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就是余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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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冥一转弯离开众人视线,便发足狂奔。听到后面衣袂掠风,知是余幽梦追了上来,他反而用尽全力飞奔。
分不清楚是想逃避身后的男人,还是想逃避自己心里的动摇、懦弱、失落?他只知道头疼欲裂,痛楚仿佛随着奔跑扩散到周身每个角落,每寸肌肉都在不断酸涨,他却依然不肯停,拼命地逃避。
"不要再跑了!"
见紫冥的脚步越来越虚浮,余幽梦大急,纵身一跃,手指刚搭上紫冥背心,紫冥却整个人倒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滚作一团。
"啊......"腹腔里像有无数针在四处乱钻,他浑身痉挛,虽然此时此刻丝毫不想被余幽梦碰触,但根本阻挡不了余幽梦将他抱进怀中。
"叫你不要再跑了,你偏偏不听......"
余幽梦的眼神焦急而磷惜,还带着点嗔怪......那是紫冥陷入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模糊,半梦半醒间,紫冥感觉自己被抱进了一间人声嘈杂的屋子,然后又被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床上。
余幽梦出屋又进来,捏开他嘴巴,拿凋羹给他喂下类似粥汤的液体......
胃里充盈了食物后,痛感居然开始消迟了,头也不像先前晕得厉害。莫非之前竟是饿昏了?
紫冥呆呆地笑,目光朦胧,看见余出梦就坐在床边,用浸湿的毛巾替他拭着汗,慢慢低头,在他额头亲了几下......
他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神智彻底清醒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油盏里的灯芯子发出嘶嘶微响,火焰娇艳却又透着几分无力的慵懒。
余幽梦双手无意识地抚摩膝头黑鹰,正凝神望着窗纸上一只飞蛾的影子,几番扑翅冲撞,试图破窗而入。
听到床板响,他回头微笑问:"好些没有?你之前晕了过去,还好附近就有客栈可以让你好好休息。饿的话,这里还有点粥,不够我让店家再煮些送来客房。"
只是弹指间的一刹那,灯光下,紫冥却恍惚错觉光阴在瞬息停止了流逝。余幽梦微笑的样子似乎已延续了很长很久的岁月,笑容后藏着的寂寥,也幽婉催人伤怀。
难以言语的伤感从心底泛开。紫冥靠着身后墙壁,蒙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着从指缝里呼吸--
从一开始,他不就是想帮眼前的男人忘却孤独过往的吗?为什么余幽梦孤寂依旧?
他逼着余幽梦不去见、不去想阮烟罗,就真的能带给余幽梦快乐么?
倘若这一切皆是枉然,那他硬将余幽梦锁在自己身边,是否太任性?太残忍?
"在想什么呢?"余幽梦拉开紫冥的手。
"......我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紫冥转过脸,对着里墙,不想让余幽梦看见他的茫然。
余幽梦诧异地挑起眉,随即摸着紫冥头顶笑了:"你也有知道自己错的时候?难得!是啊,你现在脾气变得又臭又坏,一不高兴就丢下我自己走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紫冥到底憋不住,声音不知不觉高了。
扭头见余幽梦眼里带着促狭意味,知道余幽梦在故意逗他说话。他脸色变了变,低头盯着自己和余幽梦相握的手发呆,半晌,轻声问道:"现在的我,是不是很惹人厌?如果再给你选一次,你是不是不会再要我......我--"
余幽梦凝视着他,没有说话,大手抚上紫冥面颊,慢慢摩挲,一个温热的亲吻随之落在紫冥唇角,碾转轻啄。
紫冥胸口一阵强烈的酸楚,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余幽梦用轻松调侃的笑容掩饰着心头沉甸甸的忧虑。眼前的人,变得脆弱敏感如斯,他压根不敢再提半个与阮烟罗有关的字眼。
没有人知道,守着紫冥晕睡时,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小村里。那几个鼠辈,是否真会找烟罗的麻烦?
