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殊途同归 下(出书版) BY 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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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说得不错。有足够的实力,方有立足江湖的本钱。冱羽,你才刚经历过先前那一番风波,应该也有极深的感受,不是么?」

「……嗯。」

凌冱羽初时有意拒绝,也不过是因为师祖的要求太过突然。如今细细一想,也觉得这么做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抗拒之心自然减弱了许多。只不过……

「师兄……那碧落之事……该怎么办呀?」

「如何处理,还不都在师祖一念之间?你表现得好些,兴许师祖便欣然答允了也不一定。」

以这位师祖的脾性,断没有亏待自个儿传人的道理。就算真没了碧落,指不定还有那把上上之作的「靖寒」可拿……可这些话白冽予自然是不好直言出口的,故当下也只是以那么几句话充作安抚,让师弟定定心而已。

见大势已定,凌冱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郁闷地颔首应了过。

第十三章

时入仲春,流影谷高层那个震惊了不少人的赌约,如今也过去一半有余了。事情的发展大抵如西门晔的预期,他的两位堂兄弟眼高手低,在旁指点江山是容易,实际接手谷中事务却是另一回事——打西门暮云接手流影谷以来,谷中的实权部门一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并于近年逐步移交到了身为继承者的西门晔手中。

多年的经营让西门练云和西门浩两派人马便想插手也无计可施,在此情况下,作为后辈的西门昊及西门阳二人就算想进到实权部门磨炼,顶多也只能捞个副手的职位当当而已。

其实单纯就锻炼自身能力的角度而言,在实权部门担任副手是有着极大帮助的。无奈二人不甘如此屈于人下,一心盼着能担任仅次于执事的堂主之位,结果堂主当成了,却是与流影谷权力中枢有些距离的闲散部门。

名头好听归好听,手中的权力却还不如一个实权部门的副手来得大,更遑论磨炼了……偏生二人见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得还算井井有条,便想当然耳地以「见微知着」四字认定了自身「不逊于西门晔,只是无从发挥」的能力。

结果接手西门晔的工作后,立时便给迥异于平时的大量事务——还只是一人一半——给压得喘不过气,连带也让向来井然有序的流影谷这一个半月来完全陷入了鸡飞狗跳的状态中。

实权部门和非实权部门的差异,不光在于管辖的范围,还在于事务量的多寡及复杂程度。

忙乱的时候,如何有效地区分出事情的轻重程度和时效性便是一门极重要的学问。偏生西门昊和西门阳悠悠哉哉地当了几年的堂主,却是半点没学会这些门道,结果便是所有事情全都乱成了一团,甚至还捅出了好几个篓子,迫使几名实权部门的堂主不得不私下央求西门晔出手帮忙收拾那些烂摊子。

细节事务便已弄得人仰马翻,身为领袖人物最重要的大局观便更不必提了。两人长年来只顾着挑拣西门晔的错处并图谋将其扳倒,却鲜少将目光放远到整个江湖之上。

即便两人真有几分资质,在这样的故步自封之下也只是同西门晔越行越远而已,又岂有将其追上甚至取而代之的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现令流影谷上上下下无不怀念着西门晔当家时的条理,甚至连归属于西门练云和西门浩阵营的一些干部也都有了相同的感慨,西门晔虽「失去」了三个月的权力,换来的却是在流影谷内越渐提升的声望,自然让先前费心安排了那么一出的西门练云等人后悔不迭。

当然,除了「竞争者」们自寻死路的举动外,「休养」中的西门晔依旧突出的表现也是促使情况如此发展的一大原因——上元灯会时同白炽予的那一场比试获得了一如预期的效果,不仅让流影谷和擎云山庄的江湖纷争彻底成为了京中从百姓到官员间的话题中心,他轻松胜了白炽予,而白炽予则曾在与西门昊的廷比中占了上风……这样理所当然衍生而出的实力比较同样深深烙印在了知情人心底,也进一步让西门晔在谷中年轻成员的心里树立了不容动摇的地位。

