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换了便装,引了曲慕瑕和琅照往街市上走了一番。三人均未乔装,曲慕瑕的容貌气质自然是叫见者惊叹,而钟离在王都之中居然也人气颇高,而他也没什么架子,与那些人聊得开怀。琅照相貌平凡,且一直侍立在曲慕瑕身侧,并不稍离,总让人误解为是个寻常侍卫,不过他自己对这些并不在意。
钟地民风开放,也有些胆大的明着揶揄钟离,问曲慕瑕是他从哪里寻来的美人,钟离不过哈哈一笑,含糊过去,而后私下赔礼道:“我们这里多是些粗人,慕云千万莫要见怪。”
曲慕瑕只不过淡淡一笑,道:“无妨,你我心里明白就好。”
这倒叫钟离对曲慕瑕的落落大方更是另眼相看,待摆脱了那些拥趸,寻着一处清静所在,钟离才算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平日我自己出宫,从未有这么多人上来说话的,定是慕云你在的缘故。”
曲慕瑕笑道:“陛下折煞慕云了,是陛下深得民心,慕云佩服。只不过,陛下大张旗鼓地将慕云带出宫来,现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我这个葛地通缉的要犯是在钟侯陛下身边,不知那些求财的杀手何时会到,又不知葛地的使臣何时会携文书前来要人呢?”
钟离道:“杀手么?我自叫他有来无回。至于文书,我倒是希望越快越好。否则我钟地的战马都快绷不住想要踏上葛地的马蹄了。”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亲自上战场看看,到底这一番天地是如何开创出来的。”曲慕瑕优雅地啜了一口清茶,眼神飘向窗外。
琅照难得开口道:“慕云,你现在虽有力量傍身,但战场那样的地方太过血 腥,也太过危险,还是不要去的好。”
曲慕瑕悠悠转过脸来,轻笑道:“琅兄多虑了,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看,并不想亲自上场厮杀,并没有危险可言,去看看又有何不可?”
琅照只觉得他眼中多了些自己以往从未见过的神色,虽然依旧是平和居多,但是在更深处的情绪,似乎可以称之为渴慕,难道他竟是无比期待这场站争的?琅照无法想象。
他还想再看清楚些,曲慕瑕已经别过了脸,重新望向窗外。
钟离笑道:“琅兄请勿担心,慕云若是真要上战场,我自会派人多加保护。”
琅照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道:“慕云在何处,我便在何处,他的安危就不劳钟侯费心了。”
曲慕瑕听得此话,并未回头,只不过面向窗子的表情微微变了变。近来琅照有些反常,以往他们二人虽然说话不多,但也不至于到相对无言的地步,而来了钟地之后,琅照非到必要,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有时候不注意,甚至会叫人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而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明明白白道出他在此的唯一目的便是护卫自己。
曲慕瑕心情有些复杂,这个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曲慕瑕本身也早已不是不知人事的纯情少年,但若是说琅照这番行为是倾心于他,有三分相像,却更有七分的不对,所以他情愿当作这是因为琅照与葛玄本为一体,琅照身为神魄受神魂影响的缘故。
而现在葛玄神魂,三者缺一,这剩下的一份下落不明,倒叫他放在心头,时时牵挂不已。
第五一章
数次行刺之后,钟离终于等来葛地使臣,使臣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曰:凛慕云包藏祸心,刺杀葛侯,而后逃逸钟地,望钟侯顾及两邦情谊,交出弑君的凶手。
钟离故意暧昧两人关系,坚持不允,反而召曲慕瑕于迎接使臣的宴会上现身,两人关系颇为亲近。
那葛地使臣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在葛地王宫郁轻薄曲慕瑕未果的男子,见了此番情景,妒恨之意渐炽,哪里还分辨得出这是寻常的君臣朋友之谊,当众大骂曲慕瑕狐媚祸国,是为灾星。钟侯大怒,诛杀来使,两国正式决裂,战火骤起。
世人皆言钟侯冲冠一怒为蓝颜,又哪知这一出早已谋划了数月。
一方是战祸刚平,尚未修整;一方是早有准备,兵强马壮。战局一开始便是一边倒的局势,钟不过用了十天的时间,便向东挺进千里。
可葛地毕竟是国力深厚,而且腹地地势复杂,钟地骑兵习惯了平原野战,一时之间难以适应,钟地得了初始的胜势之后,便陷入了僵局。
钟离此番是做足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亲自领兵出征,住在大军中帐,曲慕瑕琅照随行,与小澜一同住在旁边的行军帐中。
时值初冬,虽未降雪,但是中原的夜晚已经有了十足的冰寒,大帐之外,篝火熊熊,割肉煮酒,暖了征人的心臆肚肠。钟离擅长笼络人心在这个时候越发显现出来,虽处困境,士气却毫无滞碍,反而日日高涨,且不说前方冲锋打探的,就连后方的后备兵力,每日也不辍演练,于葛地的作站方式也越发熟稔了起来。
曲慕瑕现在有了寿光的灵力护身,早已对这些浑不在意,琅照更无须说,只苦了身形单薄的小澜,曲慕瑕看着不忍,便提出与他同榻而眠,直把他弄得面红耳赤,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曲慕瑕的坚持,抱了厚毯子一同歇息。
忽而一日,钟离面带忧色走进帐来,道:“慕云,你对抄纵之术可有了解?”
