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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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新华中学男子宿舍
海渊将摩托车停在宿舍旁的小巷子内,拎着一包婴儿用品,缓缓走进这栋屋龄起码五十年
以上的木制建筑。
二楼走廊的木板被往来的学生踏得嘎吱嘎吱,让人有种踩太大力就会踏破木头直接空降一
楼的错觉。
海渊将水蓝色的婴儿摇篮扛在肩上,手里那包纸尿布也特别引人注目。
「看吧,出事了!」走过海渊身旁的几名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海渊这个人平时不爱讲话,就爱装酷,爱慕他的学姊学妹多如天上繁星,又传他的私生活
极为不检点,夜不归营,这款的花心萝卜不让女人怀孕才怪。
「千岁!」海渊一脚踢开房门,同寝室正在玩在线游戏的顾千岁被他这么一吓,鼠标飞了
出去,人物血溅屏幕内,死掉出局被抬回医院。
顾千岁瞇着眼,不甚满意地以手指敲击桌面。
「你不知道进房间不敲门直接踹门,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吗?」顾千岁关掉在线游戏的程序
,转过来笑着面对他的同班同学兼表哥。
「我妈生了,明天帮我跟班导请假。一个月左右。」海渊不理会对方的抱怨,径自将手里
的东西放下,翻出衣柜里的旅行袋,把自己的日常用品塞大半进去。
「你事假跟病假都请满了吧,没假可以让你请了。」千岁算了算。「再请下去,会被退学
喔!」他说。
「那就请产假。」海渊丢下这句话,旅行袋背起来,婴儿用品拿了就要离开。
他转身时,刚好撞上了个跑进寝室的少年。
和他身高相同的少年是飞奔而来的,冲得太猛,额头刚好就叩上了海渊的额头,发出了不
小的响声。
千岁的脸皱了一下,相撞的那声很大,听起来就是很痛的模样。
「你是没眼睛吗?」海渊瞇起了眼,对这个撞到他的人有些不悦。
「我听人说你买了娃娃摇篮,他们说你让女人怀孕了,是不是真的?」有些嗲的声音,出
自一个比海渊稍微消瘦一些的少年嘴里。
少年见海渊生气了,紧张地十指交握着。原本略微阳刚立体的出色五官,也因那焦急而泪
水汪汪的眼睛,化得些许柔媚。
「你三天没回来,我真的很担心你。」少年凝着泪水,痴痴地凝视着海渊。「你发生了什
么事?」
「海渊。」千岁手指叩着桌面,喊了他一声。
海渊转过头去。
「到底是你妈生小孩,还是你马子生?」千岁也满疑惑的。
虽然海渊是他表哥,但千岁老是搞不懂海渊究竟交了些什么朋友,在外头做过些什么事。
或许是海渊那副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个性,让人觉得他神秘莫测;再加上海渊心情不爽时,
连教室都可以拆掉,老师都可以打趴,所以没人敢惹他、或多问他一句话。生人勿近的恐
怖性格,连自己这个当表弟的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我妈。」海渊如是答道。
「可是……可是你……今天看起来明明就不太一样……」千岁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双颊
泛桃花,红光满面粉嫩嫩,红鸾星大动。真的不是你马子?」
千岁对命理面相这些东西稍有涉猎,总觉得隐藏在海渊那张酷酷面皮下的事情,不可能这
么简单。
「红鸾星大动!讨厌啦,你不是说你没有任何对象的吗?」门口的少年听千岁一说,慌张
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你是跟谁、跟谁有的小孩?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明明说如果没有
对象,会试试看接受我的,为什么现在变这样啦!」
少年的声音吸引了隔壁邻居和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同学们。
「到底是谁啦,我要去跟他拼命!」少年跺着脚。
「吵死了!」海渊整张脸暗了下来,不甚愉快地回了句。
少年瞪大了眼,眼泪噗通掉了下来。
「应该真的是他妈生孩子啦!」千岁后来想起的确有听过惠美阿姨怀孕的消息,他在后头
