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根本是活化石,应该放在博物馆里好好保存起来,他叙述的内容,说不定能撰写成一本传世巨着呢!
至于交尾,源赖忍不断对自己说,那是对方在积极地取悦他,虽然被压倒了,但显然音叶才是被吃定的那一方。
这样想着,身体也舒坦不少,不过他一直就是这样,就算被关在结界里失去自由,也会努力让自己过得舒服。
不过,到底是谁设下了『禁之结界』呢?起初,源赖忍以为是音叶做的,但是后来发现,音叶要找到他,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囚禁起来。
——可如果不是音叶,又会是谁呢?
源赖忍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把他困在结界里?这已经成为心里最大的疑问,而且这很可能是解开蛇契的关键。
音叶依然拒绝回答蛇契的内容,源赖忍知道自己是祭品,他对音叶有种本能上的恐惧,就像陆地的动物害怕天上的猎鹰一样。
这种恐惧心理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让源赖忍有了思考的空间。
和父亲有关吗?源赖忍望着晨曦下的洞窟,回想着本家的屋檐,冬天的时候,屋檐下结着数不清的冰棱,闪着耀眼的银光,它们消融的时候,就会滴到庭院的青石板上,发出悦耳的滴答声。
小时候的他,牵着母亲的手,并排坐在木制渡廊上,看着初春时节,冰雪渐融,万物复苏的美景……源赖忍想着想着,在水滴的轻响声中,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京都,中京区、夷川。
在古朴肃静的街道旁,是占地一万三千平方米的日本传统建筑群,黑色瓦顶覆盖着古色古香、曲径幽森的建筑,屋檐一角,青铜风铃轻轻鸣响。正门的右侧,红木名牌上写着源赖这两个苍劲的汉字,这个历史悠久,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在日本有很高的声望。
十四岁的源赖忍在爷爷的遗嘱中,被任命为第八代当家,但是他的父亲并不满意这个安排,代为接管了家族事务,把他送进了寺庙。
几天后,父亲来了,低沉地说,族长们决定,要送他离开京都。
第九章
『离开京都?』源赖忍呆怔在原地,喃喃地问,『为什么?』
『你也知道,你的母亲自从生下你之后,精神就不太好,为了避免她再次生病,你必须离开本家。』
家族医生诊断源赖忍的母亲佐子患上了产后忧郁症,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源赖忍自五岁后就很难再见到母亲,就是见面,也隔着厚厚的竹帘。
『可是妈妈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呀。』
『叫你去哪,你就去哪,竹内管家会安排好一切的。』源赖隆宏低沉地说道,那副神态好似古代将军在下达命令。
『是……』
其实,源赖忍很清楚父亲的处境有多尴尬,他辛勤操持源赖家整整十五年,却不能当家作主,在遗嘱中地位明显不及儿子,难怪会生气,想要把他送到别处居住。
不过,他不用做这么多,源赖忍本来就对家族生意、金钱,没有任何的欲望,不管是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他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与其应付那些顽固的族长、家族成员,他更喜欢看灵异书籍,从小就能感知一些即将发生的坏事,或者看到不幸死亡的动物的灵体。
源赖忍对母亲说过,母亲则让他保密,特殊的孩子会受到家里人的歧视,他母亲不希望他的童年过得不幸福。
但是让源赖忍不明白的是,家族明明非常相信这些东西,宅院深处还有一座超过三百年的神社,里面摆放着乌黑发亮的蛇契木雕,有高僧每日念经供奉。
只不过每次举行祭祀仪式,父亲都不会让他参与,只有爷爷、父亲、叔父这些人可以出席。既然不能参加,源赖忍也就不会挂在心上,更何况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害怕蛇契,总觉得会突然冲出来咬人。
