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如果只是普通的同学，普通的朋友，他贺千寺，有必要这么愤怒，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吗？
俞傲戈，你会演戏，但我贺千寺不会。我对你的关心是特别的，是惟一的，最最重视的。你如果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聪明如你，把握着我和你的朋友界限，但是我不知道。我不是你，你在我的心中处于什么地位，我自己最清楚！但是我在你心中呢？

我以为是重要的。事实上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
我其实早就该知道。在你告诉我肖英的事情时，在我看到你们拥抱的时候。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有种感觉让我猜想，你和她之间还有许多矛盾，她是你的朋友，但是不能跟我相比。你最相信，最依赖的人是我。

俞傲戈抬起头，笑容僵在了脸上。千寺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受伤，带着他一贯的漠然。只有俞傲戈感觉到，一股愤怒而失望的情绪在两人间流动。俞傲戈慌了，但是面对同学们嘻笑的情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要问吗？千寺会说什么？邹晓云的警告，此时此刻像钟声一样，一字字在耳边响起。

同学们拍着千寺的肩，终于换来了千寺几声爽朗的笑。他伸手撞了撞同学们的胸膛，向着俞傲戈眨了眨眼，很快地转过了身。就在转身的时候，笑容消失在嘴角，那脚步，看在俞傲戈的眼里，充满着愤怒，充满着不谅解。

俞傲戈继续笑着，目光不时透过空隙看向千寺。低头时，乔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那抹清醒和警示，令他心乱，总在他怀疑和不安的时候，钟明宇搅乱了气氛，看着那带着微笑的眼睛，俞傲戈又是一阵茫然。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事可以不顾虑别人的想法？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忽略那些带着疑问，带着好奇的目光？
总是看见，那些眼睛后面，隐藏的阴暗。

三十五

害怕跟千寺撞面，害怕自己内心的愧疚，害怕隐瞒了过去的自己，害怕真实被揭示的情景，害怕失去最珍视的一切……俞傲戈躲避着千寺。他找不到肖英，正如他猜测的，肖英确实没有回女生宿舍，她的包也没有带走。她身上有带钱吗？她在哪里？她会遇到什么事？

她是他的朋友，又是一个孤身的女孩，她能去哪里？她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俞傲戈苦恼地在树荫下徘徊。
整整一个白天，他什么人也不想见，也不想去思考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如果只是朋友，如果自己能够把握那个界限，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自己的控制力，总是没有办法不伤害到别人。即使拚命克制，也有无法忍耐的时候。如果咬咬牙，也许就挺过去了，为什么总是突然地任性起来呢？

迈开脚步，神思恍惚地在树林间徘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条情人小道。傍晚时分，情侣们还没有在附近出现，而俞傲戈最熟悉的，就是这条罕有人来的角落。这里蚊虫很多，地面很烂，树影很深，有股让女生害怕的阴冷感。俞傲戈喜欢这里，大学刚进校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这里，甚至带了一张报纸，坐在地面，呆呆地打发掉一个下午的时间。脑筋总是有许多的空白，不知道要去想什么，也不想去想。树叶之外的天总是很蓝，同学们的笑容总是那样单纯，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在其间，也不过数天，甚至一个月便烟消云散。从没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心结纠缠近十年，无法解开，甚至也不想解开。

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自虐的一个人，受了伤，承了痛，还会觉得快乐，还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是自己所想的。舔舐着伤口，期待着幸福，却又无法逃离那矛盾的折磨。
这是其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吧。他们眼中的这样的俞傲戈，根本像个疯子，不值得同情和关怀的吧。
垂下头，靠着树干慢慢滑下。在这样苦痛的时候，他想着的是千寺，想着的是肖英。千寺的愤怒，过几天就会好了吧？肖英……她会回来吗？她知道他是多么担心她吗？对她来说，他这样的担心完全没有价值，因为她需要的，不是他这廉价的担心！

