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文术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伸手捏了捏辰砂的脸,抓起书包便一溜烟跑了。
教室内大部分人纷纷离开,辰砂却不急着走,他来到窗边,坐上一张课桌,两脚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眼充满期待,目光穿过了大玻璃窗,望向学校大门口。
思仙公主却依旧静静坐在扶手椅中,拥着她的十几个抱枕,许久后,好奇地看着辰砂,开口道:“你在等谁?”
她的声音十分甜美,听在耳中,像是吃了一块蜂蜜软糖。
辰砂笑了笑,他的侧脸轮廓如同雕琢般精致,嘴角扬起的一抹温柔的笑容,令思仙公主为之心动。
他的耳根白皙而干净,碎发沿着均匀地铺在耳后,思仙公主的目光沿着辰砂的额头下移到他修整的双眉,落在他柔和的鼻梁上,如流水一般的曲线直蔓延到他温润的唇。
他的双唇一定很柔软,带着春天的芬芳。
辰砂并不转头,他随手挽起袖子,笑了笑,道:“我在等待爱情。”
那句话浪漫无比,思仙公主的脸红了。
教室中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思仙又以她优美的声音道:“刚才考试的答案,是你写给我的?”
辰砂答道:“不是我,是文术老大。”
思仙忍俊不禁道:“他?怎可能,交白卷的家伙,能写出这么多答案来?”
辰砂笑道:“为了让你们快乐,我们都在努力,我能做到,为什么他不能做到?”
他漆黑的睫毛仿佛沾了一层雾气,思仙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辰砂忽然道:“老大在等你,你不去谢谢他么?”
思仙笑着正想说几句什么,听到这句,脸色阴沉下来,道:“关你什么事?”
她想与辰砂说几句话,对这漂亮的少年充满好奇心,想对他的身世一探究竟,然而辰砂已下了逐客令,她把手炉摔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辰砂不知所措,吐了吐舌头,完全想不到女人这玩意,为什么上一刻还在笑,下一秒又发这么大的火。
他弯下腰,把手肘搁在膝上,一手撑着下巴,忐忑不安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他终于见到熟悉的马车,诃黎勒来了!
他欢呼一声,兴奋地跑回寝室,前去收拾东西,回家。
回家?辰砂站在宿舍门口,停下脚步,紧接着笑了笑,推开门,笑容凝固在脸上。
“老大?”辰砂试探地上前去,晃了晃背靠着床,身上有股怪味道的文术。
那气味令他微微皱眉,他捡起文术身旁的玻璃瓶子,闻了闻,气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他从标签上看明白了,瓶子里的液体叫做“酒”。
烟味呛得他十分难受,辰砂把窗口拉开一条缝,冰冷的寒风吹了进来,冷不防被文术踢了一脚,险些摔倒。
辰砂蹙眉,蹲在文术面前,摸了摸他帅气的脸,问道:“老大,你怎么了?”
文术醉得两眼通红,看来辰砂在教室里确实坐了很久,文术竟是喝了七八瓶烈酒。
辰砂掰开文术的手,取出抱在身前的瓦盆,瓦盆被摔崩了一角,还好,番茄苗没被摔断。
辰砂端起花盆,看了一会,把花盆的缺口旋转,朝向文术的脸,继而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文术额角肿了个大包,恰好与花盆的缺口相吻合。
于是辰砂顿悟了!
6.妒火中烧的公主
在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世界里,不管是少年,还是成年男人,往往都分不清友情与爱情的界限。
这两者本来就不易辨析,尤其是在双方彼此保守了同个秘密,达成一致默契的时候。少年人之间的感情基础,总是比友情来得深刻许多,又尚未跨入爱情的领域。曾有一位哲人将之笼统地称为“战友情愫”。
没有异性作为调 情对象,自然而然的,男生们就把贵族恋爱的那一套,带到了同伴的身上。
比如说:文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脾气,以及呼唤钟无艳时那“亲爱的”三字有效咒语,事实上这一称呼在学院中十分正常、普遍,他甚至说不清“亲爱的”有什么涵义。
辰砂同样也不知道,然而通过今天的事,他知道了一点……只是一点。
辰砂再不通世事,也明白文术受了极大的伤害,不是因为额头上光芒四射的大包,而是比这更严重的,眼睛看不到的,心中的挫折。
文术受了伤,令他心里十分不舒服,悲伤更甚于当事人。
“喂,老大,你在哭吗?”辰砂难过地摸了摸文术,尝试着让他坐直。
文术的声音嘶哑且低沉,有一瞬间与诃黎勒的声调重合。
“老子对她……这么好,这么爱她……那小娘儿们。”
辰砂道:“女人?”
文术歇斯底里地喊道:“女人——!”旋即把辰砂推倒在床上,野兽般地伏了上去。
“哎,老大!呜……”辰砂使劲挣扎,文术带着酒气的嘴在他脸上乱蹭乱亲,辰砂用力推搡,双唇已被文术牢牢封住。
文术的舌头撬开辰砂的牙关,带着一股酒精的味道侵袭进来,他的吻霸道而火辣,辰砂气息一窒,衬衣被揉得凌乱,瞬间没了力气。
文术几乎是发泄地,疯狂地亲吻着辰砂,最后彼此间俱接不上呼吸,剧咳了几声,辰砂终于恢复了清醒,猛地推开文术,道:“是我!老大!”
