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
“这样可以吗?”沈涵问她。
李梅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像是意料到了她的反应,沈涵朝她挥挥手,“那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进去了。再见。”
他侧过身,拉过木门,慢慢关上。在门就快合上的时候,李梅听见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话:“我妈妈也只有我一个儿子的;不过,她死得太早了。”
门锁“嗒”的响了一声。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李梅扶著扶手往下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不是也重新获得了安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她生命里,和沈涵的──最後一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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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沈涵靠著门,慢慢滑到地板上。
我说了。
真的那样说了。
想过多少次的。嘉天发现事实,李梅再来求自己。
然後就这样跟她讲。
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陪著他熬过去的,不是想象和嘉天的重逢,而是要争口气回来的念头。
手紧紧的揪住胸前的衣服,以此来抑制住突如其来的疼痛。
但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明明再多跨一步就可以得到的,明明奢望了那麽久的。沈涵抱著头,眼泪成串成串的落下来。
曾经因为觉得最终幸福太难,所以逃开;因为害怕愧疚,所以宁可选择由他来负自己。
而现在一个人做著觉得对大家都好的决定,一次又一次的放弃。
沈涵脱力的躺倒下去,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嘉天。
希望,你可以幸福。
章二十四
“日子在过去的某一天就开始分岔,然後一直分下去;现在,我们再也找不到一条可以回去的路了。”
杨乐摸出还在振动的手机,看见屏幕上闪著“沈涵”两个字。
按下接听键。
“喂,老师吗?”杨乐微笑著说,“我刚刚在食堂吃了小笼包,挺不错的。明天过来要不要给你带点?”
“不用了。谢谢你。”沈涵用一种低低的调子回答。
“怎麽了,好像没什麽精神一样。”
“没有。我是说,”沈涵顿了顿,“明天我要赶稿子,所以,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说得小心翼翼,音调也越来越低。
杨乐皱皱眉头,还是说:“那好。你也别太急,不要熬夜。”
“嗯,我知道了。”
“好,你挂了吧。加油。”
杨乐把手机装回兜里。
赶稿吗?
沈涵放下听筒,发觉手心已经湿了。
骗人真的不容易,刚刚心跳得好快。他双手在胸前合掌,埋下头:
就这一次,我不会再隐瞒什麽了。我保证,杨乐。
然後,他闭上眼睛。
李嘉天要来了。
从电话里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年的幻想、设定,全部成了不起作用的预演。仍然是一问一答的模式,低沈又醇厚的音色;熟悉得,仿佛时光倒流,昔日重现。
沈涵还记得大二的冬天,他和李嘉天都留校,没有回家。自己每天到图书馆看书,李嘉天在外面兼职,晚上才回来。
宿舍里走得只剩下他一个,於是李嘉天就搬了过来。因为寒假,学校里只开了一间饭堂,菜品少而无味。李嘉天回来的时候便在菜市场买点东西,和他用电饭锅煮著吃。
两个人都是没有做过这些的。所以,弄得都是最简单的招式。煮面,水开了打个鸡蛋搅好倒在上面,再下点青菜叶什麽的。偶尔买些超市里卖的酱料包回来烧肉。吃过一顿以後,他把汤底留下来,第二天接著烧豆腐,或者煮几个白水鸡蛋,剥好浸在里面,早上烧开了吃。李嘉天一次就可以消灭两三个。
除夕夜,到江边去看焰火。挤在很多人中间,每个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李嘉天借机从後面抱著他,双手插进他的衣服口袋里。礼花在江对面的天空上蔓延开去,几乎每一次的开放都会伴著人群低低的惊叹声。他安心的靠著李嘉天,在眼前灿烂得近乎铺张的那一刻,听见他凑近自己耳朵说……
说了什麽呢?
是要去看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还是带我去吃你高中学校外面的烧烤摊……
沈涵微微笑起来,你还说过什麽呢,嘉天?
我都记不得了呢。
甚至连同,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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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门铃。
叮叮当当的音乐从屋里隐约的传出。
“来了。”
先开的是棕色的木门,再是外侧的铁栏杆。然後。
“请进吧。”沈涵站在面前微笑著,略往後让了让,手里,拄著一根导盲杖。
跟著他进屋。在餐桌旁坐下。
“要喝水的话自己倒。”沈涵指指左墙角摆著的饮水机。
李嘉天静静看著他,比原先长了一些的头发,反复回想过的眉眼,显得宽松好多的高领毛衣。
还有,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怎麽弄的?”他轻轻问,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
“眼睛吗?”沈涵偏著脑袋,用手支撑著,“以前就近视的。後来度数越来越深,慢慢的便看不清了。”
李嘉天停了一下,继续问,“什麽时候的事情?”