烟罗他,失了武功......
轻打了个寒颤,余幽梦突然抱紧紫冥:"别再乱想,早点睡,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起程回悬崖底去。"
"真的?"紫冥乍闻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嘶哑着嗓子求证,见余幽梦微笑点头,他怔了良久,才大叫一声,箍住余幽梦脖子,颤声道:"你不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吧?你不要骗我!不要......"
"当然不骗你!"看到紫冥欣喜若狂,余幽梦心里忍不住苦笑,简直无法想像如果紫冥发现他真实的想法,会变成什么光景?不过,他绝不会让他发现......
蓦然一把抓住还在追问不休的紫冥后颈,吻住了他的嘴,探入舌头,深深撩......
"......唔......"紫冥快闭气的时候,余幽梦终于放开了他。
看着一条银丝般的唾液牵连在两人嘴角,紫冥红着脸一声喘气:余幽梦好像很懂得用这招来让他安静下来,而他,似乎也对这越来越没有招架之力了......
余幽梦的脸再度放大,灵活的舌头也再次破门而入。
摇动、离去,再深入......模仿着交欢的舞步,尽情挑高他的欲望。紧贴住他的身体也不停地顶着他紧要部位碾磨,擦出最原始的冲动火花......
不行了!脑海里模糊的疑窦完全被欲念吞没。紫冥喉结上下移动,背脊一阵酥麻,他猛地仰起脖子,却忘记了身后靠着墙壁,砰一声,后脑勺险些撞起个包。
"啊呀!"他摸着头拼命揉,龇牙呼痛,顿时将前一刻还旖旎无比的气氛破坏殆尽。
余幽梦愣了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黑鹰一直栖在角落的柜子上目不转睛望着两人,听到余幽梦大笑,它扑腾着飞过来,停在余幽梦肩头呱呱叫,似乎跟着一块嘲笑紫冥的狼狈样。
"再笑,看我不拔光你的毛!"紫冥挥舞着拳头恐吓,果然奏效,黑鹰一声尖啸,飞快躲进了余幽梦宽大的袖子里。
紫冥尴尬地看了余幽梦一眼,想想自己怎么总去跟只鸟儿斗气,也不由笑了。
"咚--"墙壁陡然一震,有人隔墙打了一拳。
紫冥微愕,就听隔壁有个男子朗声道:"两位,夜深人静,也该歇息了。这里是客栈,两位不睡,也请别累着旁人无法入眠。"
他说话客套,显得颇有教养,语调却十分严厉,像是平素将人呼来喝去,训斥惯了。
紫冥眼一瞪,反唇相讥:"墙壁那么厚,谁请你竖起耳朵偷听别人笑了?"
仔细一摸身后墙壁,倒红了脸,暗骂客栈老板偷工减料。
原来那墙壁看似坚实,其实是用木板拼就,再在表面刷了白水。想来他和余幽梦之前种种,全被隔壁人听了
那男子哼了声,不再多言,却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两个男人不干不净地做那下流勾当,淫声浪语闹得人所皆知,居然还理直气壮。嘿,仲孙人,我就说不要住这种肮脏地方,免得污了咱们的耳。"
紫冥大怒:"小爷我又不是上你,你在这里嚷个屁?怕吵就滚出去睡露天!"飞起一脚,将墙板踹出了大窟窿。
那人惊叫一声,噤了口,半晌才颤巍巍地道:"你、你这疯子......"
"没错,再罗嗦,小爷连你的屋顶也拆了。"
连日来心情已经郁闷压抑到了极致,正愁找不到人可以打上一架出口恶气,紫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窟窿里钻了过去。
双手叉腰,昏暗灯光下见个干瘦男子手忙脚乱地在被窝里穿起衣服,不由好笑:"怕什么?你身无三两肉,小爷还没兴趣呢!"
那男子脸上阵青阵红,只喃喃道:"妖孽,有辱斯文......"