眼睛里很干涩，仿佛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哭过。甚至伤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苦，只觉得痛。
他何时才能回到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候呢？
谁能真正的拯救他呢？
谁能告诉他答案？
轻轻地，碎叶被践踏的声音传来。俞傲戈受惊，苦痛的感觉猛地回避到一边，他抬起头，靠在树干上的身体猛地僵直。从树林的阴暗中走出的挺拔的身形，是俞傲戈最害怕面对，最想逃避，却又最想见到的。

贺千寺。
“我找了你一整天。”贺千寺的脸色是铁青的，愤怒的，冷漠的，冰冷的，声音更是令俞傲戈胆战心惊，“你如果是在躲我，就直接告诉我，我不想这样被你耍着玩。”

学校图书馆的二楼微机房，八十台电脑正尽职地工作着。左边的一区是专门提供电脑软件使用的，右边则是网络区。因为上网的学生增多，左边的那一区也联上了局域网，兼作上网使用。前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哪个电脑白痴，居然让局域网染上了病毒，几十台机器瞬间瘫痪，导致学校的老师大发雷霆，之后便设置了很多保密的参数，总之上网就没有那么自由了。何佳妍选了最角落不容易被老师发现的电脑上网，直接上了露西弗。她虽然经常上去浏览，但是水太多，没有被推荐的文她一般都不太看。有时候回贴很多的文她也会浏览。但是今天她上去，有了直接的目标。虽然很惊讶俞傲戈上露，但是想想，也有些合理。毕竟露太有名了，就算不喜欢耽美，也有人好奇想去看看这个著名的耽美俱乐部网站。

文字在缓慢的下载中浮现出来，何佳妍注意到了标题《黑暗》。好像是篇感悟的文章……男生写这样的东西不多见呢，她总以为他们是另类派和情节派，喜欢科幻和奇幻文学的。俞傲戈在网上使用的名字只有他的“戈”字，也很少发贴，甚至连回贴他都不回。他也没有什么名气，隐藏在那一堆水贴里。

何佳妍本来问他为什么不发到同志网站上去，俞傲戈沉默了良久后道：“我也许不是同志。”
他自己都还在迷茫中吗？那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贺千寺？贺千寺又怎么想？他喜欢俞傲戈的感情是属于哪一类呢？何佳妍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感情……会有这么迷茫，不清不楚的么？
细细地读下来，何佳妍慢慢地怔住了。那些文字，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故事讲述了一个被困在黑暗的囚牢里的少年。

食物，美味，带着馨香笼罩了黑暗。
在递进来的瞬间，看到了一点光芒，转瞬即逝。
黑暗之外的声音，嘈杂而无序。
只有一个声音，清晰而强烈。
远远地，听到剧烈的心跳声。
远远地，听到泪和血滴在心里的声音。
远远地，听到冰冻的残破。
这里是黑暗。
没有敌人，没有仇杀，没有光，没有雨，没有寒冷，没有炎热。
这里只有爱。
我动弹不了。
锁链穿过我的锁骨，盘绕着我的四肢，每动一下都听得到碰击的声音。
每一下撞击，都有泪和血滴下。
我不想动。
锁链锁住了我的身体，却锁不住我的心。
你想锁住我的心，却只锁住了我的肉体。
……

何佳妍看不下去了。很压抑和矛盾的情绪扰得她心烦。如果不知道作者的情况，她看到这篇文绝对没有任何的感觉，但是现在却不同。她仿佛看得到俞傲戈全身被锁链缠绕穿刺的景象。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痛苦？

她一拉到底，看到了文章最后的那句话。

我的心在你的手里，只是你看不到。

三十六

俞傲戈想躲，手臂却被贺千寺紧紧抓住。他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力气，面对贺千寺，他既没有勇气，也不知道要如何挣扎。贺千寺眼里流露出的信号令他惊慌，他害怕去判断那是怎样的信号，只想逃掉。回过身，撞在树干上，身体反弹，他侧转身想要稳住，贺千寺用力地想帮助他，两个人凑得很近，近到头与头之间没有了距离。

