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魂的由来为何,作为东方煜之子的他自然十分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分多半是隐瞒不了了
,遂踏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此前多有隐瞒,还望世伯恕罪……小侄碧风楼东方煜,见过世伯。”
“贤侄无需如此。我只是那日魂交还给你而已,并无责怪之意。”
略一使力阻止了青年的下拜,白毅杰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日魂交还给他。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蘅妹当真是后继有人了……此番相逢也是有缘,咱们坐下谈谈
吧?”
“是。”
望着眼前亲切慈和的长者,东方煜心下虽不知怎么地有些忐忑,却还是恭声应了过,同对
方于桌前歇坐了下。
母亲对此虽一向避口不谈,但他仍多少从几位长老的口中知道了这位绝代高手和母亲只见
曾有过的纠葛。也因此,在此之前,他虽未曾见过白毅杰,却始终对其抱有一丝好奇。
而这趟意料之外的相见,则让他对白毅杰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宗师且备受尊崇的原因有了相
当的体会。
只是尊敬归尊敬,就这么突然歇坐相谈,却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个毛头小子般失去了平时的从容与潇洒,东方煜于心底暗暗苦笑
,却也只能一派恭敬地准备聆听前辈的教诲。
瞧他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白毅杰不由得一阵莞尔:
“贤侄无需如此紧张――来,喝杯茶吧!”
“多谢世伯。”
“事情我已听冽……飒儿提过了。这趟多亏了碧风楼才得以化去一场无妄之灾,对此,我
要致上由衷的感谢。碧风楼于此趟行动中的损失便由我擎云山庄负担。贤侄若有什么要求
亦可直说无妨――只要是在我能力所及范围内,定当尽力而为,也权当做是我这个世伯给
你的见面礼吧!”
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虽隐含着一丝沉郁,可那音调、那神态,却都予人一种平和舒广之感
,而见不着一丝造作。
因而对这个一代高手更添了几分好感,东方煜原有些忐忑的心绪稍稍平抚了下,正待婉谢
他的一番好意,可双唇方启,便因忆及什么而微微一怔。
眼角余光瞄了下榻上依旧昏睡着的人儿……某个念头随之浮上脑海。
而在一阵犹豫后,化作言语自唇间流泄:
“这事儿说来是有些逾越了……晚辈的至交――就是榻上的李列――两年前曾因故得罪了
擎云山庄,不知世伯可否看着小侄的薄面不再追究此事?”
“喔?”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白毅杰面上讶色微现,目光亦随之移向了榻上沉睡的青年。
见他并未因此而露出分毫不悦,东方煜心下立觉有谱,忙加了把劲,道:
“列此趟前来淮阴虽是为了了结同漠清阁间的仇怨,可也正多亏了他,才能顺利阻止漠清
阁打扰两位前辈的比试。当然,列之所以能度过难关,也是因为世伯全心襄助之故。可列
既已摆脱嫌隙,不知世伯是否也能因而……”
最后的语句未完,企盼之情却是强烈。他看了看平静依旧的白毅杰,又看了看榻上的李列
……本已平抚的心绪再次有了些起伏。
如此反应瞧在白毅杰眼里,对这个世侄的评价立时又高了几分。
若非东方煜提及,他还真忘了“李列”和山庄间还有些“不愉快”呐。不过从这孩子对冽
儿的关心程度来看,冽儿这趟还正是交了个好朋友。
思及至此,他温和一笑:
“区区小事,又何言追究与否?倒是贤侄如此用心……看来,你同这位李少侠的感情似乎
相当好呢。”
“确实如此。”
响应的语调虽然平稳,却已因那一句“感情似乎相当好”而起了几分心虚之感。
察觉面上隐有些热烫,东方煜忙稳了稳心绪,道:
“那么,小侄便在此代李列谢过世伯的不予追究了。”
“不必客气。”
顿了顿,“倒是贤侄多日来彻夜守候……眼下李少侠情况已稳,贤侄何不趁此先行歇息一
阵?”
“这……”
“贤侄如此犹豫,莫非是担心世伯没能照顾好李少侠?”
“不,小侄绝无此意,只是……”
“你若因劳累过度而坏了身子,不仅我这个做世伯的没法和蘅妹交代,就是李少侠知道了
,想必也会十分自责吧――不如这样,若李少侠醒了,我会让人马上前往通知……不知贤
侄意下如何?”
