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几番抓到他的衣襬,却又被他逃脱。细长软鞭于风中飞舞,掴下无数青绿竹叶,霎时间,竹林上空如同下起一场清新绿雨,飘飘渺渺,壮丽至极。
竹叶阻碍视线,先前还在自己身后的刘欣,不知了去向。董贤落地,刚欲寻找,身体下一刻就被人紧拥入怀。
「如何?董大人还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吧?」
料到刘欣要夺自己的软鞭,董贤紧握手掌。两人争来抢去,居然作茧自缚,将软鞭缠上了周身。
刘欣有些低估了董贤的臂力,贴身打斗根本无从施展招数,拉扯许久,竟还不分胜负。心念一动,他干脆放开软鞭,用力抱住董贤。
「你怎么还是这样倔强?真要动起手来,伤到了,怎么办?」
「你武功果然不如我。要是收放自如,又怎会伤到?」
「死鸭子嘴硬!」
夕阳似火,温暧炽热。
不知何时,四目相对,柔情蜜意竞相奔涌。熟悉的气息灌入彼此唇中,竹叶飞舞,一片绿意。宿命之缘难以逃躲。
董贤、刘欣早已逝,海角天涯度余生……
更始元年,绿林军拥立刘玄为帝,封刘秀为帅。刘秀在昆阳战中突围救援,率数千死士冲锋陷阵,以少胜多,大破王莽十万大军。
断壁残垣,昔日的未央宫已风光不再。坐在凌乱的前殿内,看着竞相奔逃的众人,新朝的皇上已无能为力。
争了一生,斗了一生,满腹才华从幼时起,就已变作阴谋权计。往事迭影,重重笼来。
王莽闭上双目。身披的这身帝王冕服,他曾向往了多少个日夜?即便是输,他也已登上过顶峰……
「皇上,趁绿林军还未破殿而入,快些离开吧。」
王莽侧首,见一个宫女抽泣着,站在跟前。号令天下十几载,最后竟落得唯有一个宫女付予关切。仔细瞧她,凄楚神情、窈窕身姿,故人的影子霎时附在其身。
「飞燕……」王莽低首唤道。
殿门被破,千军万马聚集殿外。为首两人走入大殿,身披铠甲,威严赫赫。其中一个长相魁梧的男子大吼道:「更始帝刘玄在此!王莽,你这个狗贼有何颜面坐在未央宫内,还不快下来受死!」
王莽不屑一顾。原来堂堂绿林军的统帅,不过只是个粗悍武夫。
「大哥莫急。」刘秀一挡刘玄,缓缓走到王莽案前:「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长身玉立,清秀脸庞、墨色瞳眸深不见底,说话时微微印显的酒窝。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刘秀。
王莽冷笑:「想必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刘秀,朕从未见过你,何来『别来无恙』?」
刘秀眼神一聚,一把抓过王莽的衣襟,似笑非笑道:「过去你大剿藩王,我舂陵郡为避浩劫,不敢轻举妄动。我幼时与汉哀帝感情极好,七岁那年,他却无论如何要将我送回舂陵。」
「原来是得刘欣之助。」视线跃到后方的刘玄,王莽又直视刘秀:「听闻你兄长刘演被刘玄所杀,为何你还为绿林军舍身卖命?」
剔透双目忽然一亮,刘秀道:「天下已定,臣者势必以君为重。」
成大器者,必须能屈能伸。丧兄之痛铭刻心中,刘秀不穿孝服,不办丧事,但无人知晓夜深人静时,他却在低低哭泣。虽知是刘玄所为,但此人已被拥立为帝,自己寄人篱下,不得不忍辱负重。
刘秀此言瞒得过刘玄,却瞒不过王莽,他开口大笑:「孺子可教!真是孺子可教也!」
刘玄在后,大声催促:「秀弟,你还与他多废话什么?此人残害三代君王,罪当千刀万剐。来人!把王莽拉出去,剁成肉酱!」
冕冠被强行扯掉,王莽自行走下。取他代之的天子之星已经来了,并非刘玄,而是眼前这气度非凡的翩翩少年。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宏才伟略?