四唇的相触，绝对只是偶然。
俞傲戈整个人震惊在当场，而贺千寺也被这突然降临的亲密固定了身形，保持着这种状态，时间悄悄地流逝着。只要俞傲戈想躲，他可以马上把贺千寺推开，但是他却做不到。他的手指在千寺的袖边上颤抖，感觉到眼眶正慢慢的湿润，害怕的感觉变成了空白。

这是他的初吻。
他发过誓，只有他爱的人，才有资格得到他的吻。
上帝也许是眷顾他，即使是偶然，也让他得偿了所愿。他失去了很多，得不到很多，但现在总有一样可以实现，够了，他从不啬望。
贺千寺呆呆地保持着静止。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他只意识到唇边的温暖柔软还有些微的颤抖，激动与火热沿着全身的毛孔扩散着，像喝了酒后的感觉，麻麻醉醉，令人恍惚。
他不想放过，那感觉太美好，美好得让他清楚地明白了心底的希望。他喜欢俞傲戈，喜欢得莫名其妙，喜欢得充实，喜欢得情绪错乱。他只想跟他在一起。愿望很纯粹，让人丢掉无谓的顾虑，在这黑暗的树林深处，坦白自己最真实的渴望。

俞傲戈的身体靠在了树干上，力气仿佛被抽干，完全不想反抗什么。慢慢合上眼帘，感受着希望中的吻，无节奏的呼吸，错乱的心跳，莫名的幸福和悲哀，化成了他所有的天空。感觉到千寺的肩贴了过来，感觉到接触的火热扩散到全身，唇上的触感突然间变得清晰，变得厚重，试探的湿滑，一点点地拔开紧闭的心门，气息在梦幻中交合，而绵绵的甜蜜也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深重。

泪，沿着脸颊默默地滑下。
是谁说，快乐时总是会激起悲伤？
是谁说，痛苦过后便是幸福？
千般无奈，万种情怀，只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吻……是爱的体现。”肖英在回忆中含笑，飘扬的裙摆在风中飞舞。“你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我好喜欢赤名莉香啊！”
“是吗？我没看过。”俞傲戈淡淡地笑。他回避了肖英的暗示，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他记得莉香笑着，用手摆出扣门的姿势——完治，咚咚，完治，是我，莉香，开门啊！她在扣响永尾完治的心门，因为她不知道完治在想什么。他没有看完过这部作品，因为机缘总是不巧合，加上他对日剧那段时间毫无兴趣。但是他却记得那个镜头。

即使付出，即使喜欢，仍然扣不开对方的心。
因为他对肖英不是爱情，所以他不愿意吻她。面对她的扣门声，只有逃避。
总有一天，她会停止扣门。她会明白，他和她对彼此感情的不同。
没有想到那扣门声，如此声声不息。
如他一般固执无悔。

俞傲戈从沉醉中睁开眼睛。此时此刻，他的神志是模糊不清的，深深的吻，使他抛却了心头那些顾虑。他想告诉千寺一些事，一些他本来死也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情。
但是眼里出现的石块打断了他的念头。那是一块多大多重的石头他不知道，是谁投出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石头落下的时候会让千寺流血，也许会危及生命。
于是他伸出了手。
一阵剧痛，伴随着轻微的碎裂声。
他和千寺猝然分开，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而石头则偏向侧边，砸在地面，闷闷地出声。千寺愤然回身，向着砸石头的人冲去。俞傲戈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出声，就看见千寺迎面挨了一拳，整个身体晃向一边，而砸石头的娇小身影则飞速向自己跑来。

