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况且……我相信东方煜。”
最后的话语,简短却坚定。容颜之上漾起的笑意,醉人。
听着、望着,那过于温柔的神情教关阳更觉心痛,全仗着一丝自制才不至于上前抓着主子
表露情衷……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他也不多言、一个行礼后连门也未及带上便匆
匆离开了舱房。
——而在上到甲板前,与刚由岸上回来的东方煜错身而过。
后者虽对关阳的匆忙有些讶异,但一想到可能是为了擎云山庄的事,心下便也释然了。当
下不再多想,提着食盒便往友人房间行去——却在入房前,由那半启的房门清楚地望见了
正怔怔凝视着手中香囊的友人。
如此情景,教瞧着的东方煜立时一僵。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到来,房中青年罕见地面色微红、搁了香囊抬眸一唤:“煜。”
“……对了,上回喝酒时,我还有件事忘了问。”
强自稳定了心绪缓声开口,东方煜手提食盒伫立门口,竟是怎么也没勇气踏入房中:“你
和桑姑娘进展得如何?”
虽未明言,可那“进展”二字,自是指他二人的感情了。
这个问题让白冽予先是一怔,而随即明白了过来。
“你还不懂么?”
“不懂?什么不懂?”
“作为碧风楼楼主的你,不会不晓得三年前的那场闹剧吧?”
“你是说……令兄将桑姑娘迎往擎云山庄的事?”
“不错。”
说着,白冽予已自上前,由东方煜手中接过了食盒:“我若真对净妹有意,当时便顺势娶
她为妻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请爹收她做义女?”
“咦?”
“简单来说,我虽对净妹颇为欣赏,却绝无男女之情。”
“可你不是赠她珠钗,还、还因为桑建允的拒绝而伤心离去么?”
“不过是藉故脱身罢了。‘楼主’不也有过类似的举动?”
“那、那香囊……”
“将香囊硬塞给我的,不是你么?”
“但……你方才……香囊……”
过于让人震惊的事实让东方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能一脸惊愕地望着本以为已心有所属的
友人:“会那样怔然凝视着香囊,不、不就是因为桑姑娘?”
“绣出香囊的是净妹,将它交给我的却是你——方才我也只是……想起了三年前你我分别
时的事而已。我话已至此,你若还不信,便算了吧。”
言罢,青年已自转身,提着食盒到桌前布置起菜肴来了。
望着眼前友人似乎隐透着几分不悦的背影,东方煜默然伫立原地,试图厘清那完全乱了的
思绪。
也就是说,“冽对桑净的有意”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而冽之所以带着那个香囊,也是因
为自己强迫他收下,才……
尽管清楚以友人对“情”字的懵懂,那番近似告白的话语不过是友情的表现。可一想到自
己在他心中的份量该是远胜桑净,东方煜便忍不住一阵狂喜……当下不暇细想一个箭步上
前正待拥住青年,却在出手的前一刻,身子一僵。
他又想做什么?
既已清楚自己的自制力在冽面前有多么薄弱,就不该再像过往那般肆无忌惮的碰触、拥抱
才是。若总心存侥幸,一旦有了什么意外,不但会毁了自己苦心建立、维持的友谊,更有
可能伤害了一直相信着他的冽——这点,他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就如当日,如非关阳冒然启门中断了一切,只怕他早在心绪激荡下做出无可挽回的……
望着眼前背对于己的、青年挺拔而优美的身形,渴望、爱怜之情满溢于胸的同时,心口亦
已是一阵紧缩。
他收回了本欲拥抱对方的掌,转而行至青年身畔帮他布置菜肴。
“抱歉……就因为我自以为是的误会,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困扰。”
“不,我也早该解释清楚了。”
淡淡一句示意对方不必介意,白冽予排放着餐点的手却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因为友人
出乎预期之外的反应。
本以为东方煜会像过往那样,欣喜之余想也不想便兴冲冲地跑过来抱住自己的——可他没
有。
明明已大步上前行至身后的,却在短暂而意外的停顿后,转而来到了身畔。
如此变化教白冽予心底几分难以忽视的失落升起,而在察觉了己身异样的情绪,心下一震
。
失落来自于期待。而这,是否代表他期待着友人能像以往那样紧紧拥抱住自己?
曾经僵硬而狼狈地试图逃开的他,曾几何时,竟也盼望起东方煜的拥抱了!
过于让人震惊的事实,可明白过来之后,却显得那么样地理所当然。
某种预感——或者说即将明白什么的预感——隐然浮现于心。
结束了手上的工作,白冽予略一侧眸望向身畔友人。俊朗面容之上那似乎压抑着什么的神
情数他瞧得一阵心揪,而终是叹息着拉住对方往桌前一坐。
“知道么……”
替彼此倒了杯清茶,青年带着几分缅怀地开了口:“这三年来,我一直期盼着能像这样说
清一切、再无隐瞒地面对你。”
“……所以才主动让我喊你‘列’?”