"看来我不拆屋顶都不行了。"紫冥捋起了衣袖。
这时墙角里另一张床铺上传来声清咳:"子敬兄,人各有志,你也莫要口出恶言,惹这位小兄弟生气。"
紫冥听他声音,就是最先发话之人,倒有点佩服他不愠不火的性子。朝他打量两眼,见那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年纪,肤色古铜,剑眉斜飞入鬓,极是英武持重。
那人也不避忌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褂,半坐起身向紫冥一拱手:"在下仲孙羽,和这位朋友来自蜀中,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小兄弟包涵。"
他神情十分诚恳,紫冥倒也不好意思再借题发挥,打个哈哈道:"在下也有不是的地方,两位请便。"
他钻回自己房内,搬过棉被堵住墙上那大窟窿,对余幽梦吐了吐舌头:"明天客栈老板铁定气昏,好在我还有点银两可以赔给他。最多我们一路上劫富济贫,偷回射月边境去,嘻嘻。"
余幽梦微微一笑,放开黑鹰,拂灭了桌上油灯,搂着紫冥躺倒床头:"早点睡罢,你身体不好,睡足才有精神继续赶路。"
紫冥经与隔壁这么一闹,反而来了精神,还想聊,余幽梦已不再出声,手掌轻轻摸着紫冥的脸。
衣袖擦过面庞,柔软微痒,清幽的香味飘过鼻端,紫冥原本活蹦乱跳的思绪竟也渐渐平静下来。
幽梦身上的草木香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他迷迷糊糊地想,陷入梦乡。
暗夜里,余幽梦静静看着紫冥恬静睡容,直到听他发出轻微鼾声,确定紫冥已睡熟,才伸手解开紫冥束发的布带,替他梳顺头发,好让他睡得更舒坦些。
"......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他轻轻地亲了下紫冥耳垂,翻身下了床,招过在柜顶栖息的黑鹰,也不开门,柳絮般飘出窗外--
他丝毫不担心会惊醒紫冥,只因暗中涂在手心的述香足以让紫冥昏睡到天明,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截杀那几个五福堡的鼠辈。
普天之下,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害阮烟罗一根头发。
余幽梦踏出客房院落,前厅灯火明亮,闹哄哄的还有不少客人在喝酒猜枚。他不想往人多地方走,便寻去边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
月光亮如水银,他沿着白天走过的官道奔出半里路景,肩头黑鹰忽然飞起,在他头顶急速盘旋,大声呱噪。
"鹰儿?"余幽梦惊讶地停下脚步,随即心一动,顺着黑鹰的视线缓缓转身......
他身后丈余,紫冥笔直地站立着。披散的头发随着夜风飘摇,掠过面庞,让他更不确定紫冥背着月光阴影深浓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醒了......"他喃喃问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此刻此地出现的人,无意识地在袖子里握着手心,这迷香的药力,明明还没失效的......
"让你失望了?"紫冥突地发笑,摇头叹气:"这迷香,你在祠堂里已经对我用过一次,我怎么可能还会大意到辨不出它的味道?你也太看不起我这个药师了。"
原来......之前紫冥只是在装睡......余幽梦慢慢松开手掌,凝望紫冥冰冷没有笑意的眸子。
深藏的愤怒与指责,就征纠缠的月光交错间飞迸。
"......我一定要保护他。"
明白说什么都难以消除紫冥此时心头愤慨,余幽梦没有再解释什么,抚着飞落臂弯的黑鹰,涩然而笑:"他这一生,本该前途无量,都已经被我毁了,现在又因为我,成了别人的靶子,随时可能遭人暗算丧命。你要我坐视不理,我根本办不到。"
他闭目长叹一声,走近紫冥,轻捋他头发,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我骗你,不过我答应你,等我杀了那几人,就即刻跟你走,绝对不再逗留。"
"不用再对我承诺什么了。杀了五福堡的人,你就不怕其他人也在打同样的算盘加害他吗?"
看到余幽梦面色骤然发白凝重,紫冥竟然又笑了起来:"你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你的心里,从没有一刻放得下他,不是么?"