刘秀望向王莽,他们不似刘欣那样,可为情抛弃河山、皇位。同样的深藏不露,同样的抱负野心。
不过,你已经老了,天下再也不归你所有。
同年九月,新莽政权覆灭,熊熊野火烧尽巍峨未宫央。
更始帝刘玄定都洛阳后,不久便将刘秀远调河北。刘玄即位,终日沉迷酒色,终于引得朝臣不满。又逢赤眉军借机起义,立下建世帝刘盆子。同年,刘玄被赤眉军所杀。
天下大乱之际,当是养精蓄锐之时。刘秀于河北吸纳豪强权势,收编军队,拒听朝廷调动。
建武元年六月,刘秀在群臣的拥戴下称帝于鄗,杀入洛阳,京城赤眉军陷入刘秀军队的重重包围,刘盆子被迫投降,不知所终。刘秀重建大汉政权,一统乾坤,定都洛阳,史称东汉。
【尾声】
近几日来,云南的天空布满红云,似霞非霞,红遍半天边。微风轻抚,红云四溢,流光飞舞,煞是好看。村里的老人说,此乃吉兆,一般只有天子亲临时,才会出现这等美景。
澜沧江边停泊着一艘华丽旅船,桅上镶金,杆上雕花,一看便是一家大户人家的私船。舱内陆续走出十多个衣饰相同的随从,个个眼观多路,神色炯然。最后走出的是个弱冠青年,华贵衣衫,气度儒雅,深不见底的瞳仁上如同覆了一层淡淡水雾。气质亲切可人,却又似近不了身。一个侍从走来,恭敬道:「主上,云南已到。」
「先四处看看吧。他常在信里说,此地家家有水、户户有花,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来。」
听似温雅的声音却隐带无尽威严,身边人一听,无不带着敬仰。英才自古出少年。覆灭新朝、平定内乱的刘秀登位后,实施「好儒任文、以柔治国」之策,实为缓冲了连年争战的疆土之苦。
一行人一路走到一片竹林前,见众多村民围聚着议论。刘秀停下端望,侍从立即领会其意,上去打听。过之不久,侍从回来,说道:「主上,这片竹林过几天就将被砍伐,运去京城。村民有些不舍,所以这几天常会跑来看看。」
刘秀挥手,招来一个内侍:「京城要这些竹子做何用途?」
内侍一瞥竹林,低声答道:「回主上,京城要新建一批竹制物件。竹中属云南慈竹、凤尾竹最赋盛名,因此选定了此处。」
「原来如此。」
刘秀一颔首,「等会儿派人去益州都尉处,就说不必选用云南青竹,另择他地。」内侍低头称是。
刘秀深呼一口气,空气中也尽是清淡竹香。幽雅宁静、清香怡人,难怪刘欣愿意永生待在此处。他信步走着,随手拉住一个经过的小孩,柔声问:「你可知,村里的刘大夫住在哪里?」
小孩看他俊美非常,忽地咧开嘴笑起来,朗声道:「你是说与董先生住在一起的刘大夫?」
刘秀笑着点头:「就是他们了。」
「穿过这个竹林,就能看到他们的竹阁了。」小孩指指身后的竹林,又道:「不过现在去找他们,应该没人在家。董先生说竹林要被伐了,想多去看看,每天这个时候,他和刘大夫应当在竹林里散步。你要是运气好,大概能碰到他们。」小孩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
刘秀听他对那两人较为了解,想起刘欣曾在信中提起,董贤在当地教书育人,想必现在已是桃李满云南了。
「主上,是否要去找两位大人?」刘秀轻笑,神色怡然,摆摆手道:「莫打扰他们,等太阳落山,我再亲自登门拜访。」
大汉河山已重归己位,受人之托,不敢言忘。刘秀只愿,刘欣与董贤真正安居乐土。不羡仙的生活原来如此简洁、惬意,香风柔水,爱漪连连……旷世奇缘早已私传中原。远离了锋火硝烟、宫闱争斗,少有人知,前朝那对璧人其实隐居于此。无人来扰,清静自在。竹叶飘来,宛如青雨。直道是:天地有情化作风,轻扬竹间起缠绵……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