事实上,在许多人眼里,暂代西门晔职位的西门昊和西门阳二人之所以未曾使事情糟到不可救药,还得归功于身为流影谷最大敌手的擎云山庄这些日子来的偃旗息鼓。

虽说导致如此状况的真正原因还在于淮阴一会,西门晔同白冽予达成的休兵之议,可在一般人眼里,自然是擎云山庄在岭南之事后受创甚深百所退却的表现。再加上同白炽予的那一仗,谁才是最适于继承流影谷的人选自然不问可知。

那个所谓的「赌约」的胜负,才刚进行到一半便已一目了然。

只是西门晔虽已稳操胜券,心境却远不如旁人所认为的轻松。一来他名义上说是暂时休息,可真有了什么岔子,最终出手收拾的仍是他——西门晔可不希望事情结束后还得费一大堆心思来收拾残局——二来内部调查进行的情况也不甚乐观……倒不是说情报搜集上有什么困难,相反的,以他眼下在流影谷基层成员心中的地位,各种相关的蛛丝马迹都无所遗漏,而终汇整成了一幅清晰的脉络。

多年来培养出的判断能力让他很快删去了一些无关的讯息,同时也屏除了许多人的嫌疑。只是几经分析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却让他心情有些沉重。

那是个可说是在意料之外,也可说是在意料之中的结论。

谷中最可能同海天门暗通款曲的,是西门昊及西门阳二人——尽管无法确认究竟是哪一个,甚或两者都是,但海天门与二人之一有所牵扯,却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之所以说在意料之中,是因海天门若欲颠覆或利用流影谷,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向谷中握有权力的人下手,其中又以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最易控制,故海天门选择他那两个堂兄弟接近,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而意料之外的部分,却是对于他那两个堂兄弟——如果只是「之一」自然是最好——竟然不晓得什么叫与虎谋皮、引狼入室的愚蠢而起。

知晓流影谷可能遭海天门渗透时,他本还盼着对方顶多买通或掌握了一些普通干部的弱点,不想对方渗透的层级竟已到了西门昊和西门阳这两个备选继承者的身上。若非自身实力足以应对族中的内斗和阴谋,一旦他惨遭翻盘失去自身的地位,接手的又是那个被海天门利用了的人,流影谷便将面临危急存亡之秋……虽说西门晔相信这些年来始终缄默着的父亲必然留有后手,但他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去冒这种没必要的险。

根据手下送来的情报,西门昊曾与被软禁于流影谷内部的海青商肆之主霍景有过极为密切的来往。

海青商肆与海天门有所牵连、甚至本身就是海天门一部分这一点,是他和白冽予已经达成的共识。在此情况下,和霍景来往频繁的西门昊自然有了极重的嫌疑。问题是:除了同霍景来往过于密切之外,过去两年多来,西门昊并没何什么反常的举动。

所谓反常,自然是相对着平时的情况而言。近年来西门昊为与西门晔一较长短,一直都有不少收买人心、拉拢人才的举动。与霍景往来的期间,他的行为方式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虽说西门昊的「一切如常」可能只是个掩饰,一如西门晔借内斗之名行调查之实的掩饰……可若海天门当真牵涉其中,西门昊的行动说什么都该有一些质量上的提升才是——海天门利用、煽动人心的本事,西门晔自身可是有过极为深刻的体会的。但综观西门昊这些年来的行动,却看不出多少海天门的影子。

相对于西门昊同海青商肆之间的往来,西门阳便显得要「干净」许多。除了霍景刚被软禁时曾与之接触过几趟外,便不曾再有过任何联系。

按说以他的「清白」和相对疲弱的实力——即便西门晔真给斗倒了,最有可能接手少谷主名分的也是嫡系的西门昊——西门晔也不至于将怀疑的目光搁到他身上。可先前同柳靖云的一番谈话却给了他一个提醒,从而发觉了西门阳在行动上的不寻常之处。

