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倾天 卷二、三（父子）——丁影飘零

“谁会消失？谁会魂飞魄散？”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月染的身体突然凝固。

他……听到了多少？

没有脚步声，但是从石柱中缓缓步出那个绝对不会被人忽视的高大身影。

“倾……”月染失神地喃喃道。

“你不要说。”夜倾天面上结了一层冰霜，看着灵竹，他从来没有去关注为何这个少年早衰的国师现在是一副无比年轻的容颜，“劳烦国师，将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

气氛开始凝固。

谁也没有开口。

这时候的夜倾天，谁也没敢去惹。

当他听到月染有了他的孩子时，又兴奋又震惊，但是在听到灵竹说到后面那席话之时，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谁会消失？谁会魂飞魄散？

帝王的眼神深深地压迫着他。那里面埋藏的风暴无人知晓。灵竹袖一拂，说道：“不用再重复了，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夜倾天无法形容此时的心境。

震惊？

心痛？

了然？

不，这些都太薄弱。

可是真的出现这般复杂的心情时，他的面上竟然是毫无表情的。

“……倾……”月染面色有些发白。这般面无表情的倾，更让他担心。

也许他早已知道了吧。只是没有当面说出来而已。是怕自己担心么？

眼睛一花，夜倾天脸色阴沉地抱起了他，轻功出了神殿。

月亮清冷地照进窗棂，华贵的窗幔，古老优美的白色花瓷瓶笼罩上一层绛蓝。烛光奄奄一息。

身体被猛然丢到床上去，即便床柔软温和地托住了他，仍是感到脑袋一阵头晕虚胀。

“好，你好的很啊夜坠月。”身畔传来好听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毫无起伏，此刻听来，令人心慌，长发倏然被拉扯起来，头皮一阵发麻，“这样做是不是很厉害？”

月染吃痛，狠狠瞪向他。夜倾天脸上透露出狠戾，眼底缓缓浮现出红光。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寝宫中回荡。

“夜倾天，你发什么疯！”月染吼道。

“……”

夜倾天忽然没了声音。

周围无声。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却让人手脚冰冷。

忽然身体被抱住，夜倾天的头埋在他的颈项，他的声音自颈间传来，永远屹立不倒的男人，此时竟带着无比的惊慌和无措，“月儿，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

良久以后。

缓缓地，月染的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头顶，感受到夜倾天浑身一震，一只手牵引着他的，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我们的宝宝。”

夜倾天沉默了下来。

曾经想过月染消失的可能，这些月他的苍白消瘦，他只能看在眼里，看着他自以为秘密地忍受着痛苦。可是当真的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要被割舍了，他该怎样？怎样才能留住他？可是若留住他的代价是月儿的魂飞魄散……

“月儿，”平静的声音，“如果没有了你，我宁愿毁去这世界。”

月染的唇畔开出一朵花，“那就，毁吧。”

月华倾天 卷三 失落之心 第4章

天上的月儿照谁

地上的花儿在飞

娃娃睡，娃娃睡

娃娃梦着谁

天上的星儿想谁

地上的虫儿在飞

娃娃睡，娃娃睡

娃娃想着谁

……

乾清宫里回响着清澈空灵的歌声，恬静安然。

琉璃与和日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近日总觉得陛下与小殿下之间有点奇怪，以往陛下除了早朝，就会尽量和小殿下一起呆在乾清宫，但是最近不知为何，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晚上也很晚回来。

那道倚在门上的身影透着难掩的清寂。

歌声渐弱，只余尾音在寂静中飘荡，回旋在人心里。

月染百无聊赖地倚着乾清宫门口，不知看向何处。

看着小殿下淡然的神情，和日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担忧和难过。犹记得当年那高傲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小孩，出言不逊，目中无人，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现下看着那倚在门口如月光般飘渺的人儿，竟恍若隔世。

似乎无论怎么呵护，那个少年都会自阳光下淡出，最后化为一缕清风。

……

大大小小的假山看似随意地摆放在各处，微风中可闻清幽难辨的花香。房间内的装饰随兴而不失高贵。

这几天夜倾天疯了般地自己处理起了政务。拜此所赐，夜影照早早忙完夜倾天交给他的政务，得空回到听风阁——如今的东宫，看见琉璃、和日站在大厅外。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进入内室，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坐在了少年对面。

少年坐在主位上，优雅地拿起金色茶杯，抿了一口茶。虽然当了太子，但此刻看来，夜影照这家伙却没有半点太子的严威。

抬头看了那家伙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面惊呼一般的声音，“你怎么这副样子！”