对少年说了句。
「真的吗?」少年擦了擦眼泪,探头往后问道。
「我回去了,千岁,记得帮我请假。」海渊不想多作停留,拎着他买的东西和生活用品,
就往长廊走去,缓步下楼梯。
「等等啦,海渊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少年用浓厚的鼻音朝海渊嚷着,跟着转头
对寝室内的千岁说:「千岁你也帮我请假,我要跟海渊一起回去。」
他穿着室内拖鞋,哒哒哒地跟着海渊跑去。
「你要请什么假啊,夏泽方!」千岁在后头喊着。
「跟海渊一样啦!」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
「海渊要请产假耶!」
「那帮我请生理假啦!」少年说。
这两个人走后,走廊上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夏泽方明明就有男朋友了,干嘛老是对叶海
渊纠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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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茶不太懂女人坐月子要怎么坐,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公园问老朋友,只是一大票欧吉桑
没半个生过孩子,谁也不懂得坐月子那种东西。
「唉呦,那种女人家的东西,我怎么会懂!」光头佬说。
「我听我们家老婆子说不能洗头,这个我很确定啦,我媳妇才刚生完没多久,那头臭头真
的远远闻到就知道她走过来了,夭寿臭。」老王拉了拉裤腰带,回忆时还忍不住摀起了鼻
子。
「那你帮我给你老婆问清楚要怎么坐月子,问清楚点。」阿茶连忙说。
「啊不然我问一问,写起来再拿给你。」老王说。
「靠夭,我不认识字,你写给鬼看!」阿茶有些光火。「打电话啦,你不是有我家的电话
,问完就打电话给我。」
「靠夭,谁有你家的电话,我有你家的电话号码,没你家电话啦!」老王不客气回了句。
结果接下来,这两个人就在公园里靠来靠去,靠个不停。
旁边围观一个老人家张口大笑了起来,牙齿全掉光的他,嘴唇往内陷,发出呵呵呵的声音
。阿茶和老王还是继续靠过来靠过去。
最后两个人也骂累了,阿茶的胸口又开始闷痛,大家觉得情形不太对,连忙扶阿茶坐下。
「啊你是有给医生看没有?」老友们担心地问着,接着七嘴八舌谈论谁谁谁又突然间挫起
来(死掉),掰掰再见回老家了这样。
阿茶喘了喘气,挥挥手证明自己没事,他想再吵,但人家却已经摆起棋来了。休息了一下
跟着下盘棋,天色也渐渐晚了。
黄昏的公园,老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公园外头停着的BMW差不多都开走了,阿茶这几天折
腾也够累,今天没体力扫地整理周围环境,他拿着钥匙慢吞吞地跨起软软的步伐,就往摩
托车走去。
「阿茶你脸色很菜,要不要我载你回去。」一台奔驰五百开到阿茶身旁,车窗摇了下来,
光头佬探头问了句。
阿茶挥挥手要他快点走,一脸嫌人家烦的模样。
跟着他发动摩托车慢慢地骑回家,时速大概是三十吧,车子上头的时速表也坏了很久了,
不过他觉得应该是这个速度没错。
年纪大了骑慢一点总好,比较不容易发生事情。
尤其他今年五十九要跨六十了,每次只要岁数逢九就很容易出事情。
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把速度调降一些,二十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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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天有些暗,似乎快下雨了,雷声轰隆隆作响着。
车停好,把门口的纱窗门推开,阿茶突然发觉客厅里的电灯全都亮了,而且还传来阵阵的
香味。
「啊咦?」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茶僵在原地。是因为他一直都没在锁门所以遭小偷,所以
灯才全都亮了?可是小偷用他家厨房煮好料干嘛?