“列与冽同音,这么听着,就好像你是在唤着真正的‘我’一般了。”
“那么,当初坚持喊‘柳兄’,也是因为不愿唤我的假名了?”
“在我心里,一直是用‘东方楼主’或一个‘煜’字来喊你的。”
说着,他微微一笑:“当然,先前也说过,你喜欢我怎么喊,尽管提出就是——阿煜、小
煜、煜哥都不成问题。或者,东方大哥?”
“咦?还、还是原来的就……”
稍嫌慌乱的语句,让本就有些戏弄之意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如此反应让东方
煜先是一呆,而在明白过来后跟着笑了起来。
心中本存着的几分烦乱,不知何时已然分毫不剩。
“尝尝看吧?这个很好吃的!”
半晌后,笑意稍停,他拈了块点心递给友人,“谈到吃的,上回在岳阳一饱口福后,我便
一直惦着你的手艺呐!此去苏州,不知有无荣幸尝到?”
“我已拟好菜单,就等着为你摆一桌迎宾宴了。”
辗转一句肯定了他的疑问,同时,白冽予略一凑前、探首轻咬了口东方煜拿至他面前的糕
点——如此举动让后者吓了一跳,差点没让点心掉在地上。
可他终究还是稳了住,喂着友人吃完了那块并不算大的糕点。那隐约可见的舌尖和几度与
指相触的唇瓣教他一阵心乱……回想起昔日周游花丛时,类似举动之后接踵而至的缱蜷旖
旎,东方煜周身火起,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将指尖抚按上那双唇瓣的冲动。
为免自己受到更进一步的诱惑,他藉着帮友人倒茶的动作侧过身子、别开了视线。
“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只剩一点痕迹,再两天就退了。”
顿了顿,“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让飒哥担心了。”
“长兄如父么?我是独子,向来便没体会过什么手足之情。”
“所以这么喜欢照顾人?”
“大概吧。”
“等到达山庄后,你可有得是机会体验体验了——上回炽还跟我提过,一定要找个机会同
你请教请教呢!”
“炽?令弟炽予么?请教什么?”
“不外乎如何纵横花丛百战不衰、或者让那些个卖艺不卖身的头牌甘心屈从之类的……上
回他提起你似乎有意‘金盆洗手’,还十分惋惜呢。”
叙述的音调淡然一如先前,神情问也见不得什么变化。可即便如此,听着的东方煜仍不由
得冷汗涔涔。
而终是,一声叹息。
“过去的事,便别再提了。”
“喔?”
“总而言之,刻下我已节制许多,你也别取笑我了——来,喝杯茶!”
“嗯……你也吃一点吧?”
“好。”
一应之后取了块糕点送入口中,望着似乎没怎么在意的友人,东方煜松了口气的同时亦已
是丝丝苦涩升起……
* * * *
真正到达擎云山庄,是五天后的事了。
于东方煜的陪同下到坟前给父母上个香,并将近日诸事交代一番后,白冽予正式将友人介
绍给了家人。
白炽予和白堑予对“柳方宇”周游花间、行侠仗义的事迹闻名已久,见着本人自是十分兴
奋了;白飒予则除了礼貌上地感谢他对二弟的照顾、以及对昔日多有隐瞒加以致歉外,便
是以“长兄的权威”时不时制裁着常冒出些放浪言辞的三弟了。
至于白冽予,他让双方互相认识一番后,便暂时离开准备晚膳去了——有两个满心期待的
弟弟陪着,煜想必是没机会无聊的。
东方煜本就善于交际,眼下又是对着心上人的兄弟,自然耐心十足了,回答两名少年的提
问时还不忘同白飒予客套一番……三人之间的融洽与热闹让身为独子的他颇为欣羡,却又
在忆及此刻正于厨房中忙着的白冽予时,胸口微紧。
早先冽将他介绍给家人时,两个少年对冽虽不至于生疏,却不像对长兄那样笑闹不忌,而
是带着几分敬畏的;白飒予也不像对待两个弟弟时那样贯彻着“长兄的权威”,关怀尊重
之余还带着几分顾忌。
或许是太过清楚他曾受过的苦,三人对冽的态度几乎可称得上小心翼翼——虽说由此也多
少看得出他兄弟间深挚的亲情,可对冽而言,如此态度,反倒更提醒了他曾经发生过的一
切吧?
