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内还有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以及一封信。
信上提出了交换条件,毕方、玄龟二国以峡谷定下界限,互不侵犯,并把玄龟国被掳公主送来,与人质辰砂交换。
耽搁一天,便砍辰砂一根手指。
信上没有再说什么,玄及在赌,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人了,横竖都是死。
戟天红着双眼,把那根手指埋在山谷下的雪地,叹了口气。
他直起身,见到山谷内驰出一辆蒸汽车,车上有皇家的徽标,两名衣着华丽的官员从车上下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向军营跑去。
诃黎勒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军营,眼望角落里靠在一处的两具尸体,道:“那两个人是谁?”
戟天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身前,坐于靠背椅,脸上罩着他的军帽,淡淡道:“帝都派来的钦差,要求你把公主押回去。”
诃黎勒道:“枪伤?”
戟天答道:“我杀的。”
诃黎勒顿了顿,取过毛巾擦手,上前去开木盒,冷冷道:“帝都捎来的?”
戟天答道:“玄龟国。”
诃黎勒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道:“为什么不等我杀。”
戟天不为所动,道:“你杀人总是砍成两截,太脏。”
诃黎勒上前去掀开戟天的军帽,看了他一会。
戟天双眼微红,道:“对不起,没保护好他。”
诃黎勒出了口长气,道:“明天换人质,去找个人来把这两具尸体埋了。”
戟天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翌日戟天在埋了辰砂手指的那处立起一块石碑,当作玄龟之国的边界,之后便带领部分骑兵启程回了帝都。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诃黎勒签订了停战协议,交出凝水公主,并换回来脸色苍白的辰砂。
“对不起……将军,给你添麻烦了。”辰砂的手上包着纱布,在两国数千名战士的注视下踉踉跄跄地走向诃黎勒。
“将军。”辰砂道。
诃黎勒道:“将军偶尔也有吃败仗的时候,没什么好抱歉的。”
大军拔营而去,退回了山谷中,留下一千名驻军把守国界,诃黎勒带着他的养子归国。
冰风峡谷外的神迹成为了一个谜团,无人得知那缕奇迹的阳光究竟是为停战,还是为助战而来。
帝都:
这注定是一个人心惶惶的新年。
“号外!号外!”报童起劲地吆喝道:“前线战事重大头条!”
杀人狂将军割让边界,毕方军人败退冰风谷
诃黎勒将如何面对全国质疑?皇室阵前换将又应如何自处?
玄龟威胁临近,毕方根基动摇
“号外!”报童吆喝道:“杀人狂有望在新年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四年前帝都流血夜,无辜枉死之人即将沉冤得雪!号外!!”
午夜,将军与辰砂在除夕的倒数欢呼声中抵达帝都,回到家后,诃黎勒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便坐在厅中沉默不语。
诃黎勒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沉默得可怕。
三点,他起身取来一条毯子,盖在辰砂的身上,继而到书架上拿了一张信纸,一支笔。
四点,他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客厅中只有墨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钟摆的滴答作响。
五点,他把纸折好,放进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静静看着辰砂,辰砂蜷缩在沙发的另一头,倚在扶手上,安静熟睡。
时针嗒的一声轻响,重合于六点的刻度盘。
“当!”钟声把倚在沙发另一边的辰砂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诃黎勒随手晃了晃酒杯,红酒在杯壁上留下一层琥珀色的淡膜。
“别过去,回来。”将军朝走向窗户的辰砂吩咐道。
诃黎勒想了想,又说:“让我抱抱你。”
辰砂笑着回头道:“等等,太暗了。”
他唰然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漫漫大雪,雪中站着愤恨的国民,不停挥拳呐喊。胸口挂着纸作的告示牌,数名年轻人把一个纸做的诃黎勒的画像烧毁。
辰砂认得出告示牌上的那行字:“愚蠢的,自毁前程的莽夫!”
自毁前程……辰砂默默地再次拉上窗帘。
诃黎勒漫不经心道:“看什么?”
辰砂笑答道:“没什么。”
他走到将军身前站着,屈起一膝跪在沙发边缘上,诃黎勒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辰砂,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拉起辰砂的手,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过了一会,将军抬起头,放开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到辰砂手里。
“我现在要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如果我不在家的时候,戟天来接你,你看看这封信,再给他看。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辰砂心头一凛,抓着诃黎勒的大手,道:“什么意思?”
