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待这整坛的酒洒掉大半，雾也终于散了去。皓月悄悄钻出了云层，绿衣便觉眼前影影绰绰起来。

“真是可怜，不过一坛酒便能醉，丢死人了。”绿衣自嘲。

“四姐。四姐？”无颜大咧咧的嗓音突兀响起，格外清亮。“四姐，我知道你在上面，拉我上去啦。”

绿衣只当未闻。

“四姐……”拉长的嗓音里满是嗔意。

不过是片刻，那嗓音便凭空消失不见。就在绿衣奇怪这个难缠的主子怎么会就此罢休时，耳边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吐纳声，呼哧呼哧，眨眼的功夫，无颜放大的笑脸便出现在绿衣面前。半敞的衣衫，自颈下到胸间满是青青紫紫，且似乎还有一路下延的趋势，不用想也该知道方才无颜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情事。绿衣默默别过头去。无颜倒是不觉尴尬，只捞过绿衣手间酒坛后跟着一并躺了下去。

“呼，四姐，你欺负我啊。刚刚做了那么剧烈的运动，居然还要我爬这么高的地方，真的会死人的。”无颜咧嘴，抱着酒坛狂饮一通，舒服地打个酒嗝后方才又慢悠悠地开口。“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副模样，有什么不好意思啦。快点睁开眼啦，我很累的，撑不了多久。”

“累就不要上来。”绿衣淡淡道，执拗着不肯睁开眼。

良久无语，耳畔却有一阵悉悉嗦嗦之声，继而便是一股热气袭来。感觉到有许不对，绿衣疑惑着睁眼，却直对上无颜压近的容颜。这会，无颜单臂支撑着身子伏在绿衣上面，两人靠得太近，以至于绿衣总觉说话的动作稍大便能触到无颜的唇。绿衣慢慢皱起了眉。

“主子，您是想让幺主子瞧见这情景然后顺理成章要了奴才的命吗？”

“四姐，你终于肯睁开眼了。”无颜狡黠一笑。“放心，你的幺主子方才用力过度，正躺在床上装死尸，一时半会醒不来。”

“那种事，不是你这个被压在下面的会比较吃力吗？”绿衣斜扫一眼，撑开无颜的身子后坐起身来。

“四姐，你变坏了哦。”无颜咧咧嘴，稍退一步后坐下来。“居然对房事这么清楚，我会多想呢。”

“那就拜托您下次不要叫得那么大声。”绿衣毫不客气挡回去。

“讨厌。”无颜噘嘴。“四姐，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为什么要杀她。”绿衣突兀转移了话题。

“拜托，是她给我下药唉。断肠散啊，会死人的啦。难道我还要感恩戴德不成？”无颜皱起了脸。

“你就算把断肠散当糖吃也不会死！”绿衣忍不住便高声。“她只不过是想要你安稳待在客栈！”

“是，死不了，顶多全身无力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就因为普通迷魂散对我没用，所以会想用那个。”无颜古怪一笑。“可是会痛啊。四姐，你知不知道，肠子一截截断开的的滋味真的会痛死人的。就算不会彻底断开，可那种撕裂的痛，我没兴趣天天试。”

“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绿衣猛地扭头过来直直对上无颜的脸。“这个世上最不会随性杀人的人是你，所以，给我一个你必须要杀了大姐的理由。”

“如果没有呢？如果，我说，只是因为我不开心，四姐，你要杀了我替她报仇吗？”无颜亦抬头，脸上满是戏谑。

“我不信。”绿衣慢慢垮下身去。“我不信。”

“唉，真是麻烦。”无颜作势一叹，抓起酒坛一番狂饮，只将最后一滴酒喝个干净。“你们，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绿衣皱眉。

“三年来，你们视我为主小心侍奉，私下里，若不曾将我的身份探个究竟，那只能说你们是一众愚笨的奴才。可是，你们都很聪明哦，又怎会做些傻事。而月前带着你们出庄，镇日待在听风楼却没有一人私自出去。如此安逸，除了已经找到要找的，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无颜兀自一笑，唇边嘲讽愈发明显起来。

“所以，你杀了红绡。”绿衣渐渐便有了些颤意。“你在用这种方法提醒我们，欺瞒你的下场不会好过？你在逼幺主子开口？”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哦。”无颜慢慢眨眼。

月光似乎是在转瞬间便倾泄下来，无颜的脸也渐渐虚幻起来。瞧着他无辜的笑意，绿衣纵有千言万语却再也开不得口，只能睁大了双眼，然后愣愣低头看着无颜苍白瘦弱的手以坚定的姿势慢慢从自个的胸前抽出。绿衣张了张嘴，却只吐出满口的猩红。

“四姐，不会很痛的，一会就好了。”无颜笑。

绿衣已经听不清他的话。耳中是如鸣的声响，却又意外听到自个的心在狂躁地跳动，如同绝望般的跳动。她只想笑，笑自己居然只饮了小半坛酒便醉，咧嘴时却不过是让更多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无颜似乎还在说些什么，绿衣却也没法再看得清楚。如坠深渊的冷叫她没法再转动脑袋想着什么，只是一直定定瞧着无颜模糊的脸，然后在一波波袭来的寒冷中慢慢倒了下去。