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比之在青石镇那会儿还远远不如。眉间的黑玉，只能更衬得他惨白若纸。本来专门量身定做的合体衣衫竟然多了很多空阔之感。

难道那人没有照顾好他么？

忽略对面惊疑的神情，月染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清淡，“三皇兄还记得那个约定么？”

夜影照望天状，“约定？皇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话音刚落，看到那双苍瞳看着他。

……

还是看着他。

好吧好吧。夜影照心里叹气。那双苍眸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能拒绝么？

“说吧。”

他看到少年低下头，面露一丝奇异的光彩。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该怎么做。”克制着抚摸肚子的冲动，月染淡淡地道。

以夜影照的聪明，这句话说出便足矣。他相信到时候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若不应，到时候就让夜隐和忍冬以性命要挟。

“诶……七皇弟难得请求一次，皇兄我不答应也不行啊。”夜影照嘻嘻哈哈，心中却是起了异样：他说的那句话，怎么听怎么都像遗言。

月染点点头，从椅子上起来，刚踏出一步，便感到头脑一阵晕眩，眼看就要软倒，一双手迅疾伸过来，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抬眼，混乱的视野中出现那双带着一丝关切和焦虑的桃花眼。

“没事。”摇头，推开了他，和等在外头的琉璃、和日一同离开。

夜影照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奇怪，怎么能听到思想了……”那是一种朦胧、微弱的思想。

……

阳光很是毒辣，照得他头晕眼花。

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刚才在夜影照那儿差点倒下。身体的变化，他实在太清楚了。灵竹说得对，过了生辰，他的日子便是捱过一天是一天。腹中的能量结块几乎透支了他的力量，加快了身体的衰竭。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慢慢地等死。

对于月染，可怕的不是等待灭亡，而是让夜倾天看着他慢慢消失。

琉璃担心地看着月染。她看出他的脚步不对，虚浮无着，一看就是身虚体弱。

“哟，那不是七皇子么？”尖锐的女声自御花园另一边传来。

雅妃仪态端庄地带着身后一种丫鬟太监走来，那气势，真是浩浩汤汤。艳丽的脸上堆积着令人不舒服的笑意。

“哟，传闻七皇子惊采绝艳，怎的今日看来这般凄惨。”声音中带着狂妄的讽刺。

和日、琉璃不爽地等着她。月染则直接无视，瞄了他们两个一眼，示意他们随自己离开。

“哼！”雅妃怒上心头，“小小的奴才见了本宫竟然不行礼，这辰渊宫没有礼法了么！”

这次连琉璃与和日都装作没听到，直接无视。

“站住！”背后传来女人的断喝，“这一个个都反了，竟敢视宫规于无物。七殿下教的好奴才啊。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月染停步，转过身来。本想用一把火将她烧了，忽然看到女人颈间的一抹痕迹，不动声色地道：“看来雅妃最近过得不错。”

“当然！”雅妃得意地道，“最近皇上可真是……”欲语还羞，面上染上红云。

和日看得直打寒颤。这女人平时一副尖刻的模样，今日竟然做出这种小女儿的情态。

月染的脚似乎要站不稳。

不，倾不会的！

——但是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在自欺欺人。

“琉璃，”平静的声音，但是在那下面却是暗潮，“倾他最近，在做什么？”

琉璃一惊，“小殿下，陛下他……”

她没说完，就看到月染快步上前，抓住雅妃的手臂，厉色道：“你，给本殿说清楚！”

“娘娘！”其他人见状，立刻上前。

雅妃似被吓了一跳，然后叫道：“七皇子，你给本宫放开！来人啊，把七皇子给本宫拉下去！”

“滚！”月染一生低吼，面色阴狠地转头看向他们，一瞬间的气势，吓得他们腿脚一软，谁也没敢上前。

“你会为你的这句话付出代价！”月染说完快步走了。琉璃与和日担心地跟上。

雅妃一时被吓得呆呆的，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月染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走这么快。此时他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知道一定要问个清楚。他连日来的冷淡，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小殿下，皇上正在忙于处理政务，谁也不见。”王福拦住了要往御书房闯的月染。

什么时候，这御书房还给他设了门槛了。月染冷冷瞪着王福。

内务总管不为所动，笔直地站立在远处，挡着御书房的大门。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月染的手心燃气了太阴玄火。

“王福，让他进来。”正在这时，里面传来熟悉好听的声音。

看着月染走了进去，王福不禁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御书房内，缓缓燃着熏香，夜倾天坐在椅子上，一旁还有几位大臣。