诃黎勒起身道:“帮我打领带。”
辰砂为诃黎勒打好领带,帮他取过军帽戴好,诃黎勒站在门口,像是想转过身,说句什么。
“辰砂。”
辰砂紧张道:“将军,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诃黎勒不再说话,走出门外。
大门砰然关上,令辰砂心头一颤,紧接着,厚重的木门后,传来无数痛苦的呼喊声,逃命声。
世界静了下来,辰砂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马路上是数十具尸体与满地鲜血。
一行靴印弯出大路,通向远方。
诃黎勒走了。
12.雪夜出逃的将军
四十七名内阁大臣坐于环形座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审判厅中央的那名男人。
将军的五星肩徽尚未摘去,领口处绣的血狮在灯光下像只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凶兽。
诃黎勒在会议厅正中站得笔直,挺拔,并不以为然地调整自己的白手套。
高处传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现在开始审判国家第一军骑兵部属上将,诃黎勒将军。”
诃黎勒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处,数名大臣登时屏住呼吸。
诃黎勒漫不经心道:“刚才说话那位大人,我记得你家门口有个池塘。”
大臣们无人敢再吭声。
公证席上,戟天懒洋洋道:“上次你杀完他全家,在他家门口的池塘里洗手了?”
诃黎勒道:“是的。”
两名将军一问一答,交谈声在安静的审判厅内格外清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背脊直冒冷汗,并意识到一个极为恐怖的问题。
万一无法给诃黎勒定罪,又或者这名杀人狂仅被囚禁数年,便获得了保释,到了他出狱那天……
审判官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叩、叩、叩”
金属敲击木桌的声响传来,戟天手指拈着那枚戒指,在公证桌上轻叩,炎枪将军朝大臣们笑了笑,道:“请继续,我相信诃黎勒将军不会公报私仇。”
诃黎勒嘴角微翘,答道:“我会的。”
戟天笑了起来,道:“很抱歉,我猜错了。”
诃黎勒礼貌地抬头,面朝审判官席,道:“开始吧,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吃饭。”
那声音冷冷道:“将军,你有家人,我已经没有了。”
诃黎勒微一颔首,高处的灯光照于他坚毅的面容上,彼此静静对视,审判长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诃黎勒道:“所以丹若公主特意才安排你来,无妨,说就是。”
“谢谢你的理解,将军阁下。”
那老者话声中的仇恨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翻开一页文件,双眼紧紧盯着将军。
老者道:“罪一:你藐视法律,私自收留战俘。”
戟天懒懒道:“那是我送给他的。”
诃黎勒笑了笑,不予置辩。
老者又道:“罪二,你在白杨学院中,企图加害王室成员。”
戟天忽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诃黎勒答道:“我想把思仙的头砍下来,你知道的,小巧玲珑的东西,观赏价值很不错,在她断裂的脖颈上抹一点石灰,带回家去……”
审判官们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老者怒道:“这里是法庭!将军!”
戟天笑吟吟道:“佩兰老师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她一直坚定认为,种在盆里的花朵比起剪下来,插在瓶子里的玩意要好看得多。”
诃黎勒答道:“是的,所以我们的审美观总是有冲突,她看上去也不太喜欢我这个学生。”
此刻审判席上,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佩兰院长告诉我,她能理解你的行为。并希望你不会被处于绞刑。”
诃黎勒点了点头,答道:“我很荣幸,替我向她说声谢谢。”
老者静了一会,又道:“罪三,你从未尊重过除皇上以外的任何皇家成员。”
戟天倏然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气喘,诃黎勒扬眉嘲道:“你认为在外面浴血奋战的军人,面对一个连护国血裔异能都无法使用的皇太子,以及一个脑袋中装满了木刨花的公主,能有什么尊敬可言?”
老者冷冷道:“罪四,你罔顾帝都皇室的命令,拒绝交回玄龟之国的人质。”
诃黎勒答道:“身为将军,我有权根据战场的形势来制定各种决策,帝都无法干涉我的行为,只要一日未班师,我便有不听命令的选择。即使皇帝亲自抵达前线,也不能左右我的意志。”
老者歇斯底里道:“那两名钦差又是怎么回事!你谋杀了他们!”
文件摔在桌上的声音砰然作响。
戟天举起一手,笑道:“那是我杀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杀,不是谋杀;大人,您从他们胸前的枪洞可以判断。”
诃黎勒答道:“或许是因为这次派来的钦差实在是太丑了,超出了戟天将军的接受能力。”
“……”
诃黎勒冷冷道:“谁能戎马一生,不吃任何败仗?你能?你、你、你……你们能做到?!”