闭上眼前，绿衣眼中最后剩下的，是一轮明月，圆满，却又冰冷到残酷。

“两个。”无颜笑。

“吱吱。”

一声细微的叫声过后，招财小小的身影迅速窜了出来。无颜笑，蹲下身来张开怀抱，招财便结实地冲进无颜怀中，一身濡湿的毛发顺带沾湿了无颜的衣。

“信送到了？”无颜颔首。

“吱。”招财忙不迭点头。

“鬼东西。还是你好用。”无颜大大笑出来，不忘轻弹它的脑门。“赶明给你买两串冰糖葫芦。那可是你主子我的最爱。”

招财拼命眨眨眼，然后拱着身子使劲往无颜怀中钻。

“猴急什么，天还没亮，我忘不了。”无颜重重弹了它脑门一下。“时候还早，还能够下去泡个澡换身衣服。你给我擦背。”

说话间，无颜抱着招财一个闪身便跳下房去。进房前，无颜下意识扭头看向外面，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些人，或者东西，渐渐靠了过来。

无颜轻松一笑。

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水汽与清爽回到房内，幺哥已经醒了来，正半倚在床边，衣衫斜斜遮在胸前，毫不介意春光外泄。烛火微微跳动间，这情景瞧起来倒颇有些魅惑之意。瞧见无颜进来，幺哥先笑了出来。

“野够了？看来方才是我不够卖力，你居然还有体力四处游逛，是我的失职了。”

“谁像你，做完便睡，煞风景。”无颜撇嘴。

“那方才是谁哭着喊着说不要了？”幺哥打趣。“还是说，要再来一次？”

“再提一次我让你下半辈子做太监。”无颜没好气道，磨蹭着走到床边撩起幺哥身上遮挡的衣衫便贴身躺了过去，不忘手脚并用死缠住幺哥。“我困了，别打搅我睡觉。”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般，非要搂着人才能睡，羞也不羞。”幺哥宠溺一笑，拉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这种姿势，叫我怎么睡得着？”

“要睡就睡，不睡便滚。我喊别人来陪我睡。”无颜闷闷说一声便闭上了眼懒得再搭理，却不忘更用些力气缠住幺哥的身子。

“你啊。”幺哥失笑，且随了他去。

正待他准备抬手扑灭烛火时，眼角已然瞥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幺哥不觉便皱紧了眉。

“小安，待会再睡。”

“干嘛。”无颜不满地嘀咕一声。

“穿好衣服，有客到了。”幺哥微微一笑。“我可不乐见外人瞧了你的的身子。”

无颜悄悄低下头，隐去一丝笑意。

第七节

“你就打算用这副模样对着外人？”幺哥稍稍皱眉。

“怨我？”无颜白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拉扯一下半开的前襟。“那会是谁猴急着将我衣衫撕开的？这会功夫让我去哪里找衣裳？脱你的？”

“你真是准备气死我。”幺哥瞥他一眼。

说话的功夫，本是在外面晃动的黑影已然破窗而入。在人冲进来的瞬间，幺哥撩起床上薄巾盖在了无颜身上。无颜冷哼一声，幺哥只当未闻。

“西国之人都习惯在深夜造访破窗而入吗？”幺哥冷冷道。“真不知那瑞王爷是如何管理这地界的。”

“抱歉了，今夜前来，是咱们自己的意思，与王爷无关。”六人之首，一个身形颇为壮实的汉子亦是低沉着嗓音开口。面上虽是掩了黑巾，却难掩眉骨上醒目的伤疤。“兄台先一步侵犯了王爷，那就别怨兄弟们无礼。”

话毕，汉子手一挥，身后五人便慢慢逼近过来。月光悄悄溜进来，倒是衬得几人手间的利器耀眼刺目。瞧这阵势，无颜夸张一叹，身子也不着痕迹缩进幺哥怀里。幺哥微微笑起来。

“本来不欲动手，可是瞧你们吓坏我的宝贝了，那也对不住各位了。”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当先冲过来的人长剑一挥，利器却在刺到幺哥身子前被他以两指轻松夹住，然后如同折断一枚竹筷般随意折了反手弹进男人胸膛。前后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快到男人还不曾有所反应时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眼见同伴失利，且是如此容易，同行之人当下却也愣在原地。

“啊呀。”无颜咧嘴。

“怎么了？”幺哥低头。

“没事。发表一下感慨。太快了，我都还没看清呢。”无颜撇嘴。“无趣。”

幺哥苦笑着摇头。“那便唤绿衣来，让她陪几个朋友耍一番教你看个清楚。”

“四姐刚刚还在屋顶饮酒呢。你也不怕扫了她的兴？”无颜嘀咕。

“若是要寻屋顶上的帮手，还是免了吧。”汉子突兀插嘴。“人已经死了。”