曲慕瑕讶然道:“离渊何故有此一问?”
“昨夜我军前锋营大败,据幸存的士兵来报,葛军兵士恍若中了妖术,全然不若寻常人,只是一味的冲锋厮杀,连刀戟到了身上脸色都不变半分,反而愈加勇猛。这状态不像是常人所有,更像是中了什么术法。”
钟离平时也曾遇到败绩,但从未如此焦虑,看来这一次损失不小。
曲慕瑕想了一想,道:“我倒是知道些,只不过,没有看过那些人的样子,我也不好判断。”
钟离道:“这一战我军大败,死伤无数,对方留下来的基本上也是死尸,否则即便只抓到一个活的,也不至于如此难办。”
一旁琅照忽然道:“慕云,你且稍候。”语毕,只身出了帐,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拎了个人回来,往地上一扔。那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上只不过是寻常人的服饰,一直昏迷,即使那样粗鲁的动作,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琅照指尖轻轻往那人额上一点,那人睁开了眼睛,只不过两眼无光,表情楞楞地,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慕云,这人是我在葛地的军营中一个大帐中随意抓来的,他应当是中了惑心之术,迷失了本姓,若是得了指示,只怕就会变成杀人工具。”琅照也不在理那人,只是站到一边,道:“而且,看得样子,也并非正规士兵,而且我看葛地兵帐之中这样中术的普通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健壮的妇人。此外,我还在那里感觉到修真之人的气息。”
“难道他们竟开始让寻常百姓直接入伍?”钟离大吃一惊。
曲慕瑕举步上前,抬起那少年人的脸,那人木木的没有任何反抗,眼睛虽望着曲慕瑕,但是没有任何情绪。看了半晌,曲慕瑕忽而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
他转身冲还在为这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烦恼的钟离道:“离渊,你找人帮我备下这两样东西,熬成一碗汤剂端过来。”
钟离与曲慕瑕相处时日也不短,知道他只怕是有了对策,取过他手中所画的药草样式吩咐了手下,而后道:“慕云,我就知道你非常人,这一次若是能解这妖惑之术,那就是帮了大忙了。”
曲慕瑕道:“离渊,其实我本不郁出手,只不过,他们居然用上这样的方式,泯灭人的本姓,我看不过去而已。”
钟离摇头道:“慕云,战场之上,为了求胜,多的是人用非常手段,看来此番也是把葛地逼急了。”
曲慕瑕皱眉道:“若是你,也会用这方式吗?”
“若是存亡关头,只要我的士兵们愿意,我想我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肯定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钟离神色郑重。
曲慕瑕看着他一脸的刚毅与决绝,忽而笑道:“即是如此,这一次我便帮你到底。”
琅照见状,不由道:“慕云,你......”
“琅兄莫要忧心,我会量力而行。”曲慕瑕道:“只不过,估计还是要麻烦琅兄跑一趟。”
钟离的手下办事极为迅速,不一会便将汤剂端了进来,曲慕瑕吩咐人将那药汤灌进那个中术之人嘴里,而后唤了小澜过来,问道:“这人中了药物辅助的暗示之术,如今他药姓降解,术法未除。小澜,你现在惑术修道哪一层了?”
小澜咬了咬唇,赧颜道:“禀公子,小澜现在还只修习到暗示之术的第二层。”
曲慕瑕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没关系,你过来试试看能不能解了他的惑术。”
小澜依言上前,捧住那少年的脸,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那人“啊呀”一声,将小澜推了老远,眼神也已经恢复清明,惊慌失措地望了望周围,怯声道:“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曲慕瑕上前,柔声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们并不是歹人。”
那少年人睁着圆圆的眼睛,眼神柔和下来,渐渐放松了戒备。
曲慕瑕道:“小兄弟,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也当兵入伍?”
“入伍?我没有啊?我家三兄弟,大哥二哥早就被征了兵役,留我一人在家侍奉爹娘嫂嫂。”那少年一脸的迷惑。
“你怎么到了军营里头?”
“打杖征粮,家里没有吃的,里长说每日在大军后方有人施粥放饭,我就去了。”少年道:“可是我怎么到了这里?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带饭回去哪......”
曲慕瑕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道:“你是不是喝了施的粥?”
少年点点头,道:“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我就想先喝饱了,然后有力气给爹娘他们多带一点回去。这位公子,你是什么人?”