父亲走后,源赖忍回到他的房间,日式的榻榻米住宅,大约六席,摆设典雅而朴素,女仆已经在整理衣箱,他的国中校服被摆在外面,大概是要丢掉吧。
『要搬去很远的地方吗?还要转学?』源赖忍不禁想道。
『少、少爷!您回来了,要喝点什么吗?』年轻的女仆一看见源赖忍,一脸的惊惶,也许觉得乱丢少爷的东西,很抱歉吧。
『嗯,红茶好了。』源赖忍点头,没有为难她,毕竟她也是听命于父亲来做事的。
『是,少爷,请稍等。』女仆放下手里的衣物,去端茶了。
源赖忍在矮桌前坐了下来,正要拿漫画的时候,女仆推开门,回来了。
银色托盘里放着新冲好的红茶,一颗白糖和一碟豆沙和果子。
『您请用茶。』
『麻烦你了。』源赖忍喝了些红茶,也吃了点心,觉得味道太甜,甜得有些让人头晕,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刚才来过的关系,他现在感到很疲卷。
从手指开始一点点地失去知觉,源赖忍倒向茶几。
『少爷?……』女仆望向他,源赖忍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视野越来越模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源赖忍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那些景象十分虚幻,他看到车窗外有稻田、树木和山冈。不过这些景物都在飞速地后退,深蓝的天空布景下,有一条不断延伸的线,好像是某条高架铁路。
『少爷醒了。』
突然,耳边传来男人的低语,是他的保镖,可是源赖忍无法转过头去,身体沉沉地躺在座椅里,动弹不得。
『给他打一针。』另一个男低音响起,源赖忍无法明白是什么意思,紧接着脖子上一阵刺痛,视野顿时黑暗起来,就像调色盘混成一团,难以分辨……在强烈的晕眩下,他再次沉沉睡去。
梦境却没有停止,他感觉到汽车轮胎的震动,男人们的窃窃私语,空调的冷气吹在脸颊上,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突然停了,他被人抱出了车厢。
身体在被平稳地搬动,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彷佛灵魂出窍,他感觉到自己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一栋欧式别墅树立在他面前。在被人抱进铸铁大门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位身着红衣,披着袈裟的法师,手持法杖念念有词。
『丸山大师……?』那是常年供奉『蛇契』的僧侣,在家族中的地位仅次于去世的爷爷,听说他很少离开神社,更别提离开本家范围。
这个梦真奇怪……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年迈的丸山发出像是在表演能剧一样的高亢音调,面色阴冷恐怖。
匡当!匡当!
丸山不断用力摇晃着他的法杖,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火车压过铁轨,源赖忍觉得身体很难受,不但心悸、胸口还在抽痛,当玄关大门关上时,他似乎看见丸山大师把法仗举向高空,沙哑而高亢地喊道,『禁之结界——封印结成!』
砰!大门紧闭,突然,在那扇铁门的后面,竟然站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她面白如纸、两眼暴突地瞪视着自己……
「呀啊啊啊啊!」源赖忍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他的叫声响彻洞窟,加上层层回音,简直是震天响。
喀喇喇!岩壁应声裂开数道一指宽的裂缝,石头纷纷滚落,源赖忍不得不护住头部,但是掉下来的石头被一道光芒弹射开去,落向地面,音叶出现了!
「小忍?」音叶不明白源赖忍的灵力为何突然爆走,差点震碎守护结界!
