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举起一块令牌,“寰王,怀秀。”
承玉痛苦地闭上眼,寰王怀秀,抒王流漩的同母胞兄。
蒲柳吃了一惊,翻身下马,连忙以宫礼见之,“下官蒲柳,见过寰王爷。”
黄秀——现在该改口叫寰王,点点头,“免礼罢,本王回来也没有和朝廷说一声,也有不对之处。但是,”他的目光一转,投到一直低着头的承玉身上,“承玉大人,本王想带走,蒲柳大人应该不会反对吧?”
蒲柳知道他会这么说,早有准备,不慌不乱地应道,“启禀王爷,太子殿下有命,要下官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承玉大人带回去。还请大人不要为难下官。”
怀秀闻言失笑道,“那不打紧,改日本王登门拜访太子殿下告罪即是,今日还望蒲柳大人行个方便,实在是本王和承玉大人有事在身。”
“王爷所言甚是。”蒲柳在怀秀松了一口气时,又说道,“本来么,王爷要是和下官要人,下官也是不敢不从的,只是承玉大人却是万万不可。”
怀秀皱起眉毛,“为何?”
“因为承玉大人早就不是怀王的人了,带他回东宫,不但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也是皇上的意思,下官出来得虽是匆忙,但不忘随身带上圣旨,不知寰王可要看看?”
怀秀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情。他一直是知道桂王和太子争权夺位,但不料承玉会被牵扯如此之深。原本向太子要人已是不敬,现下又多出一份圣旨,他是万不可轻举妄动。他看承玉被人带上后面的马车,承玉自始自终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只是在被人压上去的时候回望了他一眼,目光的愧疚和凄凉,让他心下一痛——又是救不了他么?这次又是救不了他么?
“不知道承玉大人所犯何事?需要圣旨下命捉拿到东宫。”
蒲柳也不敢太过冒犯怀秀,只是道,“这个问题,王爷最好能亲自去问一趟太子殿下,下官等奉命行事,现在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也就该回去复命了。”
怀秀还想说什么,但是蒲柳礼貌地行了一礼,就带着人上马走了。怀秀不容细想地就想上前阻止,但被后面的人拉住。
“主子,不能再过问了。”
他的表情一僵,自言自语地说道,“又救不了吗?又救不了吗?”
“主子……”越涛有些担心,“还是回去再说罢。京城的事情,我们毕竟了解得不多……”
怀秀听得这样一说,表情一变,慎重起来,“越涛。”
“……在。”
“准备一下。”他看了看刚才大队人马离去的方向,“我要入宫面圣。”
“………………是。”
楚希的马不是他惯常的快马,到了京城后,他一直呆在府第,无聊郁闷之际,想到马儿亦是可怜,遂让人带了心爱的坐骑,去了关外,好好照看一番,再送回京师。所以他见到东宫的士兵时,也顾不得体面,就直接冲了过去。
“给本王停下!”他拦在路中间,“本王楚希,停下!”
这些士兵显然吃了一惊,刚才走了寰王,又来了宁王,京城几时变得如此之小?为首的队长看了看后面的马车,犯难地下了马,对楚希行了一礼,“宁王爷千岁。”
楚希随便点了一下头,就问,“承玉呢?本王要带他回去。”
那队长也知道楚希的性格不是那么好打法的人,何况他战功在外,无人胆敢小觑,但自己所受之命又非同一般,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宁王爷在说什么?”
楚希双眼一蹬,喝道:“少和本王打马虎眼,承玉呢?本王要带他回府!”
那队长又问,“这……不知道宁王爷可有手谕?”
楚希岂是耐烦之人,双腿加紧马肚就要闯去,白眼一翻,“什么手谕?本王要干什么,还需要你们这些个奴才批准不成?让开!”
那队长到有三分骨气,听得这样一说,也硬朗起来,“原来王爷没有皇上手谕。”
楚希知道此刻不能干耗,时间拖的越长,对他越没有利。当下装作不懂,就欲冲阵,可那班士兵在队长的手势下,都聚集起来,将楚希团团围住。
“让开!”楚希将马鞍上的长剑提起,“要造反了不成?”
“王爷见谅。”那队长上前正色道,“下官奉皇上、太子旨意,带人回去,若是宁王执意抗旨,就请勿怪下官等的无礼。”
楚希面色一变,喝道:“不长眼的奴才,人不得本王是谁吗?”
“王爷若是要抗旨而行,下官即使拼了性命也是要得罪了。”
原本要不是这样的情形,楚希比会对这样不畏权贵的人好好喝彩一番,但此刻他心急如焚,对此人更是恼怒得恨不得杀而快之,“本王再问一次,你让是不让?”