辰砂不断急促喘气。
“我知道是你,亲爱的……”文术冷冷道。
辰砂瞳孔倏然收缩,瞳中映出文术充满了眼泪的,明亮的深棕色双眸。他们胯 间隔裤厮磨的那物,俱是起了反应,硬得互相抵着。辰砂尴尬地屈起一脚,尝试掩饰,膝盖抵着文术的胸口,不让他靠近。
文术再次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辰砂吼道:“别这样!我不喜欢!”
辰砂的膝盖猛然使力,文术认真的吻与他的唇轻轻一触,便被顶得身体后仰,辰砂顺手操起床头的铁管子,朝着文术侧脸挥去。
文术大叫,摔在地毯上,昏了。
辰砂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擦去嘴角接吻后的湿润,吐了口唾沫,俯身上前,把文术抱了起来,摸摸他红肿的侧颔,以及肿得老高的额头。
文术的伤势复原了,唯剩邋遢的,脏脏的外表,以及被自己扯得纠乱的头发。
辰砂把文术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抱着他下楼。
文术被走廊上的风一吹,便即醒转,冷哼一声,道:“你们都是……混账。”
“你下手真……狠,老子记下了。”
辰砂低声道:“对不起,老大,别难过了。”
辰砂又学懂了一件事:爱情有时并不会得到回报,至少文术就是这样。
白杨学院正厅中,站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诃黎勒与文元所站的一小块地方,自然是没有人敢靠近的,诃黎勒曾经杀过大厅中不少贵族的父母——在四年前,称为“帝都流血夜”的那场政变中。
毕方国四大将军死了两个,满城贵族有一大半被抄了家,其中不乏无辜的,统计错误的大臣家属。
诃黎勒一手拿着名单,另一手握起军刀,对着名字,连着捅死五百余户,共计一千多人。皇室才下令调他回防,并告诉他:将军,你刚才有很多人杀错了。
诃黎勒冷漠地点了点头,扔了名单,军刀诤然归鞘。
杀错了就杀错了,还能怎样?反正照着名单杀,不关他的事。
自此杀人狂威名远扬,冰刃将军的名字以一把简单的军刀,刻在了帝都所有贵族的心上。
大厅中诸人恨得诃黎勒牙痒,当然,将军是毫不在乎的,他现在最在乎的,是佩兰院长手上捧着的东西。
诃黎勒看着佩兰院长手中那厚厚一摞月考试卷,心里直发毛,佩兰推了推眼镜,诃黎勒与文元并肩走上前去,周遭贵族家长纷纷恐惧地,自发地让开一条路。
佩兰有礼貌地笑了笑,道:“诃黎勒将军请稍等,等我念到名字您再过来。”
文元尴尬道:“舍弟……”
佩兰淡淡道:“文元阁下也请稍等。”
文元微张着嘴,完全不敢相信佩兰说了什么,那捧试卷从上到下,是从最低分的学生开始念名字,每次文元前来,第一个名字俱是“文术”,令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今天佩兰示意他“稍等”!
这真是文元这辈子听到的最美妙的词语了!
佩兰清了清嗓子,念了一个学生的名字,厅内响起小声的窃笑,那名学生脸色通红,硬着头皮上前领考卷,当场被其父扇了一耳光,拽着衣领拖走了。
文元激动得耳朵里冒出不少蒸汽,只要不拿倒数第一,得几分都是赚!
佩兰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念出,文元终于欣喜万分地捧到了其弟的考卷——十七分,不及格。
这真是极大的一个进步,那十七分比任命他成为戟天将军副官的委任状更精致,连带着文术鸡飞狗跳的字也优美了不少。
文元认真地把它折好,放进贴身口袋里,决定回家后把这张试卷用相框裱起来,挂在客厅的墙上。
诃黎勒看了文元一眼,目中颇有点温暖的笑意,文元知道他想说什么,心情大好,笑着答道:“他没有作弊。”
诃黎勒答道:“撒谎不是好习惯。”
佩兰手中的那叠考卷越来越薄,诃黎勒的心情也越来越好,随着三百余张考卷变为两张,诃黎勒唯一的念头就是上前搂着老佩兰亲一口!
佩兰以优雅的声音念道:“第二名,思仙殿下。”
在角落等候了许久的思仙公主这才上前,恹恹地扯过考卷,随手揉成一团。
此时诃黎勒与文元方发现了她的存在,诃黎勒正想说点什么,佩兰又道:“第一名,辰砂阁下。”
诃黎勒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考卷,佩兰微笑道:“您的养子学习很认真,而且很聪明。”
诃黎勒老脸一红,瞎扯道:“他一向如此,从前就很聪明。”忽意识到了不妥,道:“辰砂与文术还未下来?”
