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乐明笑笑,把视线转开。这问题让他怎么答?
“行了,别装了。也不知道谁半夜拽着我吻的。”小信掸掸烟灰,架着一条腿,夹烟的胳膊支在半空,看乐明略有嘲讽地笑。
小信平时不抽烟。但真点起烟,姿势还是很好看。本来就长的好,再把那个三分冷淡七分高傲的架势一摆,没人能不多看几眼。乐明也就一直微笑着看他,不否认,算是默认了,然后同样问他:“那你呢,那时候有没有喜欢我?”
“废话。”小信嗤笑一声,“不喜欢我能让你亲?!”
他说的当然是真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确是彼此与众不同的存在,那感情虽还谈不上爱情,但确实是喜欢。不讨厌碰触,不排斥亲昵,甚至可以接吻。只是在那个时候,在两个人的感情世界都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时候,才会有那种心跳的感觉。
但到了现在,就应该淡了吧。因为总是有东西,比感情更值钱。
“我听陈昌说了。你为了蒋冲天来找他,他答应你是为了我。”
“嗯。”
“我不喜欢那个姓蒋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吗?”
“不知道。”
“因为你跟他走得太近。”
“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近。”乐明就事论事。
“你的意思是我没资格管你了?”小信冷笑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乐明轻微皱眉,也有点不耐,“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小信手背朝下,搁在膝盖上,手指来回搓弄指间的烟,盯着看了会儿,忽然一抬眼,毫无感情道:“你欠我一个吻。我想要回来。”
那个睡了很多小孩的孤儿院房间里,他曾经抓住他给他盖被子的手,睁开眼吻了他。那之后,那种情形,再没有发生第二次。但他一直以为那是两情相悦。结果,原来对方以为是施舍。当时欠着了,现在还要还回去。
“小信,这么说话很伤人哪。我宁愿你说你是对我余情未了,那我这个吻还得也开心点。”乐明往后靠进沙发里,还是吊儿郎当的笑,仿佛感觉不到一点伤痛。但那弯起的嘴角后那一抹轻嘲,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随你怎么想。你就说你还还是不还?”小信低头掸烟灰,没看他。
“还——你都要了我能不还吗?”乐明没一点认真地拖长音,明明一直笑着的,却刹在了最后的一点决绝:“不过我只想知道,是不是还完这个,我们以后就两不相欠?”
“嗯。”小信更决绝地点头,捻灭烟,探身而起,一把拽过乐明的衣领,跟把能扔的都扔了似得,一点感情不剩。
仿佛跟小时候的梦想告别一样,乐明带跟着仰起头,抚着小信的脖颈,头一次接吻却没有闭眼。
那曾经陪伴他走过阴暗寂寞好像阳光让他憧憬整整十年的人,终于要离开他的生活了。
他曾经他拉过他的手,他曾经亲过他的脸,他一直把他当亲人一样的存在,好像就算寒风中想起都会微笑的感动,让他走到哪里都还会惦念。如今,却连那最后一点惦念都在这一吻中还了个干净。
他们都长大了,他们都改变了。那份感情如果小信觉得不重要可以不要,那他也可以笑笑当算。以后两人只是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朋友,再无牵挂。
门“哗”的一声开了,有人喘息粗重地进来了,客厅隔着桌子亲吻的两个人却仍在继续。直到被进来人粗暴的拽开,乐明的呼吸还是如最初般的平静,看怒狮一般插在两个人中间的人,不冷不热的笑:“陈老板,回来这么早。”
他当然不会惊讶。他早听到了楼下大铁门开阖的声音——在小信吻他之前。
“你在这儿干什么?”陈昌瞪着通红的眼睛,好像早已经怒到了极致。
“看朋友。你不都看到了吗?”乐明话仍说得漫不经心。
“我跟你说过吧……”陈昌扭曲了脸孔,一手用力攥上乐明衣领,另一只拳头举到头边,“我说过让你滚的远远的——”一拳揍到乐明脸上。
乐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陈昌跟着又要往过扑,被小信一把拽住,喝:“陈昌,你他妈疯了?!”
他不过来还好,陈昌一看见他的脸,立刻把乐明丢在脑后,反手就是一耳光,然后指着被打蒙的小信咆哮:“你他妈的对不起我!”
小信只愣了一下,就一耳光反扇回去,用足了十成力,连陈昌都被打得一时找不着北,再缓过来,直接把人拖进卧室。
乐明甩甩头,从沙发里坐起来。本来想拦,但又觉得是人家的家事,就这一犹豫的工夫,陈昌已经把人拖进房间关死了门。然后很快乐明就发现,他没拦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房门被关死以后,乐明还没等把叼嘴里的烟点上,就听见“霹雳啪啦”连续扇耳光的声音,当时血液都凝固了感觉,嘴里的烟就那么掉了,一个箭步冲到卧室跟前狠拍门板,咆哮:“开门。陈昌,你他妈给我开门。”
然而,完全没有人管。房间里“噼啪”生依旧,开始还能听到小信不服软的怒号,厉声喝骂,但到后来,就只能听见“啪啪”扇耳光的声音,还有陈昌疯子一样的嘶吼:“你他妈竟然对不起我!你他妈竟然对不起我。你他妈的竟敢对不起我……”
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还有震耳欲聋的耳光声,让被关在门外面的人几度发狂。
“陈昌,你他妈给我住手!住手听到没有!”