对方面色惨白,但仍坚持道,“不让,宁王还是请回吧,下官也赶着回东宫复命。”
“好!”楚希气得通红,刷一下亮出雪白的长剑,“那我就替你们的主子好好教训一下目中无人的奴才!”
此言一出,眼见双方势必有一场恶斗,哪知从宁王身后传来一句,“剑下留人!桂王府邸童唯奉命带怀王少傅承玉大人回府!”
楚希一听,虽然心有不快,但毕竟比真个动起武来要好些,也就冷冷一笑,让开了道。
那人也是听到,眉头皱的很深,扬声应道,“下官奉皇上、太子旨意,带人回东宫,请各位王爷谨慎行事,不要违抗了旨意!”
说话间,童唯已经进入场地,看到楚希也不惊讶,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此为桂王信物,违抗者,斩立决!”
楚希眼尖,立即就瞄到金牌上“如朕亲临”四个字。连忙率先跪下,“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剩下的人,听他这样一说,颜色大变,霎时间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童唯来不及收起令牌,就往前面马车走去,那队长苦着一张脸,无计可施,宁王起身跟上,却猛然听见一声惊呼。
他一闪而进,见到童唯惨白的脸望着车内,“承玉……”
楚希见他这样,心被猛地狠狠一揪,敏捷地钻进车内,看到车内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之人,仿佛晴天霹雳——
中、计、了。
承玉!
承玉双臂被缚在身后,绳索勒得双臂都渗出了血,他靠在马车壁上,对面坐着的是若有所思的蒲柳。
“你何必回来?”
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听到的竟是这样的话,就是承玉这般人也所料不及,不由一愣。
“啊?”
“既然出去了,你又何必回来?”蒲柳知道这些话,他不该问,但是马上就要进入东宫,要是不问,以后便在没有机会。
承玉也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的嘲弄、蔑视,反倒很认真地回答,“太子用我来设计怀王,我若不回来,怀王怎能脱身?”
“就为了怀王?”
承玉直直地看他的探视,点了个头,“是的,就为了怀王。”
又是一段沉默。
蒲柳想了想,问,“你知道回来会被抓吗?”
点头。当然知道。而且,他回来就是为了再被抓一次的。
“太子……很生气……”
“我知道。”承玉苦笑,“换谁也会很生气。”
不。太子暴跳如雷。这是少有的情形。平时的他会生气,但总不会显现出来,这次如此怒形外色,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
蒲柳看着他安祥的脸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应该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这句话压在心底。
承玉不知蒲柳心事,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这时,马车停了一下,前面的帘子掀起一个角,“普柳大人,东宫到了。”
蒲柳闻言,瞧了瞧承玉的脸色,整了整心情,道,“进去吧。”
承玉顿感马车长驱直入,那人的冷笑就在眼前。
他闭上眼睛。
东宫,太子,他又回来了。
这次怎可再输?
一个淡淡的冷然的笑容悄悄浮起。
东宫,暄和殿,他们到了。
第二部
“好久不见。”
承玉虽然早有料到太子的怒气非同一般,但真正地面对时还是有些意外——太子在啪地一声把他打在地上后,不等他起来就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声音从骨子里透出冰凉。
“还是你以为我们会再也不见?”
承玉的呼吸在被下了不小的力道下变得艰难,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的手因为被缚在后面凝聚不了半分的力量,只能顺着对方的脚侧身躺着,破碎地回答:“殿下早就预料承玉会回来不是吗?”
猛地加大脚下的力度,感受底下的人因为窒息带来的颤栗,鸿缣展露出一个可以倾城的笑容,“你说本宫应该怎么样欢迎你回来?”
怎么样?除了大刑伺候,还会怎么样?承玉也不挣扎,有些困难地抬起头,扬起嘴角,“殿下会怎么样,承玉心里很清楚。”
蒲柳听这话,心里一沉,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出声,拳头却已经是握紧。鸿缣一世精明,怎会错过这样的细节。他感受到空气中的不同,眼色一冷,却依缓?判Γ?俺杏瘢?邓的愕耐蛉??啤D慵热坏ǜ揖驼庋?乩矗?欢ㄓ惺裁醇苹??党隼刺??!?
“太子希望听什么?”承玉在心里叹息,怎能小看了这个人?私盐之事让朝廷上下翻了个天,桂王府差点脱不了身,桂王一心想保怀王反倒看不到真正的方向——让怀王安全,靠着右丞相不过是障眼法,要彻底就只能从太子本身入手。
鸿缣眯起眼睛,见到脚底的这人居然在挑衅地问了一句后,就开始魂游太虚。他抬起脚,让对方才舒了口气,就猛地往他下腹上一踢!