树间的灯光映在那头飘扬的秀发上，刻画出她秀美的脸廓，俞傲戈全身猛地一震！
肖英！
贺千寺挨了一拳，人反而清醒了许多，回过身时，肖英已经跑到了俞傲戈的面前，伸手搀起了他。俞傲戈的手微微一动，顿时痛得冷汗直冒，脸色苍白。肖英眼睛里涌出了泪，咬着唇说不出话。贺千寺此时觉得分外狼狈，当他看清那是肖英的时候，罪恶感涌了上来。他没有资格打肖英，甚至没有脸面对他们。他做了什么？他强吻了俞傲戈，又被他的女朋友看到，那是怎样的尴尬与窝囊？他要怎么解释？亦或者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你的手……”肖英惶然地问，小心翼翼地扶着俞傲戈的肩。
“……只是骨折，不用担心。”俞傲戈忍痛看着肖英，“对不起，我……”
“是我的错……”肖英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努力想将俞傲戈扶起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你听我说。”俞傲戈立刻阻止了她，“不要怪千寺，我是自愿的。”
肖英全身一僵，而千寺也呆住了。他惊喜地跑了过来，俞傲戈这句话给了他无限的勇气和立场，他立刻为俞傲戈的手而心痛，他要马上送他去医院。没有想到他跑了没两步，肖英冰冷的眼光已经投了过来，她指着他，冷冷叫道：“不要过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俞傲戈大吃一惊。肖英松了手，让他靠在树干上，站直了身体。她的手紧握成拳，嘴角边含着冷笑。千寺怔了一下，被她的气势逼得险些后退。他这才真正的感觉到，肖英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身上阴冷的气息，让人觉得害怕。他立刻想起刚刚挨的那一拳。如果是别的人，在看到他冲过去的时候，一定会吓得转身就跑，但是她却没有，非常冷静地一个低身，一拳扬了起来，正中他的下颌，一阵剧痛传来，千寺连着退了几步，任由她从身边一窜而过。

她一定打过架，而且学过一些打斗的技巧。千寺非常肯定。
“肖英！”俞傲戈忍着痛，站了起来。肖英微微一怔，手被抓住，她看见了俞傲戈眼里的怒火。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对千寺，而是彻底地对着俞傲戈吼了起来。

“你闭嘴！俞傲戈，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自己！”肖英怒吼道，“你甩了我，因为你喜欢的人是他？是不是？你是要告诉我这个答案是吗？”
她扬起了手，俞傲戈脸色苍白，但是毫不退让，直直地看着她。
“……我不打你，俞傲戈，因为我喜欢你，我一直，一直都爱你！”肖英将手一挥，捂着胸口道，“我从不勉强你什么，甚至我知道你不会真正喜欢我，我也不在乎。我想清楚过，我豁出去了！因为你需要我，只有我才能真正地理解你！”她指向千寺，咬着牙道，“他知道你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能给你什么？我爱了你八年，他呢？”

俞傲戈伸手抓她，却被肖英挡了出去。他觉得一阵头晕，只想要昏倒。阻止不了肖英，事情总是会曝光的。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事情仍然不能成为过去？不能被忘记？
他摔倒了。
肖英冷冷地看着千寺。那些质问的话语令千寺震惊。八年……那是个多么漫长的数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拿什么去跟肖英比。他也无法了解，八年的爱究竟有多么深厚。但是肖英那夺人的气魄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们之间的牵绊，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也是他无法介入的。

但是那些都是过去，未来的时间还很漫长，还有无数个八年，足够他们去了解，去认识。
“我喜欢傲戈。光喜欢这点，我们是一样的。”千寺摸了一下刺痛的嘴角。他确实没有资格和肖英比什么，但是对傲戈的感情，同样是认真而深遂的。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情，即使肖英在俞傲戈心中的地位远胜过自己，也不意味着自己就输了。他向肖英走来，他是大学生，又是男人，难道还真的要跟一个女人打架，吵架？他不想，相信俞傲戈也不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争执该喜欢谁，而是俞傲戈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