就听里面传来“刺啦”一声撕衣服的声音,然后是小信硬挣出来的一声怒吼:“陈昌,你敢——”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后,有了片刻安静,突然凭空响起一声惨呼,好像被人拿刀劈了一样,这一声完了以后,再没声动。
“陈昌!”乐明一拳砸在门上,怒吼出声。
然后里面就再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一个人粗重如野兽一般的喘息,却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直到后来,才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两声痛苦的哼吟,好像快死了。
没错,光听那声音,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快死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没有一点希望,单纯痛苦的声音,让已经安静,只把头抵在门板上的人,一点点被抽空。
等陈昌终于打开门的时候,乐明直接一拳揍过去,看着踉跄跌倒在地的人,冷冷道:“滚!”
陈昌狠狠瞪他一眼,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了。乐明转身要进屋,却听到里面人喝:“不许进来。”
乐明只停了一下脚步,还是走了进去。
“我不是说让你不要进来吗?!”小信费力的把脸转过去,不看进来的人,也不想让进来的人看。
乐明站了一下,一言不发的出去,很快拿着沾了温水的毛巾回来,蹲到床边,为床上的人擦去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又盖好被单,最后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睡吧,什么都不用想。”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小信把脸埋进枕头,冷冷呵斥。
“我不会走。”好像每次一个在上铺睡不安稳时,下面那个人总会踩着床板,把头探上来,那让人安心的语调,“在你醒来前,我都不会走。”
只是这次,没有笑容。
39
小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没等睁眼,就感觉嘴角有东西冰凉,睁开眼,才发现是乐明一直用冰袋敷着他的脸,小信不耐烦的挥手,打掉眼前人一片好意。
“醒了?”乐明倒不介意,把手收回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语气,让小信更加火大。
“你怎么还在?”转过脸去,小信冷冷道。
“我说会一直待到你醒。”乐明竟然还笑了一下,绝对达到了忍耐的最高境界,“饿了吗?我早上买了粥回来。热一下就行……”
“我让你滚你听不到吗?!”小信挣扎着起身,把手边能砸的东西全砸过去,声嘶力竭地吼。
“你把饭吃完,我就滚。”乐明站在床另一边,一动不动看着恼羞成怒的人,撕下了笑容的伪装,平静迫人。
小信终于不说话了。坐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乐明,像是恼羞成怒,死不回头。乐明也不逼他,只是平淡道:“上午投票辛龙赢了。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你高兴。”
听完最后一句话,小信身体猛地一僵,再转头时,乐明已经出去了。很快又端着碗进来,蹲到还坐在原处的人前面,一句话不说,盛一口吹一口喂一口。小信一开始本来不吃,把头转向别处,乐明就一直举着。举到后来小信受不了了,一口咽下去,乐明一句话不说,又低头盛第二口……等把一碗粥喂完以后,乐明站起来,把空碗搁在床头柜上,看着就埋头不说的人,语气平淡无波:“你吃完了。那我走了。伤处记得上药,药我给你放柜上了。”
小信一直到乐明出了大门,才抬起头,然后猛地抬手把乐明刚搁在床头的空碗扫落在地。里面残粥的汁水溅上花纹繁复的冰丝窗帘,留下一个又一个污浊的痕迹。
他已经赔上了他所有的,只为了能出人头地。
出了小信那儿,乐明并没有马上回他该回的地方。是因为想到蒋冲天吧,还真觉得有点对不起那大哥呢。当然还有何进,毕竟都忙活了这么久。
因为小信的事,他昨天晚上没回去,白天也没去投票现场。甚至连电话都没给那边两个大哥打一个,就在最关键的日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蒋冲天输是早料到的。听他那个搭档给他打电话报告,因为陈昌突然倒戈,动摇了很多人的信心,越跟风越人多,到后面几乎都投的是辛龙的票。而一看大势已去,帮会里的那些老头们也都学乖了,默不作声的转了舵,好像突然之间关起门成一家人,鼓吹一致对外了。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蒋冲天惨败。最戏剧的一幕是结果出来以后,虽然再不开眼的也不可能马上对蒋冲天落井下石,但还真有不开眼的跟一直坐角落的何进嬉皮笑脸了几句。何进倒还没什么,蒋冲天却是正愁气没地儿撒,不管是真仗义还是借题发挥,直接就动手了。最后就是投票现场一片混乱,蒋冲天被人架出了大门。
挂了电话乐明就有点后悔。后悔那么热闹的戏他没在现场。
在街上闲晃了一个下午,吹够了冷风,乐明才裹紧衣服,叼着烟回了和蒋冲天何进住了很久的地方,进大门的时候还真发现,气氛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是说房子哪变了,是自己心态不一样了。以前那种还没等靠近就先感觉心情愉快好像真回了自己家似的感觉,这次是真没了。现在只希望推开门,不要看到两张鬼一样阴沉沮丧的脸就好。
不过考虑里面两位大哥的承受力,这点挫折,应该还抗得住吧。
果然打开门,里面两个人还是一个比一个正常,何进看他一眼又转开眼去,蒋冲天沉笑着抬头,说:“回来了?”
