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如此,西门晔只觉脑中嗡然一响,当下再顾不得什么立场什么身分的,摇晃着身子上前便待推开高城将凌冱羽由其怀中夺回——只是还没等他触上那个牵系了他所有心神的青年,一抹逼人的寒光却于此时陡然横亘入两人之间,硬生生地阻下了他的动作。
便也在寒光乍现的同时,一股让在场所有人瞬间为之一颤的冰冷杀意,亦随之弥漫了开。
寒光的真身是一把剑。而握着这把剑的,却是一名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
不论此人的目的为何,会做此打扮前来自不可能存着什么好心。也因此,除了犹因凌冱羽之事而完全失常的西门晔外,在场的流影谷精锐几乎全本能地便提着兵器围了上去。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再一次震慑了众人。
便在几人硬着头皮攻上前去之时,黑衣人长剑陡然刺出,用出的却是那日凌冱羽也曾使过的黄泉剑法!几人中有不少是当日曾参与围攻凌冱羽的,对此自有过一番演练。可还没等他们摆出预先练习的对应手法,那银白光影却已来到了身前,而让他们连架招都不及便给那电闪般的快剑伤了要害。
对方的下手极有分寸,虽让几人失去了战斗力,却仍不至于危害到性命。如此惊人的剑术让在旁瞧着的人都不由得心下惊骇,一个听闻已久的名字,亦随之于心头浮现……
便在场中众人得以反应过来前,黑衣人忽地出手推开云景、将他怀中的凌冱羽一把夺了去。瞧着如此,本因接连打击而失去往日反应力的西门晔猛地醒神便要将人夺回,可便在他准备出手的那一刻,黑衣人唯一暴露于外的那双眼却让他再一次停下了原先的动作。
那是一双幽沉难测的眸子,直睨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迫人的冷意。
可让西门晔停下的却不是对方眸中的森冷,而是那双幽眸所给人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是这种感觉,以及对方一把夺下冱羽却明显带着关切的表现,让他终还是放弃了阻拦。便也在这短暂的停滞间,黑衣人已然一把扛起了昏厥的青年、轻功运起,提着长剑循着来路便往外头掠了去。
便也在黑衣人带着凌冱羽离开的那一刻,小院之外才终于传来慢了半拍的「有刺客」及「劫囚了」之类的呼声。听着外头的混乱,院里的人这也才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半是错愕半是惊惧地望向了似乎同样有些失神了的西门晔。
可即便承受了无数下属探问的目光,西门晔却还是在沉默好一阵后,才吩咐着让人将已陷入疯狂的高城押入地牢,并让人清点伤员厘清情况进行汇报……好在那名黑衣人闯入的势头太过惊人,亲眼见其出手的人又多少「猜到」了他的身分,尽管西门晔只字未提让人前去追缉,可在场的流影谷成员却几乎没什么异议,二话不说便按着主子的吩咐整顿去了。
因为,没有人认为自己有办法再从那人手中将凌冱羽夺回。
能一人一剑以雷霆之势闯入分舵,连一身伤都没有便将在重重戒护下的凌冱羽劫走,甚至连西门晔都没法拦住……有这个实力和身分出手的,自也只有久久未在江湖上现身的黄泉剑聂扬了。
流影谷中人虽向来自傲,但要他们区区一个淮阴分舵跑去力抗这个传闻中的宗师级人物,自是谁也不想干的苦差事。也因此,见主子未曾提及,这些下属便也索性当作没这回事——反正出手的人必定是聂扬,这后续该如何处理,自有上头的大人物忙着烦恼。
便在主从双方都想着大事化小的情况下,让整个淮阴分舵陷入混乱的劫囚事件就此落了幕。至于紧接着展开的调查与责任归属,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望着已初步从混乱中恢复的分舵,思及先前冱羽苍白得全无血色的面容、以及黑衣人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深吸了口气后,西门晔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沉着脸展开了善后的工作。
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不知对方因何造出如此声势,但那出手的人多半是李列无疑。既然如此,以他的医术,应该能够将冱羽救回才是。
所以,不会有事的……
冱羽……绝不会……
「冱羽……」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低唤,不断回荡于心头的,是近乎自我说服的字句……
沙……沙……
将凌冱羽自沉眠中唤醒的,是某种他曾十分熟悉的书页翻动声,以及萦绕于鼻间的淡淡茶香。
感受着这已暌违多时的一切,内心深处随之勾起的记忆让他心头瞬间为某种安适感所充塞……可还没来得及沉浸其中,陡然闪入脑中的画画,却硬生生地将他由那种安适中抽离了开。
燃烧着的山寨、山林中的奔逃、寄身越族时的刻苦锻炼,以及那个让他头一次明白何为背叛、却仍无法单纯地抱以憎恨的流影谷少谷主……所有的一切全都太过鲜明,即便周遭那种令人心安的气息无改,可置身其中的青年却再也无法让自己回复到初始的安适之中。
一如已遭遇这些的他……也再回不去过往那个凌冱羽般。
感觉着如今已无比习惯的酸涩与疼痛涌上心头,青年眼眶微湿,却还是逼着自己从先前的宁适梦境中脱离,好好地面对眼前的现实。
