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挐云

作者:挐云  录入:11-25

我扬唇笑了笑,开口安慰他道:「你不要想太多,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证据就是,在身体痛得半死的现在,我仍是一丁点儿的侮意也没有。

智禾摇摇头,仍旧背对著我。

「真傻……」

傻?这一句是在骂谁?

其实,真正傻的人是他才对吧,我心想。

要自己换作是他,才不会明知无法回收,还眼巴巴地对一个人掏心掏肺地付出咧!毕竟,当好人也要有个限度!

我并非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今天他对我好一分,明日我也回敬他一分,互不相欠,这样我的心底才会好过些。

「别抽菸了,睡觉吧。」我低声劝道。

「嗯……」

他犹豫了一下,然後轻点头,将菸头捻熄於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缓缓转过身。

「抱著我睡吧?」

想也不想便脱口问了,我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臂,房内昏暗不明的光线令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然而,我仍可感觉到他瞬间投射至我身上的目光是多么地灼热。

我突然有些羞窘,不禁支支吾吾解释道:

「难得有人陪……其实老是一个人睡觉怪寂寞的……」

一个孤家寡人,一个有妻有女,却是同样寂寞吧?

「……」

在日复一日无比孤寂的夜晚,被一个全心全意爱著自己的人的炽热体温笼罩著,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多年以後,当我回想起这一夜,不知怎地,眼泪就这么怔怔地流了下来。

「智禾,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第一次喜欢上的对象…也是男生吗?」

无数个相拥入眠的某夜,我窝在他怀中终於忍不住呢喃间出口。

不明白为什么会问,但我就是想知道答案。

事後想想,或许是我想从他的回答中寻找出自己为什么会跟他上床的原因吧。

男人跟男人间的感情,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

重复进行著这样没有生产性也没有未来的行为,最後到底能得到什么呢?我真想立刻获得解答。

「……」面对我的询问,他沉默了良久。

「不想回答吗?」我有些泄气地看著他。

「不是,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你……」智禾暗叹口气,沉思了良久後,他缓缓开口道:「浩,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我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於是,在这样的只有身上的体温可以温暖彼此的漆黑夜晚,我听到了一个害自己胸口郁闷了一整夜的苦涩爱情故事。

「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的确是一名男生。」仿佛一提起就感到疼痛似的,智禾微蹙著眉,缓缓吐出过往回忆:「不过当时我并不晓得他真正的性别是男生,而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学名上来说,他算是个性别错乱者吧……会认识他,是因为他写封信向我告白,约我出来见面。我当时才十九岁,虽然也不是没受过女生青睐,不过那还是头一遭有人写了长达整整十页充满感情的情书给我,我觉得很新鲜,所以决定赴约见他,然後,就对他一见锺情了……」

「你没发现他是男生吗?」第一次听闻这种事,我既惊讶又疑惑地询问。

智禾摇摇头。

「没有,见到他的瞬间,我就迷上他了。他个子不高,模样清秀,很喜欢化妆、穿裙子,动作非常的女性化,我被他充满女人味的一举一动迷得团团转,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我们的兴趣很合,性情也很相近,才见面就几乎无话不谈,我甚至冲动地产生今生非他不娶的念头……」

「然後呢?」

「……]

他突然沉默下来。

没察觉到他心情瞬间低落,想继续听後文的我,连声催促道:「後来怎么了?」

「後来他就死了。」嗓音乾哑得仿佛一截枯木掉落地上的声响。

「什么?」我一怔,还有点没把握到他口中那句「死了」的真正含意,等终於意识过来,他又继续说了。

「我才跟他交往了半年多,他就吞安眠药自杀了……」回忆起过往点点滴滴的男人露出一脸悲凄,低声道:「他明明跟我说过他很害怕一个人处在黑暗之中,连睡觉也要开著小灯,却……在他死後的隔天,我收到他写给我的一封遗书,他在信中写道要我原谅他,说他不是故意要欺骗我,在交往的半年中,他一直徘徊在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真相的痛苦挣扎中,最後他还写道,若是有来生,他愿意投胎成女人嫁给我……」

「智禾……」我慌乱地看著突然泪流满面的他。

「他好傻……」智禾的嗓音非常、非常低沉,仿佛接下来的每个字眼都是他竭尽全力才有办法从口中吐露出来。

「我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女生,我爱他啊……]

[对不起,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心疼地张臂抱紧了他:「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问你的!」

「没关系,这件事说出来後我心底也松了口气……」他在我怀中摇摇头,红著眼眶,沉声继续道:「他死了以後,我开始对性别产生极大迷惘,也责怪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喜欢的不是男人,如果我是同性恋者的话,也许他就不用因为向我长久欺瞒自己的真实性别而那么痛苦了……之後,我抱著自己也不太明白的矛盾心情,跟几个男人交往过,至於女人,自从他死了以後,不知怎地我就对女人彻底丧失爱意了。」语毕,他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智禾……」初次见到一向坚强的他居然露出那么脆弱的神情,一股急涌而上的浓烈感情几乎要淹没了我整个人。