“我......”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曲慕瑕却被问住了。
“小兄弟,你们只怕是被骗了。”此时钟离走上前来,道:“你喝的粥里掺了药,若不是这位慕云公子,你现在已经是个傀儡,不会想事情,也不会觉得疼,只等着被人送上战场送死。”
少年脸色大变,环顾周围几人,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我不信!”
曲慕瑕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叫人送你回你刚刚所在的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有没有骗你。”
少年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回家。你们让我回家,我爹娘还饿着,现在没有吃的,我......”说到这里,他“哇”的一声哭了。
钟离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小兄弟,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我这里有些吃的,你先带回去,你住哪里,我派人送你。”
少年不敢置信地看着钟离唤人拿来的馍馍和烤肉,而后强迫自己扭过脸道:“我不要钟人给的东西。”
钟离暗笑,命将东西包了,然后道:“我找人送你回去,这东西你不要到时候可以扔了。”
琅照将那包裹接过,道:“人是我带回来的,还是我送回去吧。”又回头细细问了少年住在那个地方,就领了他出门去了。
曲慕瑕回头,冲钟离道:“看来,他们已经丧心病狂了,若是不及早打完这场仗,只怕会有更多人受害。离渊,麻烦你将先前那两样药草多找一些,要军医做成能放在饭菜或者饮水中的东西,越快越好!”
钟离道:“我即刻去办?不过,不是还有术法要解吗?”
曲慕瑕道:“无妨,这种程度的惑术,如若近距离的话,我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下一仗,我随前锋营一同出战。”
“公子......”小澜慌忙想要劝阻。
“慕云终于决定要出手了?”一人掀帘进来,正是消失已久的凛先生,也就是梦蜇。
钟离早已见惯不怪,施了礼道:“师傅。”
“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愿。”曲慕瑕道。
梦蜇但笑不语。
“师傅前来,可有什么指点?”钟离显然对他十分尊重。
“离渊,你此次遇到的困境,只消慕云出手,定能化险为夷。”梦蜇道:“至于我,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第五二章
琅照不出片刻便回来了,而他旁边居然依旧带着那个少年人,只不过少年表情愤怒而哀伤。
“慕云,他的家人都死了,确切的说,那个村里基本上都是死人,而且看上去都是饿死的。”琅照语气中有些不忍。
“他们骗了我,我要报仇!”少年恨声道。
钟离道:“小兄弟,仇是一定要报的。不过,能不能请你先帮个忙?”
少年不解地看着他,而后眼神出奇的坚定,道:“要我背叛葛地,我是不做的!”
“我只要你帮忙带路,去解了其他人身上所中的法术,其余的一概不用做。”钟离道,“还有,我这里有吃的,你们若是愿意,每天午时,我们会在西营放粮,吃完饭你们可以回家。毕竟两国交战,与平民百姓无尤。”
少年不信:“你们这么好心?”
“我们不见得是大善人,但是总比那你们当工具,不顾你们死活的人要好一些。”钟离哈哈一笑,道,“不知道小兄弟愿不愿意带路去给你的乡亲解了咒术?”
少年想了一想,道:“我就暂且相信你这一回,不过,军营里我也不熟,不过我的兄长从军已久,他们应该知道的清楚些,我带你们去见他们。”
钟离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小兄弟。”
待少年被带下去之后,钟离道:“如今军营中内应之事算是解决了,只不过,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用这样的伎俩为祸?”
曲慕瑕道:“施术之人固然心狠手辣,但那幕后策划之人更是丧心病狂。”
琅照迟疑了一下,道:“慕云,此次葛军幕后之人,便是那个沈流,而且看上去他颇认识些奇人异士。”
“竟然是他?!”曲慕瑕大惊,道:“他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钟离道:“慕云难道与沈流熟识?”
“以前算是认识吧。”曲慕瑕皱眉道,“只不过现在的他,我却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了。”
琅照道:“慕云,沈流事小,那些会法术的奇人异士是个麻烦,我们能救得了那些平民一时,保不准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做。”
曲慕瑕略一沉吟,轻笑道:“凛先生难道真的打算坐视?”
梦蜇没料到曲慕瑕会点名到他头上,苦笑道:“慕云这是要我出手吗?”
“我只是觉得别人都在劳心劳力,连我都被你千方百计拖下水,而你一个人在旁边悠哉游哉,有点看不过去而已。”
梦蜇故作痛心状,道:“慕云竟然如此看我,真是叫人伤心。难得慕云开口,我自然不能拒绝,你要我何时出手,我便何时出手好了。”他的样子,分明是早已知道那些人的程度,而且丝毫不把他们的能力放在眼中。
曲慕瑕道:“如此甚好,你只需在那些平民百姓所中药物解除之时,将那些人弄到别人尤其是沈流再也找不着就好。”
钟离看着这两人互动,颇有些奇怪,只不过他也未露声色,笑道:“连师傅都出手,离渊此番就更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