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记 第三卷+番外——狄灰

苏选读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然后略显失望地扔掉了书。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林素看，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空都已经开始变暗，他才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帮林素翻了个身，又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阵，以免他因为长期卧床肺部产生的痰液让气管不通。之后，他坐到床边慢慢地为林素按摩手脚。

因为输液，林素的手冰凉一片。苏选又起身出去问护士要了几个热水袋。热水袋是插电的，苏选站到一旁用手试温度，等到温度合适了，他便拔下插头用毛巾裹好热水袋，塞到林素输液的那只手底下为他保暖。然后蹲到床脚慢慢地为林素按摩腿脚。

苏选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按摩师了，手艺非常好。但是没人敢尝试让他按摩，因为他现在算是龙社能够说上话的人物，连闫建国都有些怵他。特别是林素出事以后，他就很少说话，脸上也总是阴沉的表情，龙社的那些兄弟们，除非有大事，平时根本不敢找他。他也乐得清闲，甚至在自家请了个按摩老师跟着学习按摩来着，让兄弟们都觉得异常诡异。

林素的脚有些干，可能是睡得太久了身体机能异常的原因。苏选记得，以前林素的皮肤是保养得很好的，光滑细致，而不像现在，苍白，毫无弹性。

苏选在那一堆从医院带来的行李里翻出了几瓶精油，弄好了之后又继续为林素按摩脚心。这是按摩老师传授给他的，据说这些精油具有保养皮肤，缓解压力，振奋精神的作用。林素现在的皮肤很脆弱敏感，因此每次苏选都只弄一丁点儿，免得刺激到他的皮肤。其实精油的那些功效苏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愿意尝试，说不定，这些小东西能够帮上林素的忙，让他早点清醒。而且，苏选觉得自己有义务为林素做保养，因为之前，不都是他害得林素变得如此憔悴的吗？

按摩良久，收拾妥当之后苏选把袜子给林素穿上，然后又塞了个热水袋在他脚底下，做完之后，到卫生间洗手，下楼准备晚餐。

为苏凉做好晚饭，又为林素调好米糊，加入各种营养剂之后，端上楼给他做鼻饲。因为不能正常进食，医生已经告诫过，说他的肠胃现在异常脆弱，需要特别注意，以免今后因为消化系统的问题而加重病情。

小护士负责为林素做鼻饲，苏选便到苏凉的房间叫他起床吃饭。吃饭的过程中两个人都特别沉默，两个人都各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吃着，并不说话，整个一楼都只能听到杯盘碗盏偶尔碰击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声音了。

苏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七八十岁了，生活已经毫无激情，除了林素和弟弟那点念想，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混吃等死”。

“哥，我明天就走。”苏凉突然开口道。

“嗯。”苏选并不惊讶，而是平静地问，“到哪儿去？”

“我在城郊租了套房子，你知道的吧？我搬到那去。”苏凉说。那套房子是当初苏凉为苏选出狱而准备的，交了足够的租金，却一直没能搬进去。从闫建国那里搬出来之后，行李都放在那里的，那儿还有苏凉留给苏选的存款——当时他都已经买好机票准备出国留学的，未曾想遇到了周毅这个克星。

“那里安全吗？周毅会不会找到？”苏选问。

“没问题的，他根本不知道那房子的事情。”苏凉笑了一下，四下看了看之后，起身坐到苏选身边，轻声对他说：“哥，对不起。”

“怎么说这种话？”苏选挑了挑眉。

“今天的事，我没事先告诉你。”苏凉低声道，“这其实是我们布的一个局，为了引出害林素受伤的凶手。那个人不仅想对林素不利，还想杀掉周毅。所以我们为了把他引出来，特意演了这出戏。”

苏选皱眉，他之前就觉得蹊跷，现在被苏凉证实了，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担心，因为目前他们已经脱离了周毅的保护，万一那个人找到这里来想要杀林素，他们该怎么办？

“哥，你放心，这里他绝对找不到的。我们坐的车子有反追踪系统，而且这里也暗藏了周毅的人，不会有危险的。”苏凉握住苏选的手以示安慰，“你只要安心地和林素在这里等就好，那边周毅会处理的。周毅的意思是，这里很适合养病，对林素的身体恢复有帮助。不然继续留在城里，在还未查清到底谁是内奸之前，都太危险了。”

“那，你是要回去他那里了？”苏选问。

“不，”苏凉摇头，“我和周毅已经约定好，不查到水落石出我们不见面，不联络，以免对方怀疑。其实，我之前就做了打算，准备再申请留学。这段空白期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不打算告诉他。等到一切就绪我就会找机会离开这里的。”

“你……”苏选惊了一下。苏凉的这番话简直比刚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来得震撼。苏凉和周毅之间如胶似漆的那种关系苏选是看在眼里的，他原本以为……

“哥，感情也阻止不了我完成我的心愿。”苏凉说，“硕士读到现在，我仍旧觉得不够。对知识的渴望已经超过了感情给与我的一切。我想要更进一步，而不是被感情束缚住。周毅他现在，就有点被束缚住手脚了。他有些安于现状，自得其乐。可是我觉得我们都应该有更大的成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毫无自我可言。”