“便如您所言好了。”
知道不要脸也是为了自个儿着想,东方煜心下虽惦念难解,却还是在一阵思量后,接受了
这份安排。
这下决议已定,自也不好再多留。有些不舍地望了眼榻上昏睡着的青年后,他依着白毅杰
的安排到邻近的厢房中歇息去了。
一时之间,这厢房中便只剩得榻上仍旧昏睡着的白冽予,以及好不容易送走外人的白毅杰
了。
望着榻上重伤昏迷的次子,白毅杰面上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懊悔与不舍。
虽知人在江湖,便难免遇着这等生死交关的情况。可冽儿会受如此重伤,又何尝不是他的
责任?若非他察觉不对急急赶至,冽儿只怕便要……
当时他虽仍强自冷静着传音急唤以免次子的苦心功亏一篑,可瞧着冽儿中剑倒地、而那蔽
日还妄图再下杀手之际,心头的忧切与愤怒便再难按捺,让他终于是失了自制地一掌毙了
对方。
只是,人虽顺利救下了,可那伤,却仍是教作父亲的他一阵难受。
一个抬手取下了次子面上易容的假脸,那随之显露的苍白容颜教他瞧得心头一痛,有时候
竟忆起了多年前妻子亡故后、才不过九岁的次子独自撑过种种痛苦重新站起时的情景。
如今虽已是十年过去,次子也已由当年的稚儿成长如此出色的青年。可那肩上所背负着的
痛苦,却始终未曾消减。
有时,他甚至会想:冽儿是否正是靠着那份痛苦、那份自责,才能撑过一切、硬逼着自己
活了下来?
每每瞧着冽儿如此逼迫自己,白毅杰都有种想叫他别再惦记报仇的冲动――毕竟,比起缅
怀已经逝去的人,更重要的,是好好把握与仍然活着的亲人们相处的时光。他已亏欠这个
孩子太多,又怎能忍心瞧着他为了山庄、为了报仇而如此牺牲自己?
可尽管心下有此想法,白毅杰却终究没能将之说出口――原因无他:以冽儿的性子,就是
说了,他也多半是听不进去的。
也因此,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支持、守护他而已。
望着、望着,不觉间,双眸已是微湿……他带着几分不舍几分怜惜地抬掌扶上了次子过于
苍白得到脸庞。那承继了妻子与己身一切优点的容颜此刻正带着深深疲惫和几分难受,让
人瞧得更觉椎心……
“……爹?”
便在此时,细若蚊鸣的一唤入耳。白毅杰闻声剧震,定睛一瞧,只见次子双眸浅睁,虽仍
显得相当迷茫,却已是实实在在地张了开来……他心下大喜,连眼角的泪水都来不及擦便
急急一唤:
“冽儿!”
只是这一唤方脱口,便因以及了次子如今的情况而勉强自己稳下了心绪。
知道次子并未真正清醒,轻抚其容颜的掌温柔依旧,他微微一笑。
“爹和东方煜都没事,计划一切顺利,你的身分也没泄漏。不要多想,好好再歇一会儿吧
。”
他素知次子性格,故开口便简单交代了一番以安这孩子的心。
听他这么说,神智仍有些迷蒙的白冽予轻点了点头后,便仿佛安心了似地再次阖上了双眸
。
逐渐转为平稳的吐息昭示着青年已又沉沉睡去的事实,睡容却已由先前的疲惫转为安详。
瞧着如此,白毅杰虽仍难免忧虑,却也多少放心了些……又瞧着次子的睡容好一会儿后,
他才有些不舍地送了手。
冽儿既已再次睡去,没让人通知东方煜也就不算食言了吧?
于心底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后,他将面具重新戴回了次子面上,转身离开了厢房。
* * *
待到白冽予真正转醒,也已是两天后的事了。
睁开双眸之时,父亲忧喜交集的面容及身上不时传来的痛楚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
十年前缠绵病榻的日子。可父亲略显斑白的两鬓,却让他在微微昏沉中忆起了昏迷前的一
切。
他中了蔽日一掌后,又被尚未死透的剑童刺了一剑。过重的伤势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耳
边虽接连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可当时的他,却已再无余力分辨、回应……
如今想来,那两声急唤,自是出于父亲和东方煜口中了。
原仍昏沉的意识因而清明了几分。思绪飞快转起,而旋即想起了早前的半昏半醒间,父亲
同他说过的话。
他的计划一切顺利,爹和东方煜也都平安无事。
太好了……
虽是先前便已听过了的话,可在神智完全清醒的此刻,真正理解了父亲话意所带来的安心
感却仍是教白冽予心头为之一松。
诸般思绪不过是短短片刻间的事。在旁的白毅杰只见得次子浅睁的双眸由一开始的迷茫转
为清明,而在眨了眨眼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知他这次是确实醒了,白毅杰温柔一笑,抬掌轻摸了摸次子的头。
“你已昏睡八天了……身子好些了么?”
“嗯……内伤已……咳、咳!”