此时此刻,若能抚慰他受创的心灵,不管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浩,那你呢?」

我?面对这个逃避良久的问题,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我确信我不是同性恋,但,明明不爱男人却跟一名男人上床的行径又该如何解释?彻底的矛盾几乎要击溃了我。

「我想我应该……」喉咙突然好乾,我好害怕自己接下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等等,你别回答了!」智禾恐惧什么似的忽地打断我的话,未了,他长长叹口气,低声道:「我真怕…是我害了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想反驳,却陡地在这一夜失落了声音。

跟男人在一起,是我的选择,不是他的错,然而我可恶地用无言以对让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罪恶感。

他爱我,这点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然而,我对他呢?我对他究竟抱持著什么样的感情?是感激、崇敬、还是爱?

彻夜思来想去,仍是没个答案。

在烦躁地翻了第二十三次身之後,我终於体力不支地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或许我太笨了,怎也没想到,直到日後,这问题仍持续困扰了我许多年。

第二章

曾经有想过,若是智禾还单身,或许自己跟他,两名大男人的情路,会走得更久一点吧。

我在公司闯了大祸,虽然智禾已经帮我将问题顺利解决掉了,不过毕竟还是在就职纪录上留下了一个大污点,以後要在公司内部升职恐怕不是很容易,或者,更可说是妄想了。

我还年轻,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绝不甘心被公司高层当成一枚弃卒,所以我理所当然在工作的同时,也一边在暗暗注意其他公司有没有缺额。

若是还有其他发展机会,我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的。

另一方面,我跟智禾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白天在公司里头当然还是谨守上下部属的本份,不过一到晚上,自然就不需维持虚假面具了。

只要他稍微暗示想到我那边过夜,我就会立刻推掉其他约会,乖乖待在房里等他来。

一开始是二星期一次,後来变一星期一次、三天一次……或许我留恋的神情太露骨了,他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久而久之,每一个晚上我都不再外出,爱闹爱玩的性子沉静下来,竟养成没事便窝在房里头看书、或看电视打发时间的习惯了……我开始错觉自己好像一只被男人豢养著的宠物。

稍微没受到关照,便委靡不振。

有时整天盯著门板,只等著望见男人高大身影进来的那一瞬间。

……完全被制约了,已然不习惯一天没有他的存在。

然而他何尝没改变?从前一下班便会推掉一切应酬回家哄小孩睡觉的新好男人,逐渐地夜不归营了。

妻子向他抱怨的压力,完美地隐藏在他脸庞始终噙著的一抹温和笑容底下,虽明知不该,他仍是飞蛾扑火般地朝自己奔来。

曾在他怀中询问过他既然不爱女人了却为何还是结婚?

智禾只是一脸复杂地吐露出「传宗接代」四个字後,便不再多说了。

想当然尔,我立刻後悔了,後悔不该询问他这个问题。

传宗接代……好沉重的字眼,我的身上又何尝没背负这个庞大压力?

这短短四个字,不知隐藏了多少父母长辈的殷切期望在里头呀……他躲不过,我也没奢望自己能躲过。

然而,再给我们一点点时间就奸,我在心底默默祈求。

只求,一晌贪欢。

他来,有时做爱,有时聊天一整夜。

肌肤温存地相贴,耳鬓厮磨。

那段时间,我跟智禾是在谈恋爱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疑惑没有答案,我也不硬求一个答案。

或许是道德意识薄弱,跟男人发生肉体关系,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有时我只要一想到智禾放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不知为什么,总情不自禁地微微感到恐惧。

他喜欢我,更喜欢跟我在一起的感觉……他望著我的眼神,总是自然而然流露出这样坦率而毫不掩饰的深情讯息。

而我呢?当我望著他时,在他眼中,我是什么样的神情?

我想问,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怕得到的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沉重。

有时,我会突然一阵恐慌地猜想,跟他在一起,有可能不是报答他,反而是害了他也说不定……每每思及此,我就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了。

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的,从一开始我便隐约有此预感,所以与他每一分每一秒的共处时光,我皆悄悄放在心上怜爱珍惜著……自己也觉得很悲哀地,这段感情还没过去,我却已经准备当成回忆。

与他持续秘密来往了大约半年多左右,我幸运地找到了一份薪资与前景皆不错的新工作。

而这份人人眼红的工作机会,还是智禾亲笔写封推荐函四处托人帮我介绍才找到的,我才不过跟他谈过一次想转职的烦恼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牢牢记挂在心上。

他真的对我很好……实在太好了……

新工作的地点在另一座城市,距离旧公司有段不算近的路程,我心知肚明,跟他「散了」的最佳时机已经到了。

虽然有些惆怅不舍,但我毕竟是个从小就学习要独立…要自主的男人,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另一个男人的阴影下面。

更何况,他已经有妻、有女了……身边,还挤得下我的位置吗?

