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哥哥......"楚霸想起这几日来与哥哥发生的争吵,也不禁有些哽咽。
锦辉勉强笑了笑,道:"也罢,不提这个了,你出去了那么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安全回来了,还打了个大胜仗,我应该高兴才对。我们兄弟两个在一起,就不要老提让我们不愉快的事情了。"
楚霸点了点头。
锦辉摸着他的头道:"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喝下午茶了。这样吧,今天下午你来我的观云阁,我们一起赏花喝茶,如何?"
楚霸开心地笑了:"皇帝哥哥说话要算数哦。"
"我对你哪有说话不算数的?"锦辉笑着拍了拍他的额头。
望着开心离去的楚霸,锦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楚霸......"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的话......我也......"他渐渐捏紧了拳头。
连云衡来到观云阁,见门扉微阖。
他轻叩了叩门,道:"皇上。"
里面传出低低的一声:"进来。"
连云衡推门进去,见里面只有锦辉一人,穿着宽松的便服,随意地坐在茶几前,桌上摆放着几只刻工精细的茶盏,环绕着隐隐的雾气。
连云衡低了低头,道:"不知皇上叫我来......"
"那么拘束做什么?"锦辉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过来坐吧,我好不容易得了闲暇的工夫,请你来喝盏茶也这么客气?"
连云衡见锦辉笑得心无芥蒂,于是松了口气,道:"谢皇上。"
他顺着锦辉的手势,在他的右侧座位上坐下,锦辉亲自为他斟茶,连云衡忙又起身道:"谢皇上。"
锦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既而叹了口气:"云衡,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连云衡虽不明问,却也知道他所指何事,心中咯噔一声,一时间所有酸楚都涌了上来,堵在喉间。
他虽然早就料到在这样微妙的节骨眼上,锦辉的突然召见绝不可能仅仅是喝茶叙旧这么简单,但是锦辉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轻轻一句话,就能命中他的软肋,让他原本建设好的心理防备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沉默着,感受着锦辉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他的灼热的目光。他不敢抬头对视,因为他已经无法坦然承受这样的目光了。
"云衡,我记得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将军之子,而是一介布衣,你想做什么。当初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会做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心一意地守住自己重要的人。"
锦辉笑了:"你的记性还是那么好。"他的笑容中有些落寞,"其实那个时候,我问完你这个问题之后,是希望你也问我同样的问题的,但是你却没有问我。"
连云衡忙道:"皇上当时虽然还是太子,却是命定了要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的人,所以,对于皇上的身份的随意揣测,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锦辉却兀自道:"但是你知道吗,这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如果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那么我会是什么人,会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我还能不能遇见你,遇见你之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成为交心的玩伴。这些都是我当时一直在猜测的事情。虽然明知道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如果,但是,就连这样的设想,也让我感到一丝希望。"
连云衡心中起伏不定,却不敢轻易开口接话,生怕一旦话出了口,将会泄露十几年来压抑太多的情感,也会导致不可避免的遗憾。
锦辉也不管连云衡是否在听,只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我不是太子,我没有跟你做过守护江山的约定,那么,在你的眼里,我还会那么重要吗?你所起誓的守护,到底是我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是单单是我本人?"
"皇上......"连云衡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
锦辉的眼中已隐隐有了泪水,定定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现在还能得到答案吗?"
连云衡藏在衣袖中的手渐渐捏紧了拳头,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否则......
锦辉等待了许久,得到的依旧是连云衡的沉默。他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他撇开脸去,站起身,声音已渐渐镇定下来:"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逝去的往事,是我失态了。"
"不......"连云衡心中辗转不已。突然他见锦辉在经过茶几的时候,下裳的流苏被茶几的桌角勾住,锦辉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个趔趄,便向前栽去。
"锦辉!"连云衡情急之下大呼出声,一个箭步奔上去稳稳托住了他。
锦辉有些茫然地抬头,自嘲地笑了笑,"最近总是头晕,可能是休息地不够的关系,走路的时候也经常闪神。"
连云衡见他全身乏力,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心中有些不忍,放柔了口气道:"那就该多休息,你每日为国事操劳,但也该为自己的身体多着想一下。"
锦辉苦笑:"国事倒也罢了,只是心中的烦忧,又该向谁诉去。"他说着抬眼怔怔地注视着连云衡,用几乎呢喃的声音道:"我心中的苦闷,你可知道?"
一时之间,连云衡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明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沦陷在锦辉的眼瞳之中的,但是他就是挪不开自己的视线,这一双眼睛,自己曾经期盼了这么久的眼睛,如今就近在咫尺了,他怎么舍得就此放开?