“哦？”幺哥皱眉。

“上！”汉子低吼一声。

这次，剩余四人一并攻了过来。幺哥唇边扯起一丝讥笑，轻松应对刺来的长剑。躲过第一剑后，幺哥准确掐住一人的腕子用力折断，喀嚓一声响后，男人捂着腕子跪了下去。与此同时，幺哥抬足踢开接连刺来的一剑，猛地弹坐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剩余三人胸前一一点过。三人微愣，下意识低头来看，只瞧见胸前如注血流。接连几声闷响过后，房内只剩为首的男子僵硬着站在原处。

“啊哟。”无颜又是一叹。

“你又怎么了？”幺哥不解，低头来时只瞧见无颜扭曲的五官。

“好疼。”无颜倒抽一口气。

“刚刚伤到你了？”幺哥紧张起来，忙不迭俯下身来上摸下摸着查探。“该死，方才就不该手下留情。”

“你该死！”无颜龇牙咧嘴，脸上却莫名红起来。“乱摸什么！我没说自己疼，替那几个人喊疼呢！该死的你抓紧给我住手！”

“你气死我算了！”幺哥好气又好笑，倒也住下手来。“没事就别乱喊，害我担心一场。”

“不出所料，你果真厉害。”汉子却突然古怪一笑。“几人你可以轻松应对，若是几百名，不晓得会如何呢？”

“你的意思是，外面还有很多？”无颜睁大了眼。

“霓裳，你不在，听风楼可是少了泰半进项。二爷说了，那头牌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汉子冲无颜眨眨眼，继而再对幺哥抱拳一拜。“良辰吉夜，来打扰二位实则过意不去。在下先行告退，剩下的便让外面的部下们陪二位玩个尽兴了。失陪。”

说完，汉子折身便翻出房去。

“头牌？”幺哥慢慢重复一遍，眉已经挑了起来。

“那当然，凭我的模样，做头牌你有什么意见？”无颜毫不示弱瞪回去。“告诉你，没有我，听风楼就等于白白流失大把银子。”

“的确，除了你没人敢再称头牌。”幺哥冷冷一笑，人却是倏忽披衫下床，身形一闪便跃出窗去。

“哟，生气了哦。”无颜啧嘴，大赖赖躺下去，身子摆个大字型。“招财，招财！给我进来！”

语音刚落，招财已经攀着窗沿钻了进来。灵巧地避开床前的尸首，招财悄无声息地挪到无颜身旁。瞧见无颜睁开眼了，招财便又摆出那副恐怖的笑容。无颜一巴掌扇在它脑门上。

“别露出那种白痴笑，一点不叫人开心。来，给我捏两把。”

招财小声叫唤两下诉诉委屈，倒也乖乖伸出猴爪来替无颜揉捏起来。无颜很是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呼，真是舒服。招财，我真怀疑你以前是做人不是做猴的。鬼机灵，比个人还好使唤，我都喜爱上你了呢。”无颜懒懒笑道。“今晚你表现不错，人也给我招了来，算是你大大一功。等外面的事解决了，主子我就打赏你。”

招财急忙露出笑来。只是方露了一半，忽地想到无颜之前警告过不许再笑，便又匆匆止住，哭笑不得的表情着实喜人。

“也不知厉雷唤来的那几百人中不中用。要是来了一堆软柿子，岂不是浪费我大半夜的时间？”无颜自言自语。“奇怪，外面怎么没动静了？”

闻言，招财又匆忙跳到窗边偷瞥外面，看了两眼后猴颜大变，转回身来便冲着无颜张牙舞爪起来。无颜慢腾腾半直起身来倚在床边，皱着眉瞧招财折腾了半晌后方才懒懒开了口。

“你的意识是，有帮手？”

招财忙不迭点头。

“哼，老狐狸。”无颜冷哼一声。“敢把她们一并喊了来，就别怨我收拾个干净。”

“要收拾谁？”

一记清亮的嗓音传来，接着便是个着黄衫的女子推门跳了进来。女子生就一副讨喜模样，明眸皓齿，却偏偏在左眉处刺了个盘旋的印记。话音方落，另一个女子随即也跟着走了进来，亦是着一袭黄衫，只是颜色稍深了些，模样与先来的女子却也是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就连眉上刺青也是相同，不过落在右眉而已。

“老三，别对庄主无礼。”后来的女子略微嗔怪。“橙戎黄舸拜见庄主。”

“唉，二姐，你又拿话挤兑我。”无颜直起身来，冲招财摆摆手，招财领会，顿顿身又攀出窗去。“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之前一直没瞧见两个姐姐？”

“就在刚刚啊。”黄舸插嘴。“若不是及时赶到，今夜可有的幺主子忙了。几百号人唉，一个一掌也得杀到天亮咧。对不，姐？”

“就你多嘴。”橙戎瞥她一眼。“你以为幺主子像你说的那么不堪？”

“知道啦，我说说而已嘛。说不定庄主还会心疼幺主子，然后再卖力来一番云雨呢。”黄舸吐吐舌，饶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无颜满身的青紫。“对不，庄主？”

“错。”无颜没好气地堵回去。

“他说得没错，恐怕我累死了他会更开心。”幺哥带着一身水汽进了房。“我说得对吗？大庄主？”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还真就只有你唉。”无颜不甘示弱顶回来。“你最好死在外面我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