「音、音叶?」源赖忍看见音叶,不但不反感,反而像遇见救命稻草一般说道,「我想起来了!」
「冷静一点,你的心跳太快了,力量还会爆走的。」音叶握住源赖忍的手,让他的心跳平静下来。
「我现在冷静不了!」源赖忍甩开音叶的手,急切地说,「我想起来了!把我封印在结界里的人是丸山,还有我的父亲!」
「我知道。」音叶注视着源赖忍,声音出奇地平静。
「什么?」
「我知道把你封印在结界里的人,是源赖隆宏和丸山智志,前者是蛇契的守护人,后者是我的侍从,我说过的,你的血液里有我的力量,别人动不了你,只有他们可以限制你的人生自由。」
「到底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源赖忍气愤不已。
「小忍,我没有下达囚禁你的命令,事实上,我对于你会被关在禁之结界里,也感到很困惑。」音叶皱起眉头,说道,「没错,站在屋外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封印的力量来自于丸山,但是他从没有和我说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父亲是不想让我干涉家族事务,所以困住我?」源赖忍声音发抖地道,他知道父亲讨厌自己,但没想到会这么讨厌。
「也许吧,只有源赖隆宏知道。」音叶叹一口气。
「我要回去!」被亲生父亲囚禁了十二年,到底是什么理由,源赖忍非常想弄清楚。
「你这样横冲直撞地走,只会迷路。」音叶跟在他身后说道,「你真想回去,我可以放你走。」
「真的?」源赖忍回转头,惊喜地看着音叶。
「条件是,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会吓到川崎和真一的。」怎么看,拥有绝色容貌,金色眼瞳的音叶都不像是人类。
「那没办法,只能继续留下你……」音叶低声说道,诡异的藤蔓再度从洞窟裂缝中蔓延。
「……好、好吧,你要和我一起回去也行,但是一切得听我的。」源赖忍说道,这次回去,他一定要解开所有的谜团。
「占卜?」
真一站在客厅里,有些不耐烦地说,「昨天你说还有事情没调查清楚,让我等一下再去歧阜,今天你又来占卜?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去啊?」
「不是,歧阜早晚一定会去的,不急于一时。」青鸾手里拿着一块老旧的皮革,里面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我怎么能不急,你不是说,老板会有生命危险?!」真一的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他没耐心在这里耗下去。
「你就再听我一次,我想占卜看看。」青鸾拉开一把椅子,把手里的皮革包裹放在桌上。
「是啊,真一,青鸾大人不让你走,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等占卜完再出发吧。」川崎千代子帮着青鸾说道,在桌上放下四支白色蜡烛。
「连川崎姐也……」真一耸了耸肩,「我不是不信你们,但突然就说占卜,就和学校里那些女生一样……」
「学校的女生?」青鸾抬头问道。
「就是让你抽牌,再测算她们要知道的事情,比如我的爱好……」
「为什么她们要知道你的爱好?」
「我怎么知道?总之,这种测试平时玩玩就算了,现在……总觉得靠不住。」
「你相信我吧。」青鸾说着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乌龟壳,通体黄色,还有一支很短的浅黄色蜡烛。
「这是什么?」真一拿起蜡烛,虽然燃烧得只剩一点点,但是搁在手里沉甸甸的。
「尸油蜡烛。」青鸾说道,把乌龟壳放在皮革正中的位置。
「什么?!」真一二话不说,就把蜡烛扔了出去,幸亏青鸾伸手把它接住。
「你还是这么胆小,明明和更可怕的东西打过交道。」青鸾微微笑着。
「少嘲笑我!除灵的时候,我才不会碰那些可怕的东西。」
「好了,真一,快点把蜡烛都点起来。」川崎千代子把白色蜡烛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放好,正好围住青鸾的占卜器皿。
「这到底是什么?」真一虽然嘴上说着排斥的话,但还是帮手点上蜡烛,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
「龟甲占卜,用蜡烛燃烧龟壳,从裂痕的大小、形状去判断结果,得到问题的答案。」青鸾拿起那枚乌龟壳,「这是从中国传过来的,到现在约有三千岁。」
