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当爱一个人过深,会看不清自我,看不清周遭的一切。目光所集中的,只有眼里那唯一的亮,那个唯一深恋的人。
爱与恨,是并存的。当爱一个人过深,深到比自己还重要时,如果得不到相对的爱,那麽恨也将随之而起。爱有多深,那麽恨也就有多深。
尤其,当你知道,那份爱永远不会属於你时,恨意,将如洪水般爆发,直至灭顶。
神原悠里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母亲不是父亲唯一的女人,甚至不是第一任的妻子。父亲第一任的妻子已死,这两人的婚姻也不是因爱成婚的,而是利益上的结合罢了,所以两人间在相处上没什麽爱与不爱的问题。至於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也半算是利益上的,是两个不同国家的帮派结盟婚姻。只是,不论在上个婚姻中或在娶他母亲的婚姻中,父亲在外头一直有著许多女人。所以,母亲不可能会是他眼里唯一的挚爱。然而,可悲的是,母亲却是因为爱著父亲而在一起。早在结婚时,母亲就已爱上了这个花心甚至可以说是对爱情冷漠的男人。从爱上父亲开始,就是她悲惨的开始,不是说她过的生活悲惨,而是因为她永远也无法独得父亲的心,这对她而言是种悲哀。
他的母亲,眼里只看得到父亲的身影,要不是因父亲挺关心他的,母亲留在他身边或看他的时间,恐怕会更少吧!尽管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没有他。他还是爱自己母亲的,甚至有点怜悯。
他看过因爱生恨的可怕嘴脸,当母亲有天在车上看到某个人时,眼里那份震惊和激烈的妒意,吓到过他一次;而见到因妒意而完全扭曲的可怕脸孔,是在母亲默默看著手中的调查报告时,从那时起,恨意、妒意,让母亲疯了、狂了!同时,也让她病了。她的心里愈来愈忧郁,身子一天天的虚弱,不见好转,直至郁郁而终。
自此,悠里告诉自己,这辈子千万别爱上任何人。如果爱人如此痛苦,那绝对不适合他这般躯体病弱的废人,那绝对是种大伤,绝对是得不偿失,绝对会令他这个极度不健康的人短命。
爱……他不知那种东西有多好。因为他连母亲的爱也没得到过,父亲一时兴起的关爱……也不过是如风般让人抓不住,也体验不了什麽的虚无之物。身为家中年龄最小,又因身体虚弱的关系,不小心会得到父亲多那麽一点点的关心,也因此让他在家中倍受自己兄长的仇视,至此他的生活充满在兄长的鄙视和污辱中不堪其扰。
所以,这一生他不需要这种会毁灭一切的爱。他所需要的,只是平静过活……如果可以什麽都不知道的过活,至少能让他在这个世界多活那麽一点日子。
然而,一切决心和警惕,在看到母亲遗留下的档案照片时,他的双眼被照片里的俊朗少年所吸引,一直平静无波的心,突然被牵动了。
心动,总系於一条名叫莫名其妙的线上,一触动,震产生阵阵撩拨心弦的涟漪。那年,他刚满八岁。
一
日本关东黑道组织,会长神原奏所承认的孩子共有三个,老大神原昆,老二神原洋子,皆是与第一任妻子生的,老三神原悠里则是与一名台湾女子所生,虽未入籍,但其孩子却是他所承认的,只是在神原悠里八岁时,女子便因病去逝。
也不知悠里是否继承到母亲的体质,从小就体弱多病,非常不好养,甚至差点以为会养不活。好在神原家有的是钱,硬是花下大笔钱将他的小命给保住,只是在他成长过程中,一直处在大小病不断的虚弱体质。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神原奏特别心疼这个小儿子,尽量在生活上满足他,也过度保护著他的安全。
神原悠里十五岁正要准备上国中时,神原奏为他找了一个照顾他高中生活及保护他安全的人,火崎暗。
