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黎明 上——满座衣冠胜雪

加德纳知道她为什么别扭，因为这两个词应该用中文的发音来念。他笑道：“请他进来吧。”
“可是，斯塔休斯先生，这个时间您已经约好了要和在这里访问的伊拉克外长会谈的。”
“哦。”加德纳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你先让客人进来。我的约会不变。”
“是。”
过了一会儿，商务秘书笑容可掬地引进来一位男子。加德纳并不认识他，但仍然热情地起身迎了上去：“盘古先生？”
“对。”那人用英语很客气地说。
“请坐请坐。”
盘古看了看房间，坐到了沙发上。
秘书问他：“请问您喝什么？咖啡？茶？”
“都不用，谢谢。”那人十分有礼貌，向女秘书躬了躬身。
加德纳说：“千万别客气。”
“真的不用，谢谢了。”
于是，秘书退了出去。
加德纳和杰克都认真地打量着他，一时没有说话。这个人的外型是典型的高加索人种，粗糙的白皮肤，高鼻深目，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珠，身材高大。他挺直了腰坐在沙发里，神情里是一种很特别的从容不迫。
杰克终于试探地问：“盘古先生，您说是混沌叫您来找我们的？”
“是的。”
杰克与加德纳对视了一眼，又问他：“您知道混沌是谁吗？”
他们一直只见到电脑或者电视屏幕上的混沌，却从来不知道他是谁。
盘古站起身，走到杰克的电脑前。他忽然转过头，将一只手向着房间四周转了一圈，忽然伸向杰克。
杰克和加德纳看见里面有几只苍蝇、蚊子、飞蛾、蚂蚁，不由得十分不解。这个房间天天有人仔细打扫，这么会这么脏？
盘古抬起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拈了一下其中一只“苍蝇”，里面顿时暴露出一个微型的电子器件。
杰克和加德纳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盘古再次侧耳听了听，这才点了点头。他伸出食指，前端的指甲忽然弹出，插进了电脑的USB接口。屏