“皇儿要是有什么事，等朕忙完了政事再说。”

“夜倾天，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月染毫无顾忌地道。他可不会理夜倾天摆出来的皇帝架势。

众人一惊。即便皇上如此宠溺着小殿下，但是用这般语气跟陛下说话，怕也是不妙吧。

夜倾天的面色瞬时冷了下来，“夜坠月，这里是御书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怒气急速上冲，月染上前揪起他的领口，“给我出来！”

夜倾天冷漠地看着他，那双幽深难测的狭长凤眸里，尽是月染陌生的东西。

“七殿下，这里是御书房。”大臣中有人自作聪明地提醒，却在帝王冷不防的一瞥中差点脚软。

月染直直逼视的苍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坚持，没有放手，也没有妥协的意思。

不安、疑惑在沉默中发酵。

众大臣皆提着口气不敢出声。这几日皇上周身的气场用冰天雪地来形容也不为过，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多行。现在看来，该不会与七皇子有关？

还是夜倾天最终在那双固执的眼睛中妥协，走出御书房，留下其他人在里面面面相觑。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奇诡得很。直到回到乾清宫，夜倾天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快说。今日起，你就回到倾月园。”

后面那句无异于晴天霹雳，月染当头懵了，以至于没经过大脑过滤便脱口而出：“什么？”

“今日起，乾清宫没有夜坠月。”夜倾天重复。转过身，只留给少年一个冷漠坚硬的背影。

……

良久，没有声音。

夜倾天忽然不安，猛地转过身，看见少年痛得直冒冷汗。

硬是狠下心，平稳冰冷的声音自薄情的唇中流出，“朕……”话没说完，柔软的身体闯入他的怀抱。

夜倾天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搂住他，却硬生生在中途停了下来。

“倾……”胸膛传来湿润的声音，“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少年说完这句话，便被两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大力拥住，仿佛要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所以……不要赶我走。”

这句话将夜倾天彻底打败了。忏悔地闭上眼。

他竟然让他流泪。他真是——

该死！

月华倾天 卷三 失落之心 第5章

紧闭的苍眸幽幽睁开，第一眼就看见夜倾天的脸近在眼前，不经意对上了那双狭长的苍眸，月染一时没反应过来。

夜倾天一把抱住了他压上去，紧紧搂着，“月儿……”

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被“啪啪啪”扇了好几个耳光。

夜倾天没有顾及自己的脸，只维持着一个姿势，不让怀中人有逃离的余地。

月染似乎还不解气，大力推开他，奈何夜倾天手臂力气大得很，硬是抱着他，最后实在无法，月染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直到嘴里灌满了铁锈的味道，艳红的液体浸透了亵衣，染遍了肩头。

夜倾天只是爱怜地不断亲吻着他，啃咬着他的身体，就像渴求温暖的孩子留恋着最后的一丝火光。

“倾是大笨蛋！”放开男人鲜血直流的肩头，月染大声喊道。

只来得及说这句话，就被夜倾天迫不及待地趁机攫取住柔软，狂乱地吻着他。

“呜呜……”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那一吻里，一如以往的夜倾天式的狂吻，却带着异样的疯狂与执念。

肺叶里都没力气了，月染挣脱不开，只好拼命捶打着他的背部，心里早已将他骂了无数遍。

好不容易被放开唇，听得耳边略带恳求与讨好的声音道：“月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月染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不说话。

夜倾天的手缓缓向下探，一直摸到身下人的小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会伤着小宝宝的。”

月染忽然一愣，不自在地转过脸。雪白的皮肤上已经染了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月儿说会给父皇一个惊喜，果然是‘惊喜’呢。我该为你要消失而惊喜呢，还是为了你因这孩子而使身体衰竭惊喜呢？”

他果然都知道了。可是他可以原谅他逼迫自己离开，却无法容忍他用那种方法。

“我不会离开你。”淡淡地述说着自己的决定，但是听者却知，这孩子比任何人都要固执，一旦下了决定，却是任何人都无法让其动摇。

所以他用了那个极端的方法。

虽然无论哪个选择，月儿都会永远地离开。

永远地离开……

也许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更是如此。得不到，不如毁去。也正因如此，那时候他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吧。

指尖似乎仍然留有少年眼泪的滚烫，他宠着掖着的宝贝……最后伤了他的，却是他自己。

王福端着王太医送来的药的时候，看到夜倾天已经起身，仍是穿着亵衣，而月染则是背对他侧躺着，只留一个冷漠拒绝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