「悠里,这就是火崎暗。」神原奏招他过来,要他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神原奏要他见的男子就立於外头院里,火崎暗,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男子。眼里散发著拒人於千里外的冷峻,看著他的眼神,带著隐隐的冷淡,和不易察觉的冷然,以及一抹对这一切甚至整个世界的不屑,但悠里更觉的现在他眼里的不屑是针对自己的,他眼中另有些什麽,淡淡的,掩饰的很好,如果没看错,好像是种恨意。对他这样充满威胁感的冷傲,神原悠里却不自觉的扯了个不让人察觉的笑意来。
「父亲。」他以不太明白其用意的神色看向神原奏。
「这位将是以後照顾你的人。」神原奏淡淡的回答他的疑惑。
「他……」看著崎暗,感受到他的眼神,悠里心中带著一种难解的不安。
「他今年十七了,你上的高中就是他正在念的学校,我会安排他进到你上的班级。」以他们神原组的力量,没什麽办不到。区区一个学校,当然不敢不听他们的要求,更何况他还损了不少钱,学校不管怎样都会巴结他这个重要的金主。
悠里轻轻眨了眨眼,然後下定决心的抬头看向父亲。
「父亲,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人保护,请您打消要他照顾我的念头。」火崎暗已十七岁,神原奏的意思是要他留级陪悠里,悠里不肯让父亲这样做而当场拒绝。
「悠里!」向来温顺乖巧的悠里会拒绝他安排,让神原奏大吃一惊。
不止他吃惊,连立於前的火崎暗也眼带吃惊,正眼看向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年。
火崎暗很快收起他的惊讶,以他那锐利的眼审视起这个少年。
神原悠里白晳的瘦弱模样,看起来与神原奏完全不像,神原奏算起来是个很酷的帅哥,虽然年纪有了,但仍不减其迷人风采,他的大儿子神原昆与他有点相似,在女人间很吃得开,就是个性过於阴沈自傲,不容别人比他优秀,而且龇牙必报,十足小人心态;而神原悠里则与他们相反,是个看来如女子般瘦弱的美少年,跪坐著的他,举手投足间带著股说不出的温文优雅,其气质与这黑社会家族完全不搭,而且让人有种想保护他的欲望。
悠里可以感受到他审视自己的目光,但他无惧的直视向他审视目光。
「此人,非池中之龙。」悠里的话,突然抓住了神原奏和火崎暗两名男子的全神注意。
原本想开口说些什麽的神原奏,闭上了嘴,静静的看悠里要说什麽。
「他,气势不凡,全身散发著过於锐利的气息。他不是个平凡人,也无法做个平凡人,该是父亲想培养成主要干部的人材才是,对吧?」悠里扯出个淡淡笑容问著父亲。
对悠里的审视和分析,神原奏赞赏的点头。
「没错。」神原奏毫不隐藏对火崎的赞赏和一股令人莫名的自傲来。
神原奏向来喜欢悠里的体贴,悠里不但头脑好,也很会分悉,说的话总能深得他意。可惜,就是身子骨差了点,还有心肠软了点。不然,会是比老大昆还更好的老大人选。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比其他孩子更为疼惜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既然如此,就别将他的人生浪费在我的身上。以他现在的气势来看,将来定会是新一代干部中的领导人,您该好好大力栽培才是,怎可让他留级陪我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走的人身上呢!」悠里的话里没有苦涩,没有对老天的不满,但也不是冷然的面对,他只是很平淡接受这样的自己,并以自己的方式去努力存活,不让自己在这世上的一切白活。
「住口!别这麽说自己,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要找上世界所有名医来,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找来的。」神原奏严厉斥喝。他心疼这个儿子,在他的子女中,偏偏就是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最贴心。