“呜……”
五脏六腑被挤压得变了形似的,手臂上被这一挣扎,又渗出了血。承玉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又被踢了一脚,这回还要猛烈一些,他不禁咳了起来,才咳了两声,又是一脚踢在了胸口上。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蒲柳呆呆地站在一旁,看承玉仿佛垂死的鱼一样,卷缩在地上,不停地猛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一刹那掏了个空。半柱香前,在马车上的笑容还在眼前晃着,现在这个人却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沾着血污、头发散乱、脸色灰白。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蒲柳愣愣地想,这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跟优雅沾不上半点边的男人真的是先前的承玉?!
承玉的手在后面,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身体不被太子再次踢到,他心知太子决不会就此要了他的性命,但本能的反应还是把身体曲卷起来。太子踢得尽了兴,用脚把承玉的身体翻倒,让他平躺在地面上,见他神色犹如死过一般,一脚又用力地踩在他的胸口上。
“呜……”
心脏仿佛就此要被踩碎,空气也在被挤出身体——好、痛苦!
鸿缣看着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冷冷一笑,“我希望听什么?你说我希望听什么?”
承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被踩疼得厉害,呼吸也是一抖一抖的,过了好久才回应,“殿下何不去查一查和承玉一起回京的人是谁?”
鸿缣一愣,他一心顾着朝阳的事情,又算准了承玉会自动回来,根本不关心他会和谁一起回来。看他又恐无持的表情,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微微放松了他,问道,“什么人?”
承玉咳了咳,眼角突然瞄到一旁蒲柳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黯然,知道无论如何也得做出牺牲,咬牙道,“寰王,是寰王。”
鸿缣听得脸色一变,侧头看向蒲柳,对方在他的视线过去的一瞬间把眼睛垂下,鸿缣只觉得全身沸腾起来,“寰王?!”
“是寰王。”承玉又肯定了一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而且,我们去了单家巷。”
蒲柳早就在他说出寰王的时候心头一震,现在又听到他说出这些,脸上再也保持不了平静,他死死地盯着承玉,想瞧出一个睨头,无奈承玉根本不去看他,只是看着太子,眼里的算计让他心惊。
“单家巷?”鸿缣的表情变得悠远起来,“单家巷……”
承玉见他神态,不由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觉得应该遗忘什么,但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鸿缣回过神,看了看狼狈地躺在地上的承玉,对蒲柳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我要进宫。”
蒲柳想说什么但终究作罢,拉起承玉就往他以前的住处走去。鸿缣看了他们的背影好一会,惨然一笑,“怀秀,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安安静静地待在相国寺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轻轻的一个叹息随着他的远去而飘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年,意气奋发的三人在黄陵立誓的场景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回忆沉淀,时间倒变得可笑起来。
“翼萧。”他在踏进内宫前喃喃唤了一句,“你不该跟我争的,你不该跟我争的,你不该跟我争……”
蒲柳把承玉送回房,看承玉几乎去了半条命虚弱地躺在床上,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为什么?”
承玉睁开眼,想笑但扯痛了伤口,皱起了眉毛,“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了。”
“为什么要把寰王扯进来?”蒲柳觉得沉痛像一根刺深深地插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为了保护怀王,所以牺牲所有人都可以的,是吗?”
承玉默然了一会才幽幽开口,“你不也是为了太子连朝阳公主也不放过吗?”
蒲柳一惊,“你怎么会知道的?”
“朝阳公主能那么容易掉进陷阱,没有周围信任的人煽风点火是不可能的。而且严妃不是个聪明人,她居然能一开始就想到朝阳公主,一定是有人暗中提点。”话说到这里,承玉就闭紧了嘴。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说破要好。
“所以你查了我?”难怪,他们一直都没有对朝阳公主的事情点破,原来早就胸有成竹。蒲柳笑了笑,感觉悲凉而无奈,“但是寰王原本想帮你的,你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承玉没有辩解,反问道:“难道在东宫,承玉的名声也很好吗?”
不,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为了桂王府的大计,是什么也可以牺牲的人。只是外人看他温文尔雅,满腹经纶,其实在这场宫斗中,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软角色。
“但他是寰王啊。”
“我知道。”承玉闭上眼睛,努力把记忆中那不带半点企图的关怀驱逐出去,“所以只有他可以救怀王。”
这场皇家的子弟的斗争,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