锦辉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红唇渐渐靠过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唇。连云衡浑身一震,锦辉这是在吻他吗?可笑他叱咤战场那么多年,却惟独在锦辉面前变得如此拘束,这轻轻的四唇相触,便让他呆如木鸡。
锦辉感受到他双唇轻启,便如受到邀请一般,试探性地伸出舌尖,挑逗着对方的舌尖。吻得并不激情,却让连云衡浑身脱力,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停止,赶快停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停止不了,他像受了蛊惑般被锦辉占去了主动权。
忽然听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连云衡一个激灵,恍然如梦初醒,慌忙松开锦辉,欲赶去门口看个究竟。
锦辉一把拉住他:"估计是我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不碍事的,我回去封封他的口。"
连云衡却已经清醒了大半,退开几步,与锦辉保持一定的君臣距离。
这无声的动作却给锦辉很大的打击,他原本以为他就要成功了,不料小小一点声响,却又让他功亏一篑。
他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声音恢复到冷静,道:"昨日,我收到楚霸呈上来的折子,提出要打开戈壁滩的通道,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连云衡怔了怔,"他已经递上折子了?"
锦辉凉了心:"你果然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又道,"那么你对这个提议,怎么看?"
连云衡犹豫了一下,道:"臣只是一介武夫......"
"我现在命令你说。"锦辉的声音冰冷。
连云衡知道大事不妙了,其实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自保,但是如果自己选择自保的话,楚霸将孤立无援。他曾经答应过楚霸的,不论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所以这一次,就算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他也认了。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锦辉:"臣,赞同王爷的提议。"
踏出皇宫的时候,连云衡步履沉重。
天空阴霾,却迟迟不下雨。连云衡感到自己的未来,就像这阴霾的天空一般,压抑得人快要窒息。
然而,他甘愿的,不是吗?
他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就走到了端瑞王府。门敞开着,小六子就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望,见到连云衡,如同见到了救星,赶忙将他迎进去,一边拍着胸口道:"连将军您可来了,可把我们给急死了。"
连云衡问:"出了什么事?"
"刚才呀,咱们小王爷还开开心心地出门,说皇上请他喝下午茶来着。结果不到一会便又独自回来了,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失魂落魄的,连眼圈都红啦。刚开始我们以为他又要发脾气了,可是他却谁也没搭理,径自一个人关房里去了,我们守在外头听了很久,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这不是出大事了么?"
"皇上请他喝下午茶?"连云衡感到奇怪,刚才怎么没见皇上提起?突然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皇上设下的局?他大叫一声:"坏了!"拔腿就往楚霸的房间冲去。
他大力地拍门:"楚霸,楚霸,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声音。
"楚霸,你好歹应个声,让我好放心。"
依旧没有声音。
连云衡干脆抬起脚,砰的一声把门给踹开了。
下人们窃窃私语:"也只有连将军敢踹咱们王爷的门......我们赶快闪。"于是顷刻间庭院内外一片寂静。
连云衡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才瞥见墙角里蹲坐的那个身影。他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楚霸撇过头去不理他。
然而连云衡却捕捉到他眼角的泪痕。"怎么哭了?"
连云衡伸手去拭他的泪水,却被楚霸一把挡开,"鬼才哭呢!我南云楚霸死都不会为你这种人哭的!你奶奶的算什么东西,我要早知道你跟我皇帝哥哥是......是那种关系的话,我才不会让你碰我的,你们......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连云衡,我告诉你,我堂堂一个王爷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敢再碰我试试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明白了没有?!"
连云衡早就料到会遭到他一顿炮轰,但正是楚霸如此发泄才让连云衡稍稍放了点心,所以他非常好脾气地等楚霸骂痛快了,才开口道:"楚霸,如果我说,你所看到的未必就是你所想象的那个样子,你相信吗?"
"你别指望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跟皇上之间是清白的,你怀疑我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因此而胡乱揣测冒犯皇上!"
"呵,你还真有理了!"楚霸加大了嗓门,"你们接吻我都看到了,我还能胡乱揣测什么?"
连云衡按了按额头,"那只是一个意外!"
"你不用再找借口了,我被你骗了这么久还不够吗?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话!"楚霸说着背过身去,当真不再搭理他了。
连云衡叹了口气,他不是个善于为自己多做辩解的人,沉默了半晌后,他一字一句地道:"楚霸,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了。但是有些话我又不得不说。如果说我的前半辈子都在为皇上而活,为整个云初而活,那么,后半辈子,我想为自己活。小的时候,我有个梦想,如果哪一天我成了一介布衣,一无所有,我会做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心一意地守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平民,而你是王爷,我们身份悬殊,不能够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也会每日面朝北面,眺望你所在的那个方向。"
他说完,独自离开了。
楚霸转过身,望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渐渐走远,一边抹眼泪一边犟嘴:"哼,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为什么反而说得好象是我亏待了他。还......还说得这么煽情,鬼才会相信他的话......"
