己的手被铁手这么一握,竟不想离开,不想抽出,隐隐的,直盼能被这么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握上一生一世才好。
这一刻,无情心中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定与温厚,仿佛有了依靠,纵使是天,他也无须,这个男子,温厚如水,坚实如山,
因为身世,因为性格,无情是孤高冷傲的,他有朋友,他尊敬诸葛先生,喜欢几个师弟,欣赏戚少商这些个朋友。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心里,总是有一份伶仃的傲岸,总是有一份孤独的寂寞。他的情,在少年时就被伤了,那以后,他越发冷,越发寂,也越发的无情,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情,没有了爱,可是,此刻,此时,无情心里却生出了一份殷殷的情愫,对这双手,对这双手的主人。
“二师弟。”无情毕竟冷静,他迅速敛了思绪,低唤了一声。铁手猛然从忡怔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仍握着无情的手,握的那么紧,仿佛是握住了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深怕失去一般。
铁手仿佛被烫了般慌忙松了手,不由得讪讪的微红了脸。
“你没事把?”
无情关切的问,觉得铁手有些神思不属,生怕他是受了什么伤,才会如此神志恍惚。
“没有,我抱大师兄回轿子上吧。”
铁手看到无情的笑,心中爱怜横溢,一时竟不知如何疼之惜之,反而没了语言。只是沉默着抱起无情,缓步向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