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低唤间,安心、喜悦、激动、困惑……诸般情绪杂然上涌,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上前
去,将那青年的身子紧紧锁入怀中――可,最终化作的,却只是满心的深切爱怜。
望着案上伏趴着的青年,浓浓宠溺于眸底浮现,他温柔一笑,悄声上前拉开了椅子,而就
这么于青年身旁暂坐了下。
然后,近乎怔然地,痴望着青年稍显疲惫的睡颜。
他……是在等他吧?
案上的菜肴虽已凉,却仍透着几分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于脑海中勾画着青年备好菜肴后
歇坐候着的情景,东方煜心下怜意更盛,而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地、抬手轻抚上青年颊侧―
―
却又在触上的前一刻,抽回了手。
在察觉了一切、明白了心底的蠢动究竟代表些什么的此刻,他,没办法容许自己……带着
那样肮脏的心态去碰触这个全心信赖着自己的――
“柳……兄……?”中断了思绪的,是熟悉的低幽音色。
似乎是受了惊动吧?本自沉睡着的青年睁开了仍有些惺松的双眸望向友人……睡眼朦胧的
模样让东方煜更觉不舍,一个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
“抱歉,扰着你了……想睡的话到房里吧?在这儿睡,身子也……”
“没关系,我只是在等你而已……”
有些迷蒙地,唇角轻笑浅勾,却又在瞧见案上已凉的菜肴时,一声轻叹。
“你还没用过午膳吧?”
“咦?是……”
“菜凉了,我去重新弄过一遍。”
轻轻一句罢,青年睁着仍旧迷蒙的双眼起身便欲往厨房的方向行去――如此情景让还没能
理解他的话意的东方煜呆了一呆,本能地伸手拉住了他:
“别――”
“……你不饿么?”
“那怎么样都无所谓……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我――”
话到一半便噎着了,因为那瞬间涌生于心的,超越常度的情感。
便是有千言万语待诉,可望着眼前的青年,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漫上心头,他半是无措半是怔然地凝视着对方,张着的双唇却怎么也无法
接续原先的话语。
我不想……再和你分开。
若在先前,心无芥蒂的他,定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可现在的他,无法。
若无自觉时便罢……现下他既已察觉了自个儿的情感,便再无可能以平常心大大方方地说
出那种话。
因为他怕。
怕自己……会一时情迷下,一不小心便表露出了心底那违常的情愫。
先不说他连自个儿的想法都没能厘清。若真让列察觉了什么,只怕两人间好不容易才建立
的情谊,会就那么――
一思及此,再多的思念再多的话语也只能强自忍了下。他依旧张着唇,却半晌也没能接上
一个字。
东方煜呆着,正给他紧紧拉着手的白冽予却没呆。虽不知他因何怔然若此,可青年还是趁
友人呆愣的空档细细检视了眼前睽违近月的俊朗容颜。
那消瘦了几分的面颊、修饰的仪容,让人一瞧便能想见他这一个月来的劳苦与伤神。
见面前,白冽予本还担心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可此刻一见,担心什么的,便全化做了
满满的自责与不舍。
而终是一个抬手,带着些许犹疑地,轻触上友人略显憔悴的容颜。
“列……?”
贴覆上颊侧的寒凉触感令本自呆愣着的东方煜回过了神、有些讶异的一声轻唤。可青年却
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轻触着友人过于粗糙的面颊。
些许刺痛的感觉自掌心传来,而仿佛象征着什么般,于心底激起阵阵痛楚。
明明是早就预期了的结果,可真正面对之时,胸口的难受,却远远超出了想象……
按下了翻腾不已的心绪,抽回了手,青年一声叹息。
“你不饿吗?”
便有万般歉疚在心,可脱口的,却仍只是这样不慢不紧的一句。
如此话语令听着的东方煜微微一愣――他到现在还没能理解过来,自不明白青年为何如此
在意这件事――但还是老实答了过:
“是有些饿,可好不容易才见着了你,我实在不想――”
“……那么,同我把桌上的菜热一下吧?”
顿了顿,“或者,柳兄以为‘君子远庖厨’,不愿相陪?”
“自、自然不会了。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咦?”
才刚胡乱应了过,便因注意到什么而呆了一呆。
回想着青年方才的话语,东方煜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眼前仍给自个儿抓着的青年…
…某个认知因而浮现。他吃惊地瞪大了眼。
“这、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你似乎十分讶异。”
“因为我头一遭见着你……”
响应的话语在明白了什么之时,戛然而止。
――也就是说,列是特地为他煮了一桌菜,而且就这么一直等着他回来么?
虽仍只是个推测,可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思及至此,东方煜心下大喜,犹豫恐惧什么地瞬间全给抛在脑后,他想也不想,一个揽臂
便将青年紧紧拥入了怀――
“啊!”