「阿公你回来啦!」泽方戴着隔热手套端着锅热汤,从后头的厨房里走出来。
「泽方?」阿茶看见宝贝孙子突然出现,高兴地笑开怀。
「啊你怎么会回来?」阿茶想了想,难道是心有灵犀,他最近这几天心脏不太舒服,宝贝
孙子感应到了,所以特地赶回家要照顾他。
「我这几天放假。」泽方笑着撒了点小谎,不想让扶养他的爷爷知道自己是跟着隔壁亲爱
的邻居海渊跑回来的。
「煮了什么东西?」阿茶探头过去闻到鱼汤香味。
泽方露齿一笑。「这是煮给惠美阿姨的啦,她刚生完小孩子要多吃些鲜鱼比较好。我端去
给她啰!」
「不是煮给阿公的喔……」阿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只见泽方哼着歌端着锅子,屁股一路摇啊摇往隔壁摇去,阿茶叹了口气,伸手压住心脏的
部分,觉得胸口好像隐隐约约又痛了起来。
「为什么才刚回来就往隔壁去哩,阿公也知道去照顾你惠美阿姨很好,但是阿公也要泽方
照顾啊,一回来就跑去别人家,就扔下阿公一个人啊……阿公从小把你捏捏捏,捏到大,
啊你居然这样对阿公……」
阿茶独自在空荡无人的客厅里碎碎喃念抱怨着。「我也要喝鱼汤……我最爱喝鱼汤、吃鱼
肚了……煮的鱼肚只要加点酱油来配,就很好吃的哩……」
阿茶走进厨房内,发现还有个锅子摆在瓦斯炉上,他以为泽方留了一点给他晚上下饭,于
是很高兴地跑了过去。
哪知打开锅盖,却发觉里头早就空了。原来泽方整锅都倒走端到隔壁去,连根鱼骨头也没
留给他。
阿茶气得把锅盖用力盖上,盖一次还不够,铿铿锵锵地盖了两三次,以发泄心中不满。他
随后关了家里的电灯,抖着虚弱的双脚,慢慢爬楼梯上二楼睡大觉,连饭也不想吃了。
这几天一直在打雷。
天气在变,他这膝盖天气一变就发酸发痛,气象台都没他准。
就快下雨了吧!睡前阿茶这么想着。
他的病痛这么多,为什么孙子都不关心他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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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轰隆轰隆地直打雷。
隔壁惠美她家传来霹里啪啦锅碗瓢盆扫落一地的声音,阿茶年岁有些大,老人家本来就睡
得浅睡得少,加上传来的哭喊声,没一会儿他就清醒了过来。
拿起床边的闹钟仔细又用力地看,好不容易才从老花蒙眬的视线中,看出现在的时间。半
夜两点,隔壁是在吵什么?
他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却只能隐约听到孙子哭得凄惨的声音。
泽方被欺负了!
阿茶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这么晚没回来还留在隔壁,铁定是惠美他那个长得凶狠的
儿子把他们家泽方留下来当苦工!搞不好还叫泽方拖地洗衣服什么的,所以泽方才会哭。
阿茶把汗衫和短裤随便套了套,一边走一边拉裤子的拉炼,心里焦急着泽方的情况。
楼下的纱窗拉门被打开,泽方呜咽地回到客厅里,阿茶下楼正好见着他。
「唉呦,怎么哭成这样!」阿茶心疼地朝孙子靠过去。「是不是那个叶海渊欺负你,你跟
阿公说,阿公去帮你出气!」
「怎么出气啊!」泽方嚷了声,跺着脚,哭个不停。
「来来来,阿公秀秀。跟阿公说发生了什么事,阿公身体好得很,去跟他拼都不是问题。
」阿茶好心疼,他的宝贝孙子被人欺负得这么惨。
泽方拨动有些长的头发,将它们塞到耳后去,露出了属于男孩的脸蛋线条。
泽方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脸,他常常梦想着有一天和学校的女同学一样有张漂亮的脸蛋、
柔软的脸庞,和那种让男同学看一眼就忍不住赞美叹息的美丽外表。
但他每次照镜子就会梦碎,他向来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而且睡醒了之后还会长胡须
!