之十二
又是新的一天,屋外一片碧蓝,天气好的不象话。锦辉阴郁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好了一些。不过那只是表面上一层淡淡的平静,那平静心湖之下暗流汹涌又有谁能看见谁能感觉的到。
楚霸的戈壁滩通关建议已经完全被自己否决了,他似乎不是很开心,换做以前,自己是一定不忍心看弟弟那幅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现在,锦辉自嘲一笑。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起来。
云初国的未来在哪里,他不想去在乎。
云初国人民的幸福生活,他也不想去在乎。
心里面一直坚持的那些信念,突然之间由于一个人的抽离变得虚幻可笑土崩瓦解。
他失去他了,那这样大个国家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以前所执着的,所在乎的都好像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锦辉躺在自己绣满金龙的丝织大床上,浑身呈大字敞开着,触手可及那柔软的感觉,屋外的内侍低声窃窃私语着,她们以为他听不到,也许她们不知道那偶尔闯入耳膜的人声才是他目前最大的安慰。有人在外面守着他不是吗,不是一个,是很多很多人,只要他想,整个云初国的人都会很乐意站在他的寝宫外面守护着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会觉得如此空落落。
这张床太大了,他等的也太久了。
自连云衡回朝之后的种种态度让自己五内俱焚,表面上却仍然要装作一片平静处理朝中大小事物,锦辉渐渐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没有不顾一切放下朝政,从小受到的帝王教育不容许他不顾一切去追求什么,特别是抛下国事。
天子无私事。
只是大臣们慢慢发现了这个可怕的变化,他们的皇帝变得像个批阅奏折的机器,每天上朝都让那些大臣如履薄冰,皇帝的温颜脉脉不再,取而待之的是一脸漠然跟冷酷,对于同一个问题的处理方式现在则是更直接更不留情面。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琐碎的乡野小民,皇帝所持的态度完全一致。依律处置,不管那人有无可恕之情。于是有那一等人就认为他们的皇帝变得比以前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公正严明,心里竟然还有些暗自窃喜。可是真正对皇帝有些了解的人已经能够感受到暴风雨快要来临了。
"退朝~~!"随着龙座旁内侍的高声叫喊,清晨早朝结束了。
皇帝挥挥手,大臣们陆陆续续的鞠躬散去,皇帝则一反常态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坐在龙座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早朝他们两个又没有出现。云衡,你以为这样躲着朕就有用吗?皇帝白色的贝齿咬着下唇心里恨恨的想着,好,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一滴血珠顺着那下唇被咬开的破口处滚落出来,将一旁已经一头冷汗的内侍吓得心胆俱裂。
"连将军这几天都在作些什么?"
"啊?"意识到是皇帝在问话,内侍忙撩起袍角跪了下来。天知道他哪里知道连将军这几天在干嘛!不过跟着皇帝这么久,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跟连将军为情所苦,内侍灵机一动,乍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连将军这几日似乎身子不是很爽,所以在家修养。"这句话有真有假,连云衡虽然以身体欠安为由头请病假不来上早朝,可是前两天皇帝派他去连将军府上送药探病还看见他跟小王爷两个人玩闹的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这种话又怎么能讲?
"真的是病了啊?那朕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皇帝喃喃自言自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龙椅扶手上那只闪闪发光的龙头。
"连将军有功社稷,朕是应该去看看的。"皇帝说着说着自己扑哧一声笑了,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不过那笑容一闪而逝,脸上重又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晚上去连将军府上探病,你去御药房取些药,不要惊动护军和其他人,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懂吗?"皇帝冷声说道。
"奴才明白!"内侍低头在地上用力磕了一下。
抬起头时正好对上皇帝远去的背影。不与任何人说,那不就是私自出宫?万一皇帝出点什么事情那他可就是砍了一百颗脑袋也不中用啊!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内侍开始觉得皇帝身边这个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晚上月朗星稀,皇帝换上便装一乘小轿从皇宫侧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内侍早觉不妥,事先通知了大内侍卫乔装保护。于是通往大将军府路的街市上神奇的可以发现突然多了很多穿着各异的年轻汉子。细心的人不难发现,他们虽然乔装成各式商贩跟顾客,但是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是在专心做着生意的。大部分人的眼光都望着一个方向,那一乘青色小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