纵然他能逼得余幽梦与他共居山谷,他也囚禁不了余幽梦的心。
阮烟罗,始终都是扎在他和余幽梦心头的一根刺,时间越长,刺得越深......
"......算了罢......"紫冥疲倦地轻拨开余幽梦的手,不去看男人震惊的眼神,背转了身。
"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仰首望天,看天边黑云翻涌,风雨袭变的征兆。
"你放心,我从来就不喜欢强人所难。这场仗,一开始就注定我会一败涂地,是我不自量力,以为能胜过他在你心头的份量。我认输,今后你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我也不会再缠着你的。"
他听着自己异常平静地一句句不停在说,胸口阵阵强烈的切割般的痛,却还在轻笑:"你以后,别又整天去吃果子,会把肠胃彻底弄坏的。"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完全跟不上紫冥思维的余幽梦呆了好一阵,见紫冥背影已经走出好几步,才醒悟到紫冥竟是要离他而去,他一跃上前,扣住紫冥手腕。
"你又耍小孩脾气了。"他发现自己近来皱眉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吸口气换上笑容,搂住紫冥肩膀劝:"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悬崖,绝不会食言,你就不能相信我,再多点耐心?等我替烟罗除掉那些威胁,就--"
"够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将黑鹰惊飞半空。
紫冥旋身,一掌迅如雷霆。
啪,空气冷凝冻结了......
"......你敢打我......"
前一刻的微笑还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余幽梦摸着颊上瞬间高高肿起的指痕,难以相信的感觉远远超出了愤怒。
"除了烟罗,没有人敢打我耳光。"他一字字挤出牙缝,目光森冷而恐怖。
烟罗烟罗,什么都是烟罗......紫冥表情扭曲地望着自己因用力过猛而发红的手掌,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竟会出手打了余幽梦,可真正甩出那一巴掌后,原来惊惧、怜伤、悲伤、嫉妒所有的心情也仿佛随同五脏六腑全都被他从身体里打飞了......
这种全身空荡荡的通风感,比他目睹燕南归被断剑穿胸时更鲜明百倍......令他错觉自己就是空气的一部分,立即就会自这世上消融。
"哈哈哈......"紫冥不受控制地笑了:"那天又是谁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再在我面前提起阮烟罗这个名字的?是你忘了,还是我听错了?啊?"
"......"余幽梦铁青着脸,却仍然缓缓伸出手:"过来!别再胡闹了!"
紫冥摇头,笑着一步步后退:"我没有胡闹,而是想清楚了。我不要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那种残缺不全的喜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眼眶酸涩难当,可就是干枯无泪,他深深望着余幽梦森寒面容:"你现在大概觉得我很惹人憎恶吧?可我真的是很喜欢你,喜欢到无法容忍你心里有别人一丝一毫存在的地步,你懂吗,余幽梦?你懂吗?"
他想余幽梦是懂的,但永远也不可能把阮烟罗的影子从心中彻底抹去。就像他也懂得余幽梦的心,却永远无法忍受所爱的人将另一个人的身影锁在了心灵最深处。
猛一跺脚,扭头狂奔。
余幽梦木然伫立,抚着还火辣灼痛的脸,眼光冰冷。
成团堆聚的黑云浓如墨染,吞星隐月,急遽占据了大片天空。
黑鹰绕着余幽梦飞旋,仿佛也嗅出了他身上逸出的刻骨寒意,良久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夜风吹拂下,余幽梦发烫的面颊终于慢慢冷却。紧抱双臂,蓦然放声大笑,撕裂浓密夜幕。
"居然连你也不愿跟我在一起!我余幽梦的爱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啊哈哈哈......为什么你们都不稀罕,都不需要我?那为什么最开始还要来招惹我?告诉我,为什么?"
他戟指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穹,怒吼,声已嘶......
对他从小自眼相对的娘亲,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让他降生到这个冷漠无情的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