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双眼之际,最先入眼的,却是他连半点印象都没有的素雅床帷……过于陌生的景象让凌冱羽有了瞬间的错愕,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入耳的音声,却让听着的青年登时为之一震——
「醒了么,冱羽?」
低幽的嗓音、淡然却不失关切的音调……太过熟悉的一切,令他不用思索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而旋即因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而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他一个反身循着音声的来源望去,只见那个他最亲近也最信赖的人正手持书册靠坐榻边,无双容颜之上笑意醉人,凝视着自己的眸光更是满载着温柔与关切……瞧着如此,饶是他早已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再哭,可那积聚多时的辛酸和无助,却终还是难以克制地化为泪水溃决而出。
「师兄……师兄……」
此刻,他就如同一个在外受尽挫折委屈的孩子,虽一直强作坚强,可得见至亲时,却仍不免流露出了内心的伤痛与软弱……仪表自尊什么的全给抛诸脑后,伴随着一声声哽咽的呼唤,凌冱羽一个使力撑坐起,像是想将这几个月间所累积的郁郁全都发泄殆尽般将头埋入师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望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师弟,白冽予是怜惜亦是安慰地轻拍着那因哽咽而不住颤动的背脊,幽眸却也同样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没事了,冱羽……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转的。所以没事了,冱羽。」他柔声道,「剑断了,总能有还原的一日;如今你一切安好,又何愁取不回那些曾经失去的东西?只要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师兄……」
听着那入耳的字字句句,万千心绪涌上,让凌冱羽抬起那泪水鼻水齐流的脸庞便想说些什么,可脱口的,却仍只有哽咽的一唤……瞧着如此,白冽予微一莞尔,停下了轻拍对方背脊的动作转而使力将师弟紧紧拥入怀中。
「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历得太多,如今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担着,你就放下心好好休息一阵吧。至于你的景哥……」
说到这儿,他音声微顿,幽眸间已是一丝冷意闪过:「西门晔目前已将他押入了大牢。至于后续会如何处理,就看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了。」
「景哥、不会……」
不会有事吧……问是想这么问,可仍然激动的情绪却让凌冱羽怎么也无法顺利将字词串联成句。
好在白冽予对师弟的性情颇为了解,当下微微一叹,道:「你可知道,若非我和煜事先看穿了敌人的计划让人将药掉包,眼下你甚至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你明知一切全是云景所为,却还想着替他求情?」
可这一回,凌冱羽没有勉强着回答。
他只是睁着一双泪眼凝视着师兄,迷蒙却仍不失清亮的眼眸流露着执着的意念。
好在白冽予对此也早有预期,心下虽有些无奈,却还是苦笑着颔首道:「好吧……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的。可相对的,接下来你可得安分地按我的意思好好休养一阵,知道么?这些日子来长时间给封着功力,又一直过于损耗心神,若不好生调养一番,日后可是会出问题的。」
「我……明白……」
见师兄应承,凌冱羽当即哽咽着颔首答了过,而后再次靠前将头埋入了师兄怀中……有如孩童般依恋的模样令白冽予一瞬间忆起了往日和师弟在东北习艺的日子,心下虽有些无奈,眸光却已越发温柔了起来。
望着内室里他师兄弟两人亲密如斯的模样,饶是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亲情的表现,可一旁的小厅里、负责提供住处的东方煜忍不住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酸意……当下微微一叹正待外出处理公务转移心神,怎料方回过头,望见的,却是已恢复本来容貌的小舅子也正用着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目光瞧着两人的模样……瞧着如此,他无奈之余也只能安慰地轻拍了拍白堑予的肩,而后方转身出了屋子。
凌冱羽的安全得以确保,自然也就表示冽再无须像先前那般时刻紧绷烦恼着了……虽说眼下的事态不见得比先前好到哪儿去,可至少,单就岭南之事而言,一切总算是暂时告了个段落了。
感受着屋外睽违多时的灿暖冬阳,东方煜长吁了口气,唇畔却已勾起了一丝笑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