寒凉躯体方入怀,便已听得了青年一阵低呼。以为被他察觉了什么,猛然醒悟的东方煜身
子一僵正欲松手,青年的声音却已再次传来:
“下颚……”
“啊?啊……!”
短短二字让东方煜先是一愣,而随即明白了过来――敢情是他一时情急、二人身长又相差
无几,如此一抱,面上未清的胡渣便扎上了青年薄衫下领侧微露的肩颈……本悬着心因而
一松,他忙慌慌张张地伸长了脖子以免再次扎到对方。
可便在他有些艰难伸着脖子时,那总一派澹然的青年却已一抬双臂,轻轻回抱住了他。
“抱歉……”
低低的一句道歉脱口,暗含着的情绪却太多也太深。
友人的举动虽是早已预期到了的,可当那温暖包裹住周身时,心底,却依旧激起了不小的
波澜。
――但又很快的,化为了令人熟悉的安适。
即使是在这样炎热夏日,那环绕于周身的温暖,也依旧让人眷恋渴盼。
只是心绪虽定,愧疚却只有更加深了几分……所以,才有了那过于复杂的一声抱歉。
而东方煜没有回答。
脖子虽伸长着,眸光却已带上了让人心醉的温柔――尽管青年是无法瞧见的。
而后,他稍一使力,回应般再次加重拥抱着怀中躯体的力道……
* * *
盛夏时节,虽已时近黄昏,那透入屋中的阵阵暑气却仍让人一阵烦躁。
将手中的笔搁了下,直盯着眼前墨迹未干的纸张好一会儿后,东方煜眉尖微结,半是挫败
半是气愤地将纸张揪揉成团,扔进了一旁字纸篓中。
几乎快满出来的竹篓里堆满了成山的纸球。一张张曾经平整的纸上所勾勒出的姿态虽略有
不同,画的,却全是同一个人。
全是那个……牵系了他所有心绪的青年。
看着竹篓里白中带黑的纸山,东方煜一阵苦笑。
自二月初重逢来,除却早先因故分别的一个月外,他二人几乎是时刻相伴、朝夕相对着的
。而他,也努力把握着彼此相处的每一刻,将青年的种种姿势神韵深深刻划入心。
――明明是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清晰浮现出青年的音容样貌的,可实际动笔的此刻,却……
他对自己的画艺一向颇有自信,却不论再怎么画,也无法得其神于万一。
结果,想藉作画抒发内心压抑情思的目的没有达到,还反倒让心底的烦恼又更深了一层…
…思及至此,东方煜唇角苦笑因而转深,却又在青年身影浮上脑海之际,苦涩添染上过于
深切的温柔。
而在略一犹豫后,侧首启窗,望向了暮色中那于湖畔静静伫立着的身影。
夕照下,瑰丽的霞色与湖波虽美,却连他一瞬的注意亦没能攫获。交错着过深情意与苦楚
的双眸深凝向青年背影,一望,便再难移开视线。
于家中见着原先遍寻不得的友人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可光只这三天,就已足够让他认清
太多东西。
便如同内心那远超过预期的……过于深刻的情感。
直直凝视着“友人”的目光如旧,胸口却已是一阵痛楚泛起。
再次重逢前,他虽震惊于自个儿对青年那种逾越常轨的情愫,却扔以为自个儿能够压抑、
能够隐瞒,然后任由那份违常的情愫淡去,再次回归成最初那名为“友情”的情感。
但他错了。
他错估了青年的魅力,更错估了那份魅力对本就沦陷的之际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
他虽一向自认定力过人,可这三天来同李列独处之时,却有好几次险些失控。不但差点便
表露出了内心的情感,就连心底暗伏着的蠢动,也……
加上李列早已习惯了自个儿过剩的肢体接触,又似乎对先前失踪一个月的事有些歉疚,对
他一时冲动的拥抱、碰触根本连避也不避。等到他察觉不妙时,又因顾忌着会否给列发觉
已身的异样而不敢马上松手。最后的结果,便是一次次虽足称享受,却同样煎熬的经验了
。
也正因为如此,让他更加确切的体认到自个儿内心的情愫早已远远超出了所谓“友情”的
范畴――早前没有自觉时还能勉强将之忽略。可如今既已有了自觉,那份名为“欲望”的
蠢动便也格外显著了起来。
若心底的情感真只是“有些过了头的友情”,怕也不至于有这种……渴望亲吻、拥抱,甚
至占有的冲动吧?