这两年来,西门阳在朝中活动得太过频繁。

对流影谷这么个具有实力又有实权的门阀来说,最大的威胁自然在于君王的猜忌。事实上,流影谷——或者说西门家——虽是开国以来的名门,可在这百多年的传承中,却也曾遭遇过两次毁灭性的打击,其中一次更是险遭灭族的危机。

其后,记取教训的西门家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族中成员涉入政争之中——尤其是牵涉最广的夺嫡之争。若当朝天子势力稳固,流影谷自然便是君王手中的利剑;可若遇上皇帝驾崩且储君势弱、诸王虎视眈眈图谋争位之时,流影谷便会选择彻底置身事外。

如此,即便胜利者对此态度有所微词,亦无法在新胜后对流影谷动手——更别提流影谷所掌控的力量在安定人心平息骚乱之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了。长此以往,久而久之,朝中各方势力也习惯了将流影谷排除在拉拢的对象之外。

同朝为臣,要流影谷中人和一般官员全无交集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大体而言,流影谷成员和朝中人物的来往大多局限于个别的私交,鲜有像一般朝官那般四处来往走动、活络关系的行止。西门晔和柳靖云才刚建立不久的交情便归属在所谓「私交」的范围之内——尤其柳靖云乃是圣上心腹,这样的交往亦可称上是迎合圣心的举动,自然没什么大碍……可西门阳却非如此。

这两年多来,西门阳不仅时常宴请朝中官员,私底下的送往迎来亦颇为频繁。虽说他做得还算隐密,也常利用「偶遇」作为密会的掩护,但流影谷的情报网路本就属京中最为密集,各府大多有眼线派驻,且西门阳要见的人太多,借口却有限。一回是偶遇、二回是巧合,到了第三回要还瞧不出蹊跷,负责的情报人员也不必卷铺盖,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流影谷的情报系统能盯出这些,那些个大内密探自然也能——这也是柳靖云先前那番提醒的来由。也是因为那个「不安于室」的人是西门阳,圣上才会容许流影谷内部处分。若换作是他西门晔,只怕稍一有几分不稳的苗头,立时便会给传唤进宫当着陛下的面好生解释一番。

可西门阳这般勤于走动的目的又是为何?若是为了引外援谋取继承人之位,怎么说都太过愚蠢了些——若在流影谷积弱之时,引外援谋取谷主之位或许还有奏效的可能。但眼下流影谷虽非极盛,却也是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若西门阳真引了外援,只怕立时便要惹来谷中无数反弹。

虽说……考量到西门阳的野心,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也是情有可原。

西门阳名义上是竞争继承人之位的有力人选,问题是流影谷内部嫡系、旁系分明,以他旁系末支的出身,即便给西门浩收做了养子,也很难胜过嫡系出身的西门昊——流影谷传承至今,尚未有过旁系继为家主的情形;而按一般世家大族的状况来看,即便偶有旁系继承家主之位,那也必然是嫡系积弱,而那名旁系子弟身怀惊世之才的缘故。但西门阳和西门昊实力相差无几,如非西门阳得着不少旁系支持,而西门昊在嫡系之中的人脉仅算一般,两人决计无法形成刻下这般分庭抗礼的局面。

简而言之,若今日西门晔当真倒了台,最有可能接手的也是西门昊,而非西门阳。在此情况下,西门阳要想放手一搏,引外援插手便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决定了。

只是引外援这个行为愚蠢归愚蠢,本身却也不至于惹来西门晔如此关注。真正让西门晔留心的是西门阳这番行为所代表的反常——西门阳和西门昊的分庭抗礼之势由来已久,却直到两年前才突如其来地开始于朝中活动……不仅如此,西门阳这两年来宴客送礼,所经手的财礼数目怎么也不像是他拿得出的。

