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血液,他最厌恶的东西。他曾经在一片废墟中挖出几具孩子的尸体,孩子的脸已经
被石块压得面目全非,鲜血浸泡中的身体正在腐烂,那腥臭的味道,粘稠的触感,那些吸
附在他的皮肤上渗透进他的灵魂里的死亡,是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忍受的东西。
Ban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术的伤口,仿佛这些液体和他的红酒一样美味。半晌,他松开手,
对着秦术笑了一下,笑得秦术不明所以。随后他叫来手下,说道:“去喊Louis医生来。
”
那人领命下去,Ban示意秦术坐下,自己回到办公桌前翻看文件,两人再无对话。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Ban指了指秦术还在滴血的手臂:“帮他看看。”
医生立刻上前查看秦术的伤口,拆下已经被浸透的绷带,细心地用酒精棉球处理过后,对
着深而长的伤口一阵观察,又抬头看了看Ban,说:“Winchester先生,他受的是刀伤,
很深,需要缝合。”
“那就缝吧。”Ban头都没抬直接说。
医生想要给秦术打麻药,秦术摆摆手说不用了,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觉得这个年轻
人是不是过于逞强了,这时候Ban抬起头来笑着说:“看来我的神父很耐痛,Louis,你就
别打麻药了吧。”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专心的缝合工作,而Ban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秦术的脸上饶有兴致地观
察。秦术的唇色此刻很苍白,却有一种微妙的吸引力。他发现秦术面无表情地对待在医生
手中穿梭的针线,目不斜视,眼中没有丝毫的畏缩,好像那被贯穿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皮肉,只有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显露出他辛苦的忍耐。
秦术感觉得到Ban的视线,但是对于这个男人的注视,他真的不敢也不想回应,一想到赌
场里的那些画面,这个男人带着戏谑而残忍的表情俯视他们的样子,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战
栗。这种畏惧,让他觉得惊心,羞愧,可怕。
伤口处理好之后,医生又给秦术注射了一针抗生素。Ban对秦术说:“Chin,你回去休息
吧。哦对了,这段时间,就不要去找Alex了。”
秦术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依旧笑得谦和。但是秦术知道,他已经怀疑了,他的怀疑,不
到彻底查清楚,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可是,他也没什么可被剥夺的东西了不是么?所以,他会用耐心来消磨他的怀疑,结局不
过就是两个,或生,或死,仅此而已。
于是秦术回了Ban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Ban愣了一下,他认为Chin这个时候应该慌了,可是他居然仍然平静很,这让他觉得很奇
怪也很有趣。转过视线他对医生说:“Louis,我记得赌场那一次事故,那个冒牌的老板
衣服上也留下了杀手的血迹是吗?”
Louis恭敬地回答:“是的,Winchester先生,他的衣服目前还在纽约警方手中。”
Ban点点头:“很好。你把神父的绷带也送去纽约,让他们做一个小小的鉴定,似乎是叫
……我想想,DNA比对,当然,结果不要公布,先带回来给我。”
Louis惊讶地看着他:“Winchester先生,您怀疑刚才那位神父是……”
“不,”Ban悠哉地靠在椅子上说,“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只是我们可爱的神父还想
挣扎,所以我要给他一个理由,让他彻底毁在我的手上。”
医生领命,低下头捡起染血的绷带走了出去,他不敢看此刻Ban的神情。就如同在圣光的
面前,人们都会掩面。不同之处在于,Ban的审判,比上帝要真实得多。
秦术回到房间,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已经很疲惫,受伤事小,他
没想到Ban这么快就起了疑心,而且他拿出的证据如此接近事实。
怎么办呢?
现在他不能够过于接近Alex,也不能急于挑衅Ban的权威,如果陆修在的话,他想,如果
陆修在的话,他会怎样做。
想着想着他不由笑出来,陆修的作风与他完全不同,他绝对会直接潜入Ban的书房搜索他
想要的东西,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因为他缺乏耐心,也因为他足够强大。
他甚至可能把整个Winchester家宅夷为平地,只为得到那一小份资料。除了任务目标,其
他东西对他而言就像是刺激的极限运动。而且陆修总能事先安排好天衣无缝的退路,他的
作战计划永远是快速而精准的。
可是陆修不在这里。陆修不在。
只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没有后援,没有终点。当他亲眼目睹了三个兄弟的死亡,当他固
执地放弃一切想要完成这个任务那一刻,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
成功了,就回去复命,不成功,就去见陆修。
无论怎样,对他而言都是好的结果。所以他不会后悔。
正想着,Jade敲门:“Chin先生,有你的信,教会送来的。”
秦术起来打开了门,谢过Jade,拆开信件阅读。
这是一封官方的通知,说的是他们这个教区的主教要光临Dull小镇的小教堂,希望他们做
好迎接的准备,还有关于汇报这一年的教徒的情况以及教堂的修缮事宜等等。
秦术对这些不甚在意,只是那个教区主教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Bland。
巧合总是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触痛人心。
世界上的很多事就是这么神秘莫测。Bland,温柔的冷漠的。这个单词现在每一次用到,
秦术都觉得心里既柔软又冰凉。
这个,他曾经那么崇拜的,在喀布尔的神圣大殿里回响过那么多遍的,名字。
第十七章 神父是谁(你没有听说过命运女神吗,Winchester先生?)