“好吧……”苏选叹息一声，自家弟弟就是这样，有特别强的求知欲，甚至执着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了。

“凉凉，你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想我也劝不动你，只能说这些了。”苏选勉强笑道，“保重。”

“嗯。”苏凉点点头，轻声说，“我先到城郊租的房子那边去。或许这里暗藏的那些保镖会跟周毅汇报，但是他应该不会怀疑。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他答应过不会监视我，他会说到做到的……”

苏凉说到后头，也有些难过起来。是的，现在周毅极为信任他，他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圣旨一样。可是他却依旧想着要离开这里，这或多或少，对周毅来说可能都不太公平。可是相对于周毅以前对他做的那些，也是一报还一报了。

“哥，你要保重！”苏凉拥抱住了苏选，抱得紧紧的，像是要给他力量一般，苏凉又道，“林素会好起来的，哥，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无论任何时候！”

“好。”苏选眼眶微红，轻声回应自己的弟弟。苏凉已经长大了，他现在很成熟，很自信，让苏选自愧弗如。

“哥，我走了！”苏凉再次用力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放开了苏选，慢慢走出门去……

【林苏番外】第二章

最近这段时间天气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外面阳光灿烂，蓝天白云的，看起来让人心情愉快。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到苏选脚下，苏选低头看着它，看了一阵，走到窗边，“哗”的一下，拉开了窗帘。

窗帘打开的时候苏凉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睛。他别过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林素，因为阳光的刺激，他动了几下，但是只有几下轻微的动作而已，之后又不动了。苏选走过去，轻轻抚摸他的脸，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苏选让小护士帮他帮他把储物室乘凉用的沙滩椅拿出来放到海滩上，然后抱起林素朝外头走。小护士看到他们出来，笑嘻嘻地指了指远处。那边有一块巨大的礁石，护士说沙滩椅就在石头后面。那里风景好极了，海水在椅子腿下荡漾着，还有小螃蟹在椅子底下忙碌穿梭，因为有礁石的遮挡，又显得很隐秘，但是阳光刚好就能照到这里来。苏选笑了笑，把林素抱到椅子上躺下，看了看一旁的小凳上，还有小护士刻意准备的饮料、防晒用品以及休闲衣裤。

苏选又笑了笑，慢慢把林素身上宽宽大大的睡衣脱了下来。林素实在太瘦了，原本合身的衣服如今都大得快不能穿了，细长而苍白的手指从衣袖里伸出来，看起来脆弱到了极点，让苏选觉得，如果稍微用力，就会把林素的手折断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除去林素身上的衣服，然后把短袖短裤给林素套上，之后便拿起防晒乳液给林素涂抹在了身上，仔细地按摩。这时候附近那家人牵着他家的狗从附近路过，一条巨大的萨摩耶，有着极其漂亮的皮毛，慢慢在他们旁边十几米的地方走过去。因为是私人住所，所以对方笑着跟苏选挥了挥手，并没有靠近这片属于苏选他们的沙滩。苏选抬头看了看对方，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有着高大的身材和阳光般的笑容。苏选见过他，那是周毅和林素的好友，好像是圣维罗医院的院长。听苏凉说，这位院长是个极有个性的人，他的爱人才真是难伺候，让学儿科出身的这位院长都有些搞不定。不过虽然他也是林素的好友，隔了那么远，他却并没有认出躺在沙滩椅上的是林素，也难怪，这一段时间的昏迷，林素已经脱型了，都快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今天太阳很好啊！”对方大声说着，冲着苏选微笑。 大狗也汪汪了两下，咧着嘴，看起来像是在微笑。苏选礼貌地回答了他，然后继续为林素涂抹防晒乳液。

“你对你爱人真好！”那人又说了一句，然后笑哈哈地道，“祝你们幸福！”

苏选的心情，因为这位陌生中年男子的话，变得好了很多。他笑着向对方说了声谢谢，表情温柔地注视着沉睡着的林素，心想，或许真的会幸福吧？那一天不会远了。

这时候那条萨摩耶欢快地跑了过来，围着苏选转了几圈，然后好奇地闻了闻林素，来回走了几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林素的脚心。中年男子尴尬地唤了一声，可是这条大白狗却坏笑着不理他，又舔了舔林素。这时候林素又动了动，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声音，这是对周围的刺激有了反应。医生说，随着情况的好转，这样的反应会越来越频繁。

中年男子又叫了一声，那条捣蛋的狗狗才欢快的跑了。苏选坐到躺椅上，抬起林素的手为他继续涂抹，心里那些多日积攒的阴霾和压抑正在慢慢消散。

涂完防晒乳液，苏选又为林素做起了面膜，他对待林素一向都是极有耐心的，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甚至坏心眼地想，如果林素知道他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事情，会不会脸红？林素一向很面薄的，这样做了，恐怕他会特别不好意思吧？