悠里心中满是感激的笑笑。他知道自己说的太过份了点,父亲不喜欢听他说这些的。
「你。」悠里举手向火崎暗招乎著。
火崎暗稍接近的看著他,由於未脱鞋,因此只能立於门缘向里边看去。
「你先下去休息。」他还有话要私下与父亲说的命令火崎暗离去。
火崎暗并未听他话的直接看向神原奏,直到神原奏轻点著头应允,他才跨步离开。
离开前,火崎暗多睇了神原悠里一眼,那一眼里,有著些什麽,不管是什麽,悠里这个人,是真正入了他的眼里了,眼中原本存著的不屑,已从眼底消失。
「父亲。悠里很感谢您将悠里养大到现在,但您知道以悠里的身子而言,是不可能有机会接手您手里的捧子的。」悠里早知父亲心中的痴念,不得不提醒一下。
神原奏轻轻一叹,他其实也知道这个事实,但在心中,仍不免会存有这种让他接手自己事业的傻念头。除了因为悠里是家里最为聪颖的人外,在行事做风上更是最为稳重踏实,帮里的事如果交给他,不但没问题甚至还有再阔大发展的可能,就是他的身体太糟糕,如果太过劳累,这样的单薄身子恐怕会撑不住。如果家里的人全都支持他,全一心向他的话,还不会有太大的关题,但问题就在另一个儿子昆上面。与行事不责手段的昆相比,悠里就算再有能力,也会被昆给整死。
「您该知道,昆哥……很希望您的注意。」悠里提醒著。
「我知道。」但昆这个人,不适合当老大,因为他没这个做老大的气度,而且嫉妒心过强。虽是自己的孩子,但他了解他们本身的优缺点。
「那麽,就请父亲不要过份照料我的事了。将心思……多放一些在昆哥身上吧!我想,这样昆哥也会高兴一点。」悠里一点都不希望昆的嫉妒,破坏了整个神原家的和谐。而且嫉妒他的昆,会让他的日子更加的不好过。
「但你……」神原奏不放心他啊。他承认,他是多关心了悠里一点,心多偏了那麽一点点,谁叫悠里是如此贴心而且温和,在悠里的身边,就算他心情原先再不好都能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吧,如果您能找到跟我同年的孩子来照料,我就接受有人跟在身边的麻烦,如何?不过要人家是自愿的喔!如果是父亲您强迫人家的,悠里可是不会接受的。」悠里特别提醒著。
「好吧好吧!就照你要求的做。不过,那个火崎暗还是要当你的照顾人。」对他,神原奏也无奈,只能接受他的要求。
其实,神原家的老大昆及老二洋子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专属的照顾者了,要不是因为悠里的身子弱,家中一直有人照料,另外一方面是找不到一个能让神原奏放心的人来照料他,这才会拖延至今的。不管怎麽说,身为会长的神原奏很难可以完全陪在孩子身边照料,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一定得找个能不离身照顾的人跟在身边才成。
「还有一件事,悠里想拜托父亲您帮个忙。」悠里趁机提出。
「什麽事?」比起上面那两个儿女,悠里很少会对他提出要求,因此不论如何神原奏都会想尽办法帮他的。
「我想请父亲对家里的人表态,悠里绝不可能继任神原组。」他很正经的要求。
「你……」他的要求令神原奏大吃一惊。
但,想到他刚提及的昆之事,这样也许真的会比较好点,而且昆对悠里的敌意,也该会比较放轻些。
「还有,将我的房间做调动,安排在右边那栋偏房。」他早已想搬到那儿了,那儿与主屋半分开来,是个可完全独立的空间,也比较安静,甚至出入都可不经由主屋,很是方便的好地方。
「不行。」神原奏想都不想的拒绝。
「可是,那儿比起主屋这儿要优静多了,正是悠里休养身体的好地方啊!」悠里笑笑的看著父亲。
「这……」只要一提及对他的身体好,神原奏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也的确,主屋这边进出的人多,是吵了点。
「可是那样离主屋太远了,不方便照料得到。」神原奏仍带点挣扎。
「所以才派有照顾的人不是?」悠里笑眯的反问。
「但……」神原奏仍旧迟疑。