2007年10月31日,纽约最大的地下赌场Rich,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件。四名恐怖分子潜
入了赌场,意图杀害赌场老板Henry Laurel,但由于某种原因,Henry当天并未到场,而
是由他的一个代理出席,代理不幸被刺杀。在Winchester家族的协助下,警方找到了三名
恐怖分子的行踪,并成功将其射杀,另一名恐怖分子潜逃,警方目前仍在搜寻其下落……
扔下手中的资料,Ban撇撇嘴角,警方掌握的资料实在是少得可怜,还没有他手上的详细
,至少他知道那四名“恐怖分子”究竟为什么要刺杀Henry,他还知道,那名在逃的犯人
,现在正在他家楼下吃早餐。
一周过去了,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不出Ban所料,99%的相似度,确定是Chin。
要说Chin他们为什么要杀Henry,那是因为Henry在2006年私自参与到了阿富汗石油利益的
争夺中,并以非法抢夺开采的方式获取利润。阿富汗方面对美国的石油出口因为Henry的
突然出现而一度陷入僵局,因此才派了人来对付他。
但Ban还有一点不明白,参与刺杀的四个人中,只有一名是阿富汗普什图人,另外三名分
别是一名美国人和两名包括Chin在内的中国人。所以他们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塔利班武
装分子,如果他没猜错,他们应该是佣兵。
这样的话就太难查了,除非Chin亲口交待,否则永远也别想在阿富汗那样的地方找到他们
组织的确切位置。而Ban之所以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也是因为他知道,能拥有这样一支佣
兵队伍且对石油问题如此敏感的人,绝对会给他的生意带来利润或者打击。Henry本来就
是Ban的手下,虽然他抢夺阿富汗石油的行径并没有经过Ban的同意,但是这样的事情Ban
早晚要染指,所以做好防范和铺垫很重要。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Ban当然会谨慎对待,于是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在Alex上学去
之后,他再度把秦术叫来了书房。
秦术在来到这间书房之前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进去之后,果然,这次他与Ban会见的
地方,已经不是那个明亮干净的办公室了,而是另一间狭小而昏暗的房间,这是审讯的最
佳室内设计。
于是秦术知道,他逃不过了。
其实这一个星期里,秦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进入书房的机会,但显然Ban对他早有防
范,保全系统根本无懈可击,他只要踏上通向书房的三楼的台阶,就立刻会有人前来搜身
检查,哪怕他只是散步路过书房阳台下的小路,也会有人尾随。
所以他只能等Ban找他。这是最省心也是最危险的计划。
这间审讯室的中间摆着一张很大的木质椅子,椅子的对面是舒适的老板桌和沙发,没有窗
户,没有足够的光源,只有一盏能够烘托恐怖气氛的吊灯。
Ban示意秦术落座,秦术环视一周:“随便坐吗?”
Ban心道你小子还想坐沙发?笑了笑指着木质椅子说:“那是你的专座,亲爱的Chin。”
秦术听后耸了耸肩:“谢谢。”椅子很宽,扶手也很宽,总的来说还算舒适,秦术坐上去
后干脆放松身体,准备迎接Ban的审判。
Ban挥了挥手,一旁的手下走到秦术的跟前,将他的双手双脚牢牢绑在了木质椅子上,红
木的冰凉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他丝毫动弹不得。
Ban递给他一沓文件让他看,秦术大致扫了眼,随即抬起头盯着他看,不说话。
Ban:“觉得眼熟吧,那是你在纽约的案件存档,还有你的DNA鉴定结果。我这里还有一份
文件,是你千辛万苦来到我家想要寻找的东西——Henry的藏身地点以及他全部的石油交
易记录。”
秦术:“Winchester先生,你不是已经搜集完全了吗?你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把我送去纽约
警局了不是吗?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Chin,”Ban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现在不是让你提问的时间,现在是你回答我的
提问的时间。”
“好吧,你问。”
“为什么你会为阿富汗工作?你所属的组织是由哪一个或者哪几个首脑掌控?”