一套保养做下来，苏选这才躺到另一边为自己涂抹防晒，然后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海滩上很安静，没有人类嘈杂的声音，更没有组织里纷纷扰扰的喧哗。林素脱离了这一切，终于能够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他就是心软，而且太过执着，所以才会一直被组织的那些事务纠缠着脱不了身。而他苏选，也是因为执念，所以才会想要得到财富、地位，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受了很多很多苦，所以才会企盼得到幸福的生活。两个人都没有错，错只在于，他们都太执着太固执。

潮起潮涌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催眠曲，苏选伸手拉住了林素的手指，闭上眼睛假寐。林素出事后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安，所以即使在这无人的海滩上他也要拉着林素的手才敢入睡，深怕万一有人要来劫持，或者林素突然清醒了，就会离开他一样。他现在心里最重要的人，除了苏凉就只有林素了，他不能失去任何一个。

眯了一阵，苏选睁开了眼睛。林素依旧还是老样子，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并没有像苏选想象的那样清醒过来，跟他说话。但是苏选并不觉得失望，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似乎已经麻木了。所以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因为刚刚那条萨摩耶给林素的刺激，苏选便打算再做做同样的尝试。之前虽然他坚持给林素按摩脚心，但是或许来自其他生物的刺激会好一些也说不定呢。于是苏选盯住了在身边爬来爬去的小螃蟹。

他抓住一只可怜的小螃蟹，把它拿到林素的脚心，让那可怜的小家伙挥舞着小钳子在林素脚心爬来爬去，然后又捏着他爬上林素的腿，向上，爬到大腿。在腿根处，苏选停了下来，带着迟疑。

是的，苏选不是圣人，他也有七情六欲，陪伴林素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都没有过性**事，连用手来满足自己都没有过，简直可以说是“守身如玉”。

苏选长叹一口气，把那些欲望压了下去。他虽然不是圣人，但也绝对不是禽兽。他尊重林素，把他当做自己的爱人、伴侣，绝对不会趁他昏迷就要对他怎样。这不符合苏选的逻辑。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又慢慢回来了，让他觉得窒息。很多很多的想法，如果当初没有进入龙社，如果没有隐瞒身份留在周毅那里，如果当初听从林素的话离开龙社，如果劝阻林素不要去停车场，如果林素遇险的时候能赶到他身边……哪怕是替代林素去挨枪子，或者用身体掩护他，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苏选的心难过到了极点。他慢慢蹲到林素身边，捂着脸痛苦地呜咽起来，那种压抑的哭声简直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一样，绝望到了极点。他紧紧握住林素的手，哽咽着说：“林，我错了……我不该为了那些权力……不该……”

可是林素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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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的时候，苏选把林素带进了屋里。把林素放回卧室，他转身到底下的餐厅吃饭。苏选越发的沉默，说话越来越少，所以这座房子里仅有的几个人，护士、保姆、厨师，他们都不愿和苏选坐在一起吃饭，因为苏选那张阴沉的脸，让他们觉得好像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一样，压抑得厉害。他们宁可挤在厨房里站在灶台上吃都不愿去看苏选那张死人脸。

苏选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很快就有人来收拾，大家都远远的等着，看到差不多了就会出现在他面前，适时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苏选看了看收拾碗筷的人，并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返回了林素的房间。

苏选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他现在的生活就像老人一样，每天吃饭、睡觉，在房子周围不超过一公里的范围内散步。唯一不同的就是老人会养养花、跳跳舞、下下棋，而他，不做这些，而是成天成天的守着林素。

苏选按照每天的时刻表定时为林素翻身、按摩，因为今天在外头呆了很久，所以苏选决定给林素洗个澡，然后做全身的皮肤保健。苏选走进浴室放水，盯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升上来，他又在心里想：看吧，我真是老了。一天到晚就这点念想，成天关心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激情。不知道林醒过来，会不会对我感到厌恶？

苏选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把手伸到浴缸里试了试，调好水温后走出去，为林素脱了衣服，抱到浴室放进浴缸里，让他靠到浴缸边上，细心地为他清洁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今天晒了一下午，林素的皮肤有些发红。苏选拿毛巾慢慢地擦拭着，目不转睛，一丝不苟。洗完身上又洗头，他站起来托着林素的胳膊让他转了个身，脑袋靠到面朝自己这边仰下来，免得眼睛上的纱布沾到水。他的眼睛已经经过好几个月的治疗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是因为他还昏迷着，所以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现在还说不清楚。

苏选在林素头上浇了一些水，涂上洗发液小心翼翼地揉搓。林素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在右脑上有个三公分左右的伤口，缝了好几针。经过这么些时间，他的头发长长了，再加上医生精湛的技术，头发一遮，并不太能看出来。而在他太阳穴靠近眉骨的地方还有一个疤痕，那个疤痕要稍微深一些，医生虽然尽力，但是因为当时伤口很深，所以并不能完全遮掩，大夫说如果想要没有疤痕，只能做整容手术。其实那个疤痕挺也没什么不好看的，让他的脸看起来线条坚毅一些。林素的脸稍显女气了，有了这个疤痕，好像英气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