佩兰提起裙摆,道:“我上去看看。”
厅内家长与学生都走光了,只剩文元,诃黎勒与孤零零的思仙公主,长公主丹若今天参加会议后,在皇帝身旁待了很久,无暇来接小妹。
她被一个人丢在白杨学院里,此刻听到诃黎勒与佩兰院长的对答,明白一事:诃黎勒将军有一名养子在学院念书,所以特地来接,到底是谁?
她瞥了诃黎勒一眼,诃黎勒正转过身,思仙把目光移开,打了个响指。
公主身着珍珠色百褶拖地长裙,扬起一手,柔嫩的指尖上腾起一团火,把那张考卷烧了,优美的手势,恬静的面容,无可挑剔。
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美艳的脸庞上。她婀娜的身形在窗外的茫茫大雪衬托下,形成了十分动人的剪影。
诃黎勒沉声道:“皇室守则第七条,不应在公众场合施展血裔异能。”
思仙公主淡淡道:“将军也知道思仙是皇室?”
灰烬散在公主裙上,被她随手抖开,思仙随即缓缓转身,打量着诃黎勒。
文元上前一步,温和笑道:“下官文元参见公主。”
思仙道:“滚开,谁与你说话了。”
文元并不着恼,礼节到了,便退避一旁,诃黎勒问道:“公主为何烧了考卷?”
思仙不答,避开诃黎勒冷酷而看穿人心的视线。反问道:“辰砂是你的养子?”
她知道辰砂是谁了,一定就是他!
脑中是辰砂柔和清秀的面容,眼前则是诃黎勒英俊刚毅的外表,再联想到三年前,诃黎勒亲手杀死了另一名少年的往事。
她彻底想明白了。
想明白的瞬间,心头蓦然冲起妒忌的火焰,熊熊地燃烧!
诃黎勒答道:“是的,公主认识辰砂?”
思仙冷冷答道:“不认识。”
妒忌的火焰——持续熊熊燃烧中。
诃黎勒道:“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公主殿下今夜可有兴致,与我们一同共进晚餐?”
思仙嘲讽地扬起细眉,道:“去当灯泡?”
诃黎勒笑了笑,不再作答。
思仙愣住了,那尚且是她第一次见到诃黎勒的笑容,她怔怔地站着,回味良久,心头如同被大锤猛击一计。
她后悔了,正要开口答应,诃黎勒脸色一变,蹙眉喝道:“怎么了?!”
辰砂半抗半抱,一手搂着文术,踉踉跄跄下楼。
思仙公主一句:“既然如此,我就……”还没说完,诃黎勒已离开了她的身前。诃黎勒满腔怒气,抓起辰砂,不由分说,拖起他就走。文元忙抱起弟弟,匆匆跟上。
“他他他……老大他喝了那个叫‘酒’的东西……”
辰砂的肩膀被诃黎勒抓得生痛,一面解释一面离开了学院正厅,又回头看了思仙一眼,
最后的两名男生也被家长接走了,厅外冰天雪地,厅内……思仙孤苦伶仃。
辰砂同情的眼光,令思仙心头妒忌的火焰,产生了地裂天崩的新一轮大爆炸。
马车开向文术与文元的家。
文元之父为国捐躯,其母则在接到配偶死讯的当天远走他乡,自十四岁起,文元便与弟弟相依为命,收殓父亲,管教幼弟,无疑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文元道:“谢谢你,我很抱歉,辰砂。”
辰砂心神不宁,随口答道:“没……没什么,别打他,我很喜欢老大。”
诃黎勒脸色冷得像块冰,沉声道:“你脸上有股酒味,怎么来的?”
辰砂打了个寒颤。
文元忙赔笑道:“是被舍弟带坏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将军请勿动怒。”
辰砂避开诃黎勒的双眼,道:“我……只喝了一点。”
诃黎勒眯起眼,道:“只是因为喝酒?”
辰砂脸,眼俱不红,没有半分酒色,唇间散发着浓烈的酒味,然而说话时,呼吸却十分清新。诃黎勒察觉到不妥,遂问“脸上”而非“嘴里”,他又怀疑地看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文术一眼。
他隐约猜到了真相,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辰砂深深吸了一口气,文元又笑道:“他从来不撒谎,将军阁下,您忘记了?”
诃黎勒与辰砂俱是静了,过了片刻,辰砂结结巴巴道:“对,我……喝了很少的酒,很难喝,就……吐出来了。”
诃黎勒终于“嗯”了一声,道:“我相信你。”
那是辰砂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撒谎,这个谎言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与罪恶感,以至于在未来的许多年后,仍然像一个屈辱的烙印,不可磨灭地留在他的人生中。
文元不停地赔罪,道歉,一再保证回去后会严厉管教不成器的弟弟,才抱着他下了马车。
车上只剩诃黎勒与辰砂两人,车窗外呼呼大雪掠过,辰砂一直避开将军的视线,双眼无神地看着他腰畔的金色军刀。
辰砂抬眼,发现诃黎勒看着自己。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诃黎勒不自然地望向别处,眼神复杂,令辰砂琢磨不透。
“把名单给我。”
要批量杀人,名单就是必不可少的,诃黎勒非常喜欢这件东西,遂成为了他的第一个话题。
辰砂讪讪答道:“没有人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