秦术浅浅地笑了下,说了句很微妙的话:“Winchester先生,虽然这不是我提问的时间,
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没有听说过命运女神吗?”
Ban疑惑地看向他,深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隐约闪烁,他在等待秦术接着说。
“作为一个神父,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提及一下。”秦术望着他继续说:
“《神曲》第七篇中提到了命运女神,它这样描述:
智慧超越一切者创造了天体多重,
并指派了天使操纵各重天体的运行,
使每个部分都能各自发光,
把光芒分配均匀,普照四方;
同样,他也命令一位总管天神,
掌管世间的荣华富贵,
要她及时把这富贵虚荣,
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从一个血统转到另一个血统,
而人类的智慧却无力与之抗争;
因此,一国人民耀武扬威,另一国人民则没落衰颓,
一切都要听从她的判断,
而她则像隐伏草中的蛇,人所不能见。
亲爱的Winchester先生,与圣光不同,命运女神总是凭着自己的意愿随意分配财富,很显
然她并不眷顾阿富汗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阿富汗居住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要长得多,我
在那里目睹了太多你不曾费心去理解的东西,饥饿,杀戮,迷茫……我愿意为那个国家做
一些努力,我只是听从上帝的慈悲去帮助他们。至于你所说的什么组织,我可以坦白对你
说,任何一个穆斯林都会告诉你,他们的首领是安拉。而我虽然不是穆斯林,我也还是会
告诉你,我跟他们的信仰没有本质的区别。”
秦术说完这段话,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良久,Ban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很没形象,几乎是抱着肚子窝在沙发上笑,像个孩子一样
笑得喘不过气,肩膀都在抽搐抖动。
秦术安静地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问道:“Winchester先生,你在笑什么?”
Ban笑得眼圈都发红了,他勉强调匀气息,戏谑道:“尊敬的神父,请你不要再喊我
Winchester先生,我消受不起,请叫我Ban。”
秦术随意地说:“好啊,我正好也觉得喊着麻烦。”
“还有,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是很好,这么一长段慷慨激昂的演说,差点就彻底感动我
了,也许你可以考虑参加总统竞选,或者诺贝尔和平奖的角逐?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用这样严肃的表情说这么一长段话,今天见到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你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Ban,你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而你,Chin,你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你用他们的痛苦来做与我谈判的借口。”
“所以,”秦术笑了,笑得洒脱而真诚,“你觉得能从一个骗子口中获得什么事实吗?”
Ban摇摇头,他眼圈的红色渐渐淡了下去,又恢复成绅士的模样:“我不是要你现在告诉
我,相信我,我很快会让你对我说出最诚实的话。”
终有一日,我会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别想跑掉。
*************
第十八章 糖果与毒药(神父默念他的上帝的名字:陆修。陆修。陆修。)
Ban看了眼腕表,12:15,他对着秦术说:“午餐时间到了,Chin,你想吃些什么?”
秦术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馄饨。”
“什么?”他说的是中文,Ban没有明白。
秦术轻蔑地笑笑:“我想吃什么你就会给我什么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礼节性地问问,你很知趣,Chin。”
秦术别过头去不说话,他不想搭理这个人。
不一会儿,Ban的一个手下送来了红酒和午餐,只有一人份,当然是给Ban的。Ban坐在秦
术的对面,悠闲地享受着他的午餐,仿佛他正置身于某个高档咖啡厅。
秦术饿了,不过他还不至于垂涎Ban的食物,他可没忘记上次的红酒给他带来的多大的痛
苦。
Ban看着他倔强的样子,笑着说道:“Chin,你的食物一会儿就到,或者如果你等不及,
先尝尝这块牛排?”
“不,谢谢。可以的话我想要到楼下吃Jade为我准备的午餐。”
Ban放下餐叉,冲他眨了眨眼:“相信我,Chin,我为你准备的绝对比楼下的好吃。”
随着他这句话的尾音落下,这间房间里又进来一个人——Louis医生。
秦术觉得疑惑,不解地看向Ban。Ban对医生说:“Louis,神父已经很饿了,他的午餐准
备好了吗?”
Louis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Winchester先生,一定要这么做吗?这两种
药剂的混合使用给身体带来的负荷实在是太大了。”
“不,Louis,你太小看我的神父了,他连缝针都拒绝麻醉,怎么会在意这样的小疼痛呢
?”Ban用指责的眼光看着Louis,示意他不要浪费时间。
Louis没办法,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了两管药剂,开始配制。
秦术的心里蓦地一片冰凉。他隐约知道Ban要做什么,他终于了解,Ban远比他想象得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