「这样,不止对我有好处,对还未毕业的火崎而言,也有好处,不是?」悠里分析著。「相信,您将他放在我身边,就是不放心大哥那会对我做出什麽不利的举动。只要您愿意公开这消息,那麽,在您放我至偏房後,跟著我去那儿的火崎,也比较不会被大哥给欺负,他的身份,更不会这麽快就曝光,对吧?」悠里的话再次重击到重点上。
「你……怎麽……」悠里知道火崎的来历了?但怎麽可能知道的?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遮口费不便宜喔!」悠里笑得很无害,一点也不怕承认知道了某些事。
「你……」神原奏还真没想到,悠里竟然厉害成这样。可恶!要不是这小子的身体,他就会……
算了!其实悠里的个性太温柔了点,要他掌权,也真是给他太过沉重的重担了。
「如何?」悠里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下压力。
神原奏轻轻叹口气。的确,悠里说得对。
「好吧!我会派人手过去整理,也会定期给你一笔钱,随你怎麽安排那儿都成,如果装璜上需要用到大笔钱时,直接要求火崎便成。」看他那麽期待的样子,神原奏也不得不答应了。
「每个月都给喔!而且不得少於七位数喔!」悠里带点撒娇的赖著。
神原奏疼爱的摸摸他头,他是不知道悠里要这麽多钱干嘛,不过他疼他的什麽都不会问,也算是对他失去继承的一种补偿心态。
神原奏知道,以後想随时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比较难了。但如果自己因想看他而常去找他的话,又怕悠里苦心安排的事付诸流水。他虽说搬去那儿是对自己养病好,但其实也是针对昆,而不想自己将注意过份放诸在他身上的做法。
他在心中轻叹,他这小儿子就是这麽温柔,但也就是这份温柔,更让他明白,悠里不属於这个黑暗世界。也许,他该早点为悠里做好将来的安排才是。
对於自己的接班人,昆尚不成气候,现下唯一可行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也好,将人放在他身边照料著,也比较能互相保护得了。
在父子两人商拟好一切後,在悠里进入高中前一个星期前,悠里有了个随侍一旁的同龄跟班小林实也。
接著,他搬至几乎与主屋分离的偏房。
此後一阵子,神原昆对悠里的敌意,稍减许多,不再过於刻意的找他麻烦,神原家难得安静的生活了一阵子。
悠里进入学校後,没人知道他背後的黑道身份,但他外在美丽的表象和高雅的气质,却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是个不论在哪都无法掩盖住周身光华的人物。
「少爷,您确定要进剑道部?」悠里的跟班小林实也一脸忧心的跟在後头。
他家的少爷这麽弱不禁风又体弱多病的,怎能加入剑道部跟本那种要耗大量体力的运动。
「放心,剑道部那里有火崎在,不会有事的。」悠里尽量对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来。
不过,小林实也心中并未因此而感安心。
他想起在学校时,少爷故意选在火崎大人不在剑道社,跑去剑道社说要加入。那些人当然肯,像少爷这麽漂亮的人,早就引起那些学长或同学们的注意了,听他要加入当然会答应,就算他身体不好,也能放在社团里当花器摆饰,美化社容,更可以为他们招揽到一堆心存不良的社员,以增加社团经费。
唉!只是,不知当火崎大人知道後,回来又会对少爷说些什麽,而且,准许的是副社长,能说得动身为社长的火崎暗吗?
他虽跟著少爷不久,但也感觉得出火崎大人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更感觉得出火崎大人,好像不太喜欢待在少爷身边,每次与少爷说话也都冷冷的,有时话中甚至带著讽味,但有时,火崎大人看著少爷的眼神,又很奇怪,既不是不屑的嘲讽,也不是讨厌的恨意,而是种他说不出的奇怪眼神,而且是种让他感到必需小心防备的危险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