将军的目光移向何处,谁便是一阵哆嗦,诃黎勒讥刺的言语听在众审判官耳中,便如一封挑衅的战书。
“谁说一声,他能做到,我现在就把兵权交出,坐在监牢里,等待作为一位百战百胜上将的见证。站出来。”
诃黎勒悠然道,审判厅内无人敢应。
老者道:“暂不论!罪五!你交换人质,只为换回你的养子,你割让国土,私自与玄龟国皇太子订立和平条约!皇上何时说要停战了!你这是叛国!通敌!”
诃黎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一条,我认罪。”
戟天插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块玄龟国的土地,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打回来的?”戟天笑道:“跟你们,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众大臣炸了锅,当即便有人厉声道:“戟天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词!”
戟天耸了耸肩,笑道:“我把国土打回来,诃黎勒又把它输回去……”
诃黎勒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
戟天戴上军帽,道:“当作还上一次四年之前,你代替我,操刀子去挨个杀他们全家的人情好了。”
诃黎勒答道:“好的,显然这很划算。”
“再见,诃黎勒学长。”戟天笑吟吟道,并从公证席上离去。错身时两人互一拉手,戟天把一张纸条塞进了诃黎勒手掌中。
诃黎勒微微欠身,道:“再见。”
将军看了一眼审判官们,接着转身,大步走了。
审判庭外的士兵无人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新年的第一天,上午九点。
诃黎勒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诃黎勒在茫茫白雪中纵马飞奔,穿过了帝都的主干道,再过两条街,便能抵达他家的后门。
辰砂在家里等着,必须带上他一起走。
长街空无一人,安静得十分诡异,诃黎勒放缓了马速。
将军府对街,另一栋房子的二楼,阳台上站着数人。狙击手把枪搁在栏杆上,瞄准了诃黎勒催马奔来的方向。
“射。”文元低声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诃黎勒抽出腰畔军刀,金属摩擦声响彻长街,在大雪中回荡。狙击手同时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军刀扭曲,诃黎勒抽刀横挥,手腕一抖,嵌在刀身上的子弹落地。
“驾!”诃黎勒再不犹豫,一催战马。
“射。”文元下令道。
又是砰的一声,战马奋声嘶鸣,前足跪了下来,诃黎勒敏捷至极地在雪地里一个翻滚,冲向二十米外的家门。
“射!”文元道。
文元掏出手枪,砰砰声大作,诃黎勒猛然抽刀转身,刀锋在雪中荡出一道白色的轨迹。叮叮叮三连响,军刀瞬间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形状,像一把破铁。
枪声再起!
诃黎勒反手攀住家门的围墙,正要翻身跃进院里时,最后一枪砰然射穿了他的肩膀。
提到胸口的气一松,诃黎勒大吼一声,捂着左肩,侧倒下来。背上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院墙。
诃黎勒倒下后,墙壁上绽开的血团现出,像一朵绽放在大雪中的玫瑰,玫瑰花芯,钉着一枚赤铜子弹。
文元道:“补四枪,胸,腿,腰腹,脚踝。填充,齐射。”
“砰砰砰砰”,连着四枪,诃黎勒在雪地里抽搐着,不断翻滚。
“将军——!”辰砂光着脚从房子内跑了出来。
辰砂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
“回去——!”诃黎勒发出临死前的嘶吼。
辰砂不顾一切地扑在诃黎勒身上,文元远远望着这一幕,辰砂绝望的哭声远远传来,令他想起父亲死时,幼弟伏在黑色棺材上的痛哭。
哭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再哭得晕过去……小时候的文术……失去了亲人的文术。
“文元阁下?”狙击手问道。
文元吸了口气,声音中略有点颤抖,抬起手枪,瞄准远处的辰砂,道:“填充完毕,听我命令,下一枪,瞄准头部,准备……”
炎枪炮口无声无息地杵上了文元的后颈,戟天道:“翘班不是好习惯,我的副官。”
戟天又道:“我一直认为公主殿下很蠢,只打算削减诃黎勒的兵权,看来我低估她了。”
“我这一炮发出去,你的头可就没了,文元,想想你那废柴弟弟,会怎样趴在你这具无头身体上哭?”
文元握枪一手不住剧颤,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将军,我有家人,你没有。”
戟天笑了笑,道:“你真会开玩笑,副官,你现在拿枪指着的,就是我的家人。”
文元抬起手,手枪当的一声掉在栏杆上,继而磕得落下二楼。
戟天手腕一抖,炎枪瞬间解体,恢复了一个小小戒指的原型。
文元道:“他逃不出去的。”
戟天答道:“他能逃出去。”
戟天的声音像一个前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他缓缓道:“你看。”
文元深深吸了口气,略抬起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飘满大雪的天空,云层破开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