——一切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好意思大哥,昨天有点事耽误了。白天没去给你捧场。”愣了一下,乐明感觉松了口气,先对蒋冲天笑。
“没关系。你去也没用。”蒋冲天倒坐在吃饭用的椅子上,抱着椅背笑。
“嗯……”乐明把钥匙扔旁边柜子上,过去拍拍蒋冲天肩,哪壶不开提哪壶,“投票的事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
“节哀就免了。你安慰一下啊?”蒋冲天一脸没轻没重的笑。
“那大哥你想怎么个安慰法?”乐明陪着他乐呵。
“上床?”蒋冲天倒是真不客气,直接给来了这么一句。俗话说失恋万事大,这大哥现在就是失业万事大。估计是体谅他刚输得精光的心情,远在客厅沙发的何进,对这边的调情戏码竟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而乐明显然跟何进一样,对今天的蒋冲天也多了点宽容。
“上床是肯定不行了。大哥你还是换一个?”
“那就陪我出去喝一杯。”蒋冲天这次倒也痛快,直接换要求。人大哥要求都低成这样了,乐明当然得给面子。点头往外走路过客厅的时候,乐明出于礼数也得问一句:“何总,我们出去喝一杯。你要不要一起?”
何进看了眼蒋冲天。蒋冲天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其实也算不上暗示,不过何进还是知道他想什么,跟成全他似的,直接回了句:“不去。”
蒋冲天又是一笑,也不等乐明再劝,一把把人推出了门。
既然何进好心,那他领情喽。
本以为出来找个小店消磨一下也就算了,蒋冲天却指名点姓要去中国城,乐明免不了劝他:“大哥,那地方我们现在不适合去。”
虽然辛龙不可能这么快动他们,但自寻死路就另当别论了。这时候还大摇大摆找上门,摆明就是去砸场子的,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怪人家不仗义。不过蒋冲天不愧蒋冲天,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痛快,找茬也找最低级简单的方式,一句“我有预感,今天那里会有好戏”,就给只想出来小酌一下的人安排好了午夜场节目。
果然,蒋冲天刚一出现在中国城的大门前面,就有人交头接耳,指点议论。门卫更是一溜小跑,直接进里面通风报信去了。真等两人进去,才能感觉成王败寇,世态炎凉。
那些以前一见蒋冲天就点头哈腰,就差跪地下给他舔脚趾的人,都跟得了失忆症似的,见了就像没看见,腿利索的干脆“滋溜”一声躲了。再有以前那些跟蒋冲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多少还有点头脸的人物,显然也都怕再跟蒋冲天沾上关系,到辛龙那不好交代,一个个表情复杂,有低头当没看见的,有皱眉转桌的,最不要脸的几个,干脆冷嘲热讽。然而蒋冲天只沉笑着,昂首揣兜,慢悠悠晃到他常坐的那桌,跟为难的服务生说:“这桌,我包了。”
“对不起,这桌已经有客人了……”尴尬地辩解,那今天正好看这桌的服务生显然正一个劲骂自己点背。
“那又怎么样。”蒋冲天嚣张地一笑,忽然一脚踩在玻璃桌上,问不小心坐错地儿的人:“你们花多少钱,我出三倍。”
“蒋先生,您不能这样……”汗都快下来的服务生话还没说完,被威胁的客人已经慌不迭地起身:“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正打算走。”就听从斜后方一桌传来幸灾乐祸的嘲笑:“丧家犬还叫的这么凶,到底知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大概是辛龙的人,今天赢了正一大帮人来这里庆祝。
蒋冲天冷笑着转身,还没等发威,说话的人已经被人一杯酒倒头上,从头淋到脚,哗哗从脸上上往下淌。
“你——”看着不知何时站到跟前举着空杯笑得一脸浪荡的人,突遭无妄之灾的人顿时气结。
“不好意思,手滑。”乐明晃晃手里的空杯,笑得绝对挑衅。
嗯?蒋冲天还正意外有人比他还沉不住气,乐明那边已经把一个跳起来要给同伴报仇的人,一脚踹开。然后一松手,在掉下去的酒杯还没有落地之前,又一拳揍上刚被浇了酒,这会儿看傻了人的脸。等他一声不吭躺倒,乐明诡异地牵起嘴角。
“对不起了各位,今天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