沈涵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弹了起来,“考上研究生以後吧。经常抱著大部头的原文书啃,晚上又熬夜。医生也说是长时间的用眼过度引起的。”
李嘉天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一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是这样的。
他嘴里尝到了一丝苦涩,我想的都是些什麽呀。
定定神:“还有继续治吗?”
沈涵点点头,“一直有的。不知道什麽时候见效就是了。”
李嘉天松口气:“可以治就好。”
沈涵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是完全看不到吗?”
“嗯。”
李嘉天想想,还是说:“刚开始的几天,又没有害怕的?”
“还好。身边有朋友陪著的。”沈涵淡淡地回答。
李嘉天觉得心上被抽了一下,把後面的话生硬的吞了回去。
两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你有事来找我。”李嘉天抽出一张名片递到他手里,“我会尽量帮忙的。”
“好的。”
李嘉天站起身,“那我就告辞了。以後有空的话常聚聚吧。”
沈涵想跟著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你不用送我了。小心一点。”李嘉天对他说,“我会帮你关好门的。”
松开手,李嘉天往门边走,“以後注意身体。你瘦了很多。”他拉开门,“再见。”
他走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涵仍然坐在椅子上,手里拽著李嘉天刚刚给他的名片。
他慢慢抬起右手,把它搭在左肩上。
那一刻,停留在肩头的重量。
沈涵笑出声,笑得整个人都摇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快要抽搐的肚子,痛苦的弯下腰,嘴角却仍带著残留的笑意。
终於如你所愿了是不是。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章二十五
沈涵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趴了多久。起来的时候,贴著地的右脸冰凉,另一侧却滚烫的吓人。他慢慢走进卧室,从柜子里翻出换洗的衣服。
洗洗会好一点吧。
热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沈涵机械的往身上打著泡沫。突然,他手里一滑,香皂掉了下去。弯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毫无目的的摸索。好半天,指尖才碰到滑腻腻的皂体。他把手再伸长一点,终於把它拾了起来。
直起身,微微喘口气。想要把香皂放回盒子。头一偏,水顺著耳洞流了进去。
甩头,四周的声音已经被“嗡”的背景笼罩。沈涵觉得似乎时间都停在了这一刻,围绕他的,只剩下不断打在他身上的水流。
坐在被窝里,拿棉签滋著耳朵里的水。沈涵失神的往里面探著。
“啊”,手一松,棉签掉在枕头边上。他吃痛的捂著耳朵,太深了,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痛。
还好,疼痛只持续了一会儿。
他放松身体,缩进被子里。
睡梦里,沈涵依稀觉得右半边脑袋的温度越来越高,他难耐的翻来覆去,最後完全醒转过来。是疼痛。渐渐加剧的疼痛,从干热的耳洞深处传来。他把右脸枕在枕头上,试图用头部的重量压抑住一阵一阵的痛楚。
可是不行。沈涵蜷起身子也无法对抗。他吃力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把听筒放在嘴边,然後拨了一个号码。
过了很长的时间,对方接了起来,刚醒过来的声调里透著几分惊讶和紧张。
“沈老师吗?这麽晚了还没有睡?”
沈涵几乎是用自己仅有的力气张开嘴:
“杨乐,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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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楼,杨乐用阿姨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老师。”他往卧室的方向走,打开灯,看见沈涵偎在被子里,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头。
他脸上一片异常的潮红。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凝成了一缕一缕的。
杨乐连著被子把他揽到自己身边,单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成这样。
“没关系,家里有退烧药的。吃了就好了。”他安抚的拍拍沈涵,“我马上去拿。”
沈涵摇摇头,拖住他,“耳朵,耳朵痛。”
“哪边的?”杨乐心里一紧。沈涵转过头,“右边。”
杨乐看著外面没有什麽弄伤的痕迹,试探著伸手去摸。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的温度还没恢复;一碰,沈涵就往旁边缩。
“这样都痛吗?”