双唇浅张出言答过,可还没说上几个字,便因有些喉咙的干涉转为轻咳。
这一咳并不严重,却因而牵动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内外伤。随之而来的痛楚虽不至于令白
冽予痛呼出声,但仍让他难受地蹙起了眉头。
如此情状让白毅杰瞧得心疼,忙取了杯茶水让他润喉顺气。
解了喉头的干涩,青年稳了稳气息后,才又道:
“内伤已好了三、四成,真气也已恢复些许……只要好好休养调理,余下便只是时间上的
问题了。”
“如此甚好。”
顿了顿,语气一转:“睡了好几天,你肚子也该饿了吧?爹待会儿便让人熬碗粥过来。药
材什么的也已买好,有需要的话交代一声即可。”
他对次子的医术之高十分清楚,故有此言。
父亲的照料与关切让白冽予心头一暖,甚至是有些鼻酸了……知是自个儿身子虚弱,连带
也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他忍下了一瞬间的泫然,轻轻应道:
“谢谢爹。”
瞧他如此模样,白毅杰心下虽更觉不舍,却只是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还能撑一会儿的话,爹便让东方煜来看看你吧?他十分担心你的情况。如非给爹赶
去歇息了,只怕如今仍不眠不休地守在这儿呢!”
“好。”
知道东方煜此刻想必又是满脸的忧心急切,心下几分歉意升起,神情却已在不觉间柔和了
几分。
如此变化令白毅杰看得一阵欣慰。轻拍了拍次子示意他再好好歇会儿后,便自起身让人熬
粥和通知东方煜去了。
耳听父亲的足音渐远,白冽予静静躺卧榻上,神情间虽仍维持着如旧的沉静淡然,思绪,
却已飘向了那个脱序的中秋之夜。
这十年来,他还是头一遭像那样……完全忘了报仇什么的同对方拼命。
倒不是说他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相反地,那个时候的他十分清楚,清醒到即使已身真气
早已耗得七七八八,还能够精准而清晰地瞧出敌人的每一个破绽并顺势破解、伤敌……也
亏得如此,才让他在本就多处负伤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二、重创敌人。
只是,那时的他心中惦着的,却只有东方煜和父亲的安危。
所以,才会那样拼命地敌方、攻击二人,而在耗尽真气后险些送了自己的小命。
虽称不上心有余悸,可感觉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那种“活着”的感受便格外鲜明。某
种睽违已久的平静与轻松,亦随之于心头扩散了开……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知是东方煜,白冽予一个“请”字方脱口,那熟悉的身影便已一阵
风似地推门而入直奔至床畔。
入眼的俊朗容颜,一如所料地载满了深深忧切。
“列……”
十分平实的一唤,却隐含着深深的忧心、不舍、自责……以及爱怜。他几近跌落地跪倒床
畔,眸间喜悦与某种过于难解的色彩交错,却终只化为了纯粹的凝视。
若非自个儿如今处处是伤,只怕东方煜便要像以往那样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了吧?
伴随着心下如此认知浮现,唇角淡笑勾起,他轻轻抬手,让显然已经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的东方煜轻轻握住……那包覆住掌心的温暖让唇畔笑意随之加深了几分:“还好你没事。
”
如此一句,让听着的东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红了眼眶,道:
“是啊……这次又是你救了我一命。”
“柳兄为人光明磊落,虽对那等施毒用药的伎俩不屑为之,却仍须得多加防范才好……”
“我明白。”
“……你坐一下吧?我精神尚好,还想听你交代一下这之间的事儿。”
“好……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提便是。”
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激动的跪在床边,东方煜面色微红,边点头边起身于床畔歇坐了下。
目光,却始终未曾由青年身上移开。
望着榻上那笑意盈盈的容颜,连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他几个吐息缓下了过于
激动的心绪后,依着青年的提问讲述起这六天来的一切。
当然,他和白毅杰的那段对话是多少带了过的。
在此之间,白毅杰还遣人送了热粥过来。如此细心安排让东方煜稍微讶异了下,却还是托
人谢过,并亲自给他喂了粥后,才又继续起先前未完的谈话。
白冽予本就多少推出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听东方煜仔细说明,也不过是为了应证所想而已
。倒是后者大概叙述完后,便因想起了什么而微微一愣。
瞧着如此,青年启唇轻问:“怎么?”
“在此议论这些或许不大好。只是咱们如此费心维护,却不知两位前辈的决战结果究竟…
…”
略带不解的一句未完,便已见得榻上青年莞尔一笑。
“这还用问吗?”
“喔?”
“此间种种皆由白前辈一手安排,却不见得西门前辈的身影……只要观看谁人较有余裕,
这答案不就显而易见了?”
“原来如此。”
听他这么说,东方煜心下恍然,面上亦已是一笑扬起:“我对白前辈颇为敬佩……能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