继续留在他身边的想法,如同晨露一般,很快就在太阳底下蒸发消散了。

分手得乾脆点,说不定在往後还能留有一些美丽回忆,如果继续纠缠不清下去,对他、对我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他还有一个家庭要承担,而我,也有延续後代的压力在。

在我收拾行李离开的那一天,他向公司请了假,一大清晨,开车到我住的公寓帮我载了一堆行李到机场去。

两名大男人的离别场面,没有哭哭啼啼的柔肠寸断,只有窝心的互道一句:

「保重。」

「嗯,你也保重。」

十点二十分的飞机。

飞快的,本以为永远不会面临的感伤离别时刻,转眼到来。

真的就这样散了吗……我携著行李往前走去,即将经过登机道前: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山洪急欲决堤而出的强烈冲动,我松开了手,不顾行李落地,霍然转过身,大步走上前,张臂用力抱住了他。

在他耳边,用著近乎哽咽的沙哑嗓音道:「智禾,你一定要保重。」

极端悲惨地,在这一瞬间,我居然迟来地领悟到自己已然深深爱上了这名既温柔——寡言的男人。

他一怔,随後紧紧回抱著我。

「嗯,你也是……」

很压抑很压抑的低沉嗓音,我晓得,他一定又哭了。

在心底,无声无息地……

最终,我和他还是分手了。

地点,松山机场。

时间,清晨十点二十分。

对象……一名泪眼模糊、却还是温柔笑著和我道别的男人。

五年多後——

位於十七楼,约莫四十坪大小的顶层公寓,整栋大楼最快接触黑暗也最早迎接光明的地方,我就住在这里。

不知何时患上的坏毛病,我明明有些微惧高症,却变得喜欢住在高高在上俯瞰地面的顶楼,六楼、十一楼、十五楼……病态地,每加薪一回,我就搬家一次,越住越高,当然,房租费更是呈直线上升。

我曾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呀?明明有些微惧高症,很少走上阳台看风景,却偏偏硬要住在顶层……後来思来想去,也许,住在冷风猎猎的顶楼,是我潜藏自虐的性格发挥到极致的体现吧……这是我思考过後,唯一勉强得出不算结论的结论。

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我才刚结束完工作,关掉笔记型电脑,将之搁到一旁,接著移动坐得僵硬的身躯,懒洋洋地仰躺在柔软床铺上。

床前的透明大块落地窗外,清楚可见天空一片黑云沉沉。

由於严重光害的影响,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犹如闪烁人们内心梦想的星子绽放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更刺眼、也更俗丽的霓虹灯充斥地面各个角落。

眼前的城市正以光速无可救药地堕落化……当然,也有人与我见解恰恰相反,乐观地称之为现代化。

有人这么形容过T市——这地方同时有美梦与绝望并存——我认为他该死地说的对极了!这个T市就像是个会吃掉人们美梦的一只洪水猛兽,不幸被它吞蚀过的人,最後总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朽肤烂骨地除了无边寂寞之外找不到一丝存在痕迹,而寂寞两字,就等同於绝望。

有钱,可以买得到任何东西,却买不来救你逃离寂寞的方法。

就著外头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我半个瞎子似的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打火机老半天,最後终於成功地在嘴边燃起了一根菸。

我一向不爱在床上抽菸,怕棉被沾上烟蒂,但工作过度的今晚,我想小小放纵一下。

缓缓上升的白色烟雾暂时迷蒙了我的视线,在这个寂寞无边、思绪起伏的夜晚里,不禁奢想著若能有个贴心的人陪在身边一定感觉很不错吧,偶尔讲个话、或是默然不语地拥抱著彼此也好……想到此,我不禁自嘲一笑,什么时候我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这么需要依赖另一个人的软弱,可真不像我。

是了,想必是那张突如其来的「喜帖」害的!我狡猾地为自己突然涌上心头的寂寞愁思找到合理藉口。

前天,有人寄了一张喜帖给我,寄那张喜帖过来的人,是我以前大学时代的损友兼死党,他跟他马子是班上唯一一对班对,彼此都是初恋,爱情长跑八年,最後终於决定於本年年底携手共渡一生。

他俩坚贞不栘的爱情,在这速食恋情充斥的现代社会宛如一场不可能的美梦成真,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包括我在内。

喜帖内侧,由准新郎官亲笔多附加了一句:当年帅哥风采不知迷倒多少学妹的浩子,别再摆酷了,哪天也轮到你请我们暍喜酒了吧!

推书 20234-11-26 :双绝之入门——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