京官的胃口从来不会小,但西门阳的财源极为有限——流影谷的财政可是一直把握在西门暮云手里的——也不曾如西门晔经略岭南时还真真切切地借着南北玉石价差赚上一笔。没有收入却有大手笔的花销,自然令人生疑。

上元节前,西门晔便已大抵归结出这几个疑点,并让下属做进一步的彻查。如今一个月过去,陆陆续续传回的消息,已让整件事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书房内,西门晔细细翻阅着先前纪诚和罗昭分别送上的情报,容色略沉,眉间已是一阵纠结。

西门昊确实曾与霍景有所往来,可目的却在于揪出自个儿的弱点和错处,其他倒没有什么实质的接触,平日来往行止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故其嫌疑大致可以摘除;倒是西门阳……看着那份对于其金钱来源的分析,西门晔抬手揉了揉眉心,唇间已是一声叹息流泻。

在整个京城里,即便是那些个历史悠久的世家也不见得能轻易拿出那么多的财物——世家的财富大多体现在田产房舍和一些珍玩上头,现钱反而不多——能轻易拿出如此多现钱的,也只有几个大商家了。

而那个支应了西门阳的商家,便是海青商肆。

如今看来,当初海青商肆以提供情报为由继续同西门昊往来,多半便是抱着以此做掩护的打算。

明面上与西门昊接触,私底下却辗转经由诸如赌博和一些小商铺的路子为管道同西门阳联系,并以大量财物助西门阳同那些个朝官搭上关系。如此一来,即便自个儿真开始调查,最先注意到的也会是西门昊,而非剑走偏锋的西门阳——事实上,若非有柳靖云的提点,他本也不会那么快便将注意放到同朝官的往来上头——虽说过大的动作终究不免暴露了形迹,但就对方的诸般安排而论,海天门在西门阳身上有所图谋这一点应是实打实了的。

问题只在于那「有所图谋」的图谋究竟是什么。

若海天门真想咬上父亲所布下的、名为「流影谷」的这块香饵,直接将如今握有流影谷实权的继承者纳为傀儡自然是最方便的。只是他们既然选了西门阳作为支持的对象,就该考量到嫡系和旁系间难以跨越的鸿沟才是。

西门晔不认为曾设计让他在岭南栽了一回的人会看不出引外援这个行为的愚蠢——除非流影谷本身发生了什么足以令得外力介入的大变,否则再怎么收买那些朝官也只是徒劳,更可能因此让西门阳落入失去竞争资格的困境。

可西门阳开始四处走动,却是在同海天门接触之后。

这么说来……莫非海天门驱使西门阳与那些朝官来往,还有什么更深一层的目的不成?又或者,海天门有能力、甚至正谋画着引发一场足以让外力介入流影谷的大变?

思及此,西门晔心下一凛,当即取出了那份记载了西门阳往来对象的名录仔细翻看。

名册上头的对象有在朝官员,也有世家耆老,位阶高至一品,低至九品,从文到武,说是包罗万象也不为过,初一看倒也颇有些急病乱投医的味道在。可既然知晓此事背后有海天门的影子在,西门晔自也不可能轻忽地只局限于表面。当下取过纸笔,在读过每一个人名之时按其派系、出身等加以分类纪录。

也亏得西门晔记忆力超群,才能光凭一个名字便由记忆中找出相应的情报加以分析判别。饶是如此,将整本名册整理完也花了他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将最后一个名字誊写上后,西门晔搁了笔,将写满人名的长卷于案上铺了开。

海天门挑选这些人的原因是什么?

出身?

不……这些人的出身没有特殊的一致性,也瞧不出这么做的目的和必要性。职衔?且不说那些世家耆老,单是所列的官员便已是五花八门,文武兼备,高低均有之,很难直接瞧出个梗概来。至于派系,若以对几名皇子的支持而论,这份名单所含括的对象不仅未局限于任何一人之上,甚至连一些立场中立的官员都在上头。若要说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之处,便是这包罗万象的名单里……独独未曾牵扯到四皇子一脉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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