天啊,这一切的一切真是伤透了他的心!
「阿公,你有很多钱对不对?」泽方哭问着,像个小女生似的。
阿茶虽然觉得孙子扭捏得不像男人,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却也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有
啊,你问这个干嘛?」
「给我钱,我要去变性。」
「变性?」阿茶不懂什么叫变性。「是什么?新光三越在卖的吗?」他知道孙子很喜欢去
这间百货公司花钱买贵得要死的东西。
「不是啦,人家要变性当女生!」爷爷的答非所问,让泽方跺起脚来。
「当女生?啊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讲这样我都听没有懂。」阿茶一张脸皱了起来,像
捏扁的橘子皮一样,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此时更加明显。
「就是把喉结拿掉、下面切掉,挖个洞,然后上面装ㄋㄟㄋㄟ啦!」泽方哭着说。「这样
你有没有懂啦!」
「蛤?要切掉还要挖洞喔!」阿茶深吸了一口气,叫了出来。「啊你是头壳坏掉还是熊熊
(突然)想到!切掉就没了捏!」
突然无预警地,一个大雷打下来,轰隆轰隆地震动整间屋子,巷子里车子的警报器全鸣了
起来。
阿茶在心里暗暗靠了声,孙子给他的惊吓加上这声雷,让他的心脏狠狠缩起来一下,差点
停掉。
「阿公你这个笨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不讲了啦!」泽方摀着脸由沙发上站起来,踏着
小碎步往楼上奔去。
「泽方啊,啊你别说到一半就跑掉,回来跟阿公讲清楚啦!你是要跑去哪里啦?」阿茶不
停朝着孙子喊着:
「你干什么要变成女生啦,你变成女生就不能给阿公生曾孙子,啊你不给阿公生曾孙子,
我们家就没了咧!泽方啊,下来跟阿公说清楚啦!」
阿茶一把老骨头发着股叽股叽的声音,他努力想跟上泽方,见泽方一路往楼上跑去,焦急
地问:「你是要跑去哪里啦,等等阿公啦!」
「我要去跳楼!」泽方的哭喊声从楼上传来。
「瞎密(什么),跳楼!」啊娘喂,阿茶这一听还得了,也不管自己的关节坏得差不多,心
脏还怦怦通通要停不停,攀着楼梯木制把手踏着阶梯就拼命往上爬。
然而等阿茶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楼顶,却看见泽方已经站在顶楼围墙外头,盯着下面的马
路看。
「泽方、泽方,你别吓阿公,阿公年纪大了,经不起吓的。」阿茶慌乱得不得了,他的手
脚不停发抖,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泽方可是他们家九代单传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宝贝金孙,怎么突然说要当女的,还要跳楼
自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茶脑袋都僵了,完全无法跟上孙子情绪变化的速度。
「人家想当女的,不要当男的。」泽方往下望着马路,幽幽地说。「阿公你根本就不懂当
男人有多痛苦!」泽方哭了出来。
「阿公当了五十几年的男人,也没有痛苦到!你是哪里在痛,你嘛帮帮忙先下来再说!」
阿茶捧着胸口,觉得自己头昏眼花,好像又要昏倒了。
泽方眼泪拼命落下。
「阿公,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女的你知道吗?我喜欢穿裙子、喜欢抹口红、喜欢做家事、喜
欢男人。」
「蛤,你说什么!?」阿茶张大嘴巴。他好像听不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原本还肯勉强
动一动的心脏,被他孙子这番话吓停了。
「人家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隔壁的海渊。你知道吗,从我在学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
上他了。」
泽方说:「从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如果我可以变成女生的话,说不定能和他谈
恋爱,假如发展顺利的话,我或许还可以嫁给他当老婆。」
阿茶已经震惊得无法开口说话了。
孙子喜欢男的,而且喜欢的还是隔壁惠美的儿子……孙子还要切一切变成女的,然后嫁给
隔壁惠美的儿子当老婆……
阿茶的世界天旋地转,完全无法接受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