说来也可笑。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化解青年的心防、让二人有了如此亲密的交情。可现在
,这份得之不易的信赖与亲密,却反倒成了种折磨。
何况他曾不只一次看过、接触过青年半裸的身子。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眼下一旦回想起来
,立时便引起了无数绮想和欲念――其中又以抱着青年时尤甚。
每每拥抱着青年,只要无了其它杂绪困扰,他几乎都会有些不由自主地品味起怀中躯体的
线条和触感,甚至想象起那薄薄夏衫下究竟藏着多么样美好的……三个月前,他还不解于
练华容对一个男人出手的原因。可如今的他,却多少能够理解了。
他虽自认和练华容绝对不同,可单就对青年的、那种违背世俗礼法的欲望而言,却没有什
么差异。
甚至可说是……一样不堪、一样卑劣。
毕竟,那情、那欲,本就是不该存在着的。
而且……如此深爱着桑净的列,也是绝无可能――
一想及此,胸口本就泛着的痛立时变得椎心。
他仍旧凝视着那湖畔伫立着的青年,面上本自扬起的苦笑却已再难维持。
这三天来,除了彼此相处时会响应着自己外,更多的时候,李列都是像这样仿佛在思念着
什么般有些怔然地远眺着湖面。
而在东方煜看来,这“思念”的原因与对象,自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分别一个月后,列的人虽回来了,心,却不在这里。
每每这样望着青年时,他都会想……列之所以回来,会不会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
因为愧疚,因为不愿让他再担心下去,所以才在相隔一个月后主动回到了这里……甚至,
还亲手为他煮了一桌佳肴。
除却自个儿内心因情愫而生的煎熬外,不论是列高超的厨艺,还是单只二人独处的时光。
这三天里的一切真的十分美好。可正因为这一切太过美好,让他更确定了心底的猜测。
列之所以回来,不是因为伤痛已多少平复,而是因为觉得有愧于已,才……
才那样勉强自己……一如往常的陪在他身畔。
这样的李列,温柔得让他无比心揪。
明明真正需要安慰、需要支持的,是那个为情所伤的青年啊!他明明清楚这一点的,却…
…
胸口怜惜和自责之情升起,却又在忆及那令得青年神伤若此的少女之时,转添上几分已越
渐熟悉的痛楚和嫉妒。
仔细想来,他之所以迟迟没将自个儿有办法克服桑建允这个“障碍”的事告诉李列,或许
正是因为这份嫉妒吧?毕竟,又有谁会甘愿如此轻易地便把喜欢的对象拱手让人?若真能
让得如此轻易,那份情意,多半也并不真切吧!
――也或许……这些,全不过是他为自己卑劣行为所找的借口。
如今,三天已过。他,也是时候好好面对、处理这一切了。
能陪着列的只有他,能支持列、帮助列的更只有他。让列这么陪着他过了三天,他,确实
也该好好尽尽自己的承诺了。
一声叹息后下了决定,东方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收拾起仍搁着纸墨笔砚的书案。
以及……一旁纸球堆积成山的字纸篓。
而在犹豫一阵后,重新拾起一团团纸球,将之摊平迭好、有些慎重地收进了书柜中层的抽
屉――里头,还隐约可见得几张十分精致的仕女图稿,以及数个标着女子人名的画轴。
那些本都是挂在他书房里的得意之作,可就在李列初次来访的那天,他便近乎本能地先一
步将那些画通通换成了山水花鸟。回想起来,这只怕也是他早已沦陷的证据吧?就如当初
他因瞧着列赠桑净珠钗而一时冲动上了青楼,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些愧疚及忐忑那般……
自觉虽是直到近日才有的,但那心头的情感,却一直都是存在着的。
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转深转浓……终至,无可自拔。
微微苦笑后按下了有些低沉的心绪,他不再多想,关上抽屉离开书房,转朝友人所在的湖
畔行去。
于此同时,湖畔的白冽予依旧远眺着前方,可心中所想的,却与东方煜先前的推测差了十
万八千里。
直凝着湖面的眸光看似怔然,却潜藏着一丝过于难测的深沉。
白冽予确实心不在此。但他惦记着的不是桑净,而是那“韬光养晦”、不知在打些什么如
意算盘的漠清阁。
这几日来,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了……只是那漠清阁隐藏行踪的功夫确实
高明,几无头绪下,单凭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根本很难判断出他们真正的目的――毕竟,他
最先想到的几种可能,都已随着漠清阁某些表现而被排除在外了。
既然单从漠清阁近来的行动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冽予遂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漠清阁“
本身”上头。
――或者,该说是漠清阁的“渊源”上头。
让他开始重视漠清阁的契机,在于上回傲天堡事件中晁明山三人那暗青门的联系……当时
,他正是追本溯源地一路追查而下,才发觉了漠清阁这个势力庞大的组织竟有着这样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