沈涵点点头,靠在他身上。
赶紧去医院。再拖可能就来不及了。杨乐抱紧他。沈涵已经失去了眼睛,要是耳朵再出什麽问题……
不会的。我在这里。
绝对不会的。
“老师,我们要去医院了。”他尽量让语气不带一丝慌张,顺手帮沈涵把外套、裤子拿过来,“来,衣服先换了。”
因为怕他冻著,杨乐把衣服一件一件的递到被子里;刚伸进去,却发现里面的被单都被汗水打湿了。他赶紧出去弄了条热毛巾,让沈涵擦了擦身体再穿。
出门前,杨乐用自己的围巾把沈涵大半张脸都包在里面,再仔细得给他戴上手套。最後,还把阿姨挂在门後面的帽子带在他头上。直到沈涵整个人都陷在衣服堆里,才打开门,半扶半抱的搀著他下楼。
还好医院离家只隔了两条街,这个时候连出租车都叫不到的。杨乐让沈涵坐在他单车前面的横杠上。因为担心风吹到他,所以路上都控制著速度。他两条胳膊撑在车把手上,刚好把沈涵圈在怀里。沈涵捂著耳朵,把头抵在他下巴下面。
杨乐知道他难受,心里只盼著能快点到医院。
进了急诊室,沈涵已经烧得神智不清。杨乐抱著他,帮他除下外套、围巾。这里开了空调的,发了汗出去又要著凉了。医生仔细检查後,放下手里的器械:“急性中耳炎。人有点发烧,打过针、吃些药就好了。”他开好单子递到杨乐手里,“今天打两针,一针消炎,一针退烧。开了药,你拿过来我再告诉你怎麽服。”杨乐谢过他,正要起身,却感到沈涵在旁边轻轻的拉他袖子。
“不要打针。”
杨乐把他往怀里拢了拢,“没事的,打了耳朵就好了。”他让沈涵抱著外套,自己拿了钱包出去了。
医生做急诊已经有些日子,事情也见得多了;看他们这样并不多说,埋著头看报纸。过了一会,杨乐拿著针剂、药品回来。医生一样一样的讲给他:什麽时候吃,一天几次,每次几片。说完,回头对沈涵说:“好了,过来打针吧。”
沈涵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不好意思,他眼睛不好。”杨乐边说边走过去,扶著沈涵坐到打针用的高凳上。
医生看了沈涵几秒,叹口气。长得多好的年轻人呀,可惜了。
沈涵解开皮带,拉下右边的裤子。杨乐偏过头去,脸慢慢红起来。禽兽,你这种时候还在想什麽。他在心里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
针剂瓶“砰”的被弹开,沈涵敏感的往那边转身。杨乐握住他的手:“还没好,再等一下。”
等沾著酒精的棉签贴到皮肤上,杨乐察觉到沈涵绷紧了身体。
“放松,否则会更痛的。”医生举著针说,接著,趁他松懈下来的一瞬间扎了进去。沈涵身子明显的往上震了一下,他咬住嘴唇,紧紧抓著杨乐的手。
针头拔出来,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医生已经拿过另一支针管:“打过这个就好了。”他用棉签擦了擦,又扎了进去。
“好了。”医生再次拔出针头。沈涵勉强的抬手打理好自己,对杨乐说:“我们出去吧。”
“不多坐一下吗?”杨乐看著他几乎脱力的样子。“先出去。”沈涵摇头,坚持著。
杨乐从凳子上抱他下来,帮他穿上外套,一面跟医生道谢告辞。沈涵显然还有点疼,一跛一跛的向前迈著步子。走了一小段,杨乐便在靠墙的塑料长凳上坐下,再拉著沈涵坐在自己腿上。
“还痛不痛?”他轻声地问沈涵。
“当然会。你让他打了我两针的。”沈涵恢复了一些,孩子气的皱起眉头抱怨著。
杨乐笑起来,知道他心里一定恨死自己和那个医生了。不过也没什麽不好的,他拿出纸巾擦著沈涵额前的汗水。至少他说起这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沈涵到现在才完全放松下来,静静的坐著。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我们回家吧。我觉得好多了。”
回去其实比来时要困难一些。沈涵耳朵没那麽疼了,人又被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困得不行。脑袋窝在杨乐胸前,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随时都可能睡过去。杨乐生怕他滑下去,单手掌著车子,右手环在他腰上。嘴里还不断的跟他说话,听他不吭声了就大声的吵醒他。直到最後回家,也是在吃药以後才放他上床的。
沈涵气鼓鼓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他脑子里昏沈沈的,可睡意已经被面前喋喋不休的那个人弄淡了。杨乐奇怪的摸摸他额头,“不烧了呀?怎麽还不睡?”沈涵团著被子转到另一边:“都是你一直闹。”
杨乐失笑,看著面前再不理他的人,这都要生气。
“你好好睡,我在外面。不舒服叫我就好了。”拍拍他,杨乐关上灯,走了出去。
章二十六
杨乐本想著趴在餐桌上打个盹儿就好的,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隐约听见沈涵的卧室里有动静。他走进去,打开灯。
沈涵已经滚到了床边上,大半截被子掉在外面。
杨乐笑笑,走上去帮他把被子盖好,再抱著他躺进去了一些。突然,沈涵拉住他的手,“嘉天,嘉天……”
杨乐低下头,这才发觉他脸上满是泪痕。
没有动,静静的由著他拉了一会儿,沈涵一直在低低的呜咽,抓著他的手拽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