「三千岁?这不过是个空壳,已经死了的东西,怎么会有年纪?」真一睁大眼睛,疑问道。
「真一,这不是普通的龟壳,它本身就是灵兽。」川崎千代子说道,她研究占卜已有十多年,塔罗牌看起来复杂奥妙,但只适合初学者,真正精准的占卜是龟甲法。
但很罕见青鸾会想到用占卜,这也证明,青鸾很慎重地对待源赖忍失踪的事情,他要知道更多的情报。
「开始了。」青鸾说道,他的手轻拂过尸油蜡烛,荧荧的绿光便嗖地燃起,不知名的寒气逼近,让真一直起鸡皮疙瘩。
青鸾手持乌龟壳,闭目沉思三秒后,就把龟壳放在蜡烛上鞠烧,火苗顿时变成白色,一缕缕黑烟不断升腾上天花板。
「啊!」真一的视力很好,他看见龟壳表面有什么花纹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文字?或者说图案?那种古老的象形文字,真一看不懂。
「半月。」青鸾说道。
「什么?」
「是说你晚上去会比较好。」
「为什么?」
「那时候会事半功倍。」青鸾答道,龟壳持续烧了一会儿后,终于啪地显出清晰的裂痕。
「事半功倍?意思是我很快就能找到老板吗?」
「不,是源赖忍会找到你。」
「真的?!」
「嗯。」青鸾的话变少了,他端详着龟壳上的曲折裂痕,眉心紧蹙,这是凶兆。
「青鸾大人,占卜的结果怎么样?」川崎千代子追问道,「真一可以去歧阜吗?」
「可以,但是会有危险。」
「废话,你不占卜我都知道。」真一嗤之以鼻,就算青鸾这么说,他还是会去『鬼之岭』的。
「我会陪着你的。」青鸾突然说道,看着真一。
「你干嘛突然说这样的话?!」真一脸红了,嚷道,「快点把东西收好,早说不要占卜了,浪费时间!」
川崎千代子在一旁思忖着,青鸾一定看到什么了,只是没有告诉真一,但是她相信青鸾一定会保护真一的。
青鸾刚收拾好占卜工具,中野优花就下楼了,她穿着一件绣着丁香花的丝娟和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网织坎肩。
「啊,夫人,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川崎千代子迎上前去。
「我实在是担心小忍……」优花忧心忡忡地说,「一直在做噩梦。」
「我们一定会找到老板的,您放心吧。」真一说道,不忘瞪一眼青鸾,要不是占卜耽误了时间,他早就去歧阜了。
「您的头还晕吗?」青鸾无视真一的瞪视,问优花道,「你的身体才冲破结界,会很累的。」
「我没事,多谢住持大人关心。」优花又转头对川崎千代子说道,「也很感谢你借我衣服穿,很合身。」
「不,您太客气了,对了,您要不要喝杯茶?」川崎千代子突然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优花什么东西都没吃过,肚子一定饿了。
「我去准备一点寿司,青鸾大人也来喝杯麦茶吧。」
「好。」
看着和川崎千代子、优花一起走进厨房的青鸾,真一真是无奈极了,现在是喝茶的时间吗?
『他到底在搞什么?』真一越想越气,走到桌子旁,拿起刚才的龟甲,还有一点燃烧后的余热呢。这么不起眼的东西,能测算出吉凶?真一捏在手里掂量着,完全看不懂上面的裂痕有什么含义。
「我也来试试看。」真一的掌心燃起一团浅青色火焰,小心灼烧着龟甲,甲壳发出劈劈的声响,也许是他放出的火焰和尸油蜡烛燃烧的火焰截然不同的关系,龟甲的颜色慢慢变白了。
有点担心是不是弄坏了,真一刚想停手,眼前突然一黑,就像被黑布蒙住眼睛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一心里咯磴一惊,正想喊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白皙的,光滑的,犹如凝脂的……手?
确实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指修长纤细,指甲殷红如血,从黑暗中慢慢地靠近。
渐渐地,真一闻到一种令人非常恶心的腐臭,也看清那双手上,浮着肿胀的青色经脉,黏黏的液体随着抬高的手肘缓缓滴落到地板上。
「走开!我没有你要的东西。」真一咆哮,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撞鬼呢?
女鬼拿猩红的指甲一点点地割开自己的手腕,她是那么用力,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硬生生撕扯开自己的皮肤和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