便是不至于黯然神伤,几分自责也总是难免的。
一思及此,胸口的不舍之情便怎么也无法压抑了……东方煜神色无改,眸中却已隐添上一
丝交杂。
直到晚膳时分、那个他深深惦记着的青年布好了一桌美食欢迎他为止。
望着桌上一盘盘完全符合自己喜好的精致菜肴,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望向了正准备于身侧坐
下的青年。
白冽予只是略一颔首,回望的眸中带着几分令人心醉的温柔……如此神态让东方煜瞧得心
头狂跳,几分喜悦与回异的惆怅随之升起,却终只是略一颔首、谢过了对方的用心。
却在此时,一旁白炽予兴奋的声音传来:“哇,好丰盛!好久没吃得这么好了!”
如此一句,让才刚想请大家开始用膳的白飒予当场就是一僵;白炽予也在话脱口后暗道不
妙,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前头的两位兄长。
可白冽予却只是笑了笑,道:“既是如此,便当作是庆祝青龙伏诛和欢迎东方楼主,好好
享受一顿吧?”
“咦……嗯,好!”
没想到二哥会主动提到‘青龙’二字,白炽予先是呆了一呆后,才有些松了口气地颔首应
过。
也随着这一应,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许。白飒予也趁机道:“来,大家吃吧!东方
兄也别客气——炽和堑食量都不小,晚了可就没东西吃了!”
“多谢飒予兄提点,那我就不客气了。”
带笑一句答过,他已自举箸,夹了块排骨送人口中。
见客人动了筷,一旁的白炽予和白堑予也迫不及待地开动了——多半是将东方煜当成了自
己人吧?两个少年全无顾忌地大吃特吃,吃相虽不算太糟,却半点礼让客人的意思也无…
…如此模样让瞧着的东方煜不由莞尔,解决了碗中美味的排骨后同样加入了战场。
不同的是,两个少年是各夹各的,东方煜则是自个儿夹菜之余还不忘给一旁似乎过于“文
雅”的青年添菜。
一顿晚膳,就在这种足称热闹的情况下结束了。
用完甜点、又自闲聊一阵后,众人各自散去,东方煜则在白冽予的引领下来到其位于内苑
深处的居所——清泠居。
望着月色下更显清幽的雅致院落,他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开了口:“没想到初访擎云山庄
就进了这个江湖上以神秘出名的‘禁地’,以后吹牛也有本钱哩!”
“东方楼主还需要吹牛么?”
青年闻言笑道,“比起我这清泠居,碧风楼可要神秘多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碧风楼神秘归神秘,却不似清泠居有个名闻遐迩的‘天下第一美人
’,吹起牛来自要差上一筹。”
“这么说来,楼主与这美人日日同吃同住还曾经同床,岂不是可把牛皮吹上天了?”
“正是如此。”
“那么,不知楼主可有兴致与‘美人’对月小酌一番?”
“这是我的荣幸。”
当下顺着东方煜的玩笑提出了邀请,而在得其同意后,青年笑意转深,略一使力拉着他到
院中凉亭歇坐稍候,并自转身入房取酒。
但听房中物体翻动的声响传来,半晌后,青年已然拎着个瞧来少说有十斤重的酒坛和两只
大碗往亭中石桌上一放。
封蜡未启,却已可嗅到几丝浓烈的酒香……如此阵仗让东方煜当场瞧得一呆:“不是小酌
一番么?怎么……”
“昔日于长白学艺之时,这烧刀子可都是数以坛计地喝的。眼下不过取了一小坛,又是两
人共饮,自然只算是‘小酌’了。”
顿了顿,“还是说,你担心自己会受不住酒力呢,煜?”
近乎挑衅的一句,却又因那句末的轻唤而更添了几分亲昵。
听得此言,东方煜心头豪气顿生,爽朗笑意随之扬起:“你都这么说了,我又岂能认输?
今夜,便由我这客人先行敬上一杯吧!”
语音初落,他已自打开封腊倒酒,将眼前的大碗注了个八分满。而后,极其豪气地抬碗仰
首,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番豪迈却又不失潇洒的动作让对侧瞧着的白冽予一时竟有些怔了,却又旋即因入眼的、
丝丝酒液沿着男人唇角直滑过颈的景象,吐息微微一乱。
心绪,亦同。
可还没来得及想清,便已见着对方搁碗低首,以袖拭去了下颚残留的酒液。
俊朗面容之上,悄然泛起了一丝薄红。
以东方煜只比“一般”好上一些的酒量,陡然将如此烈酒一口灌入,虽不至于呛到什么的
,却也隐有些醉意了。只是二人才刚开始“小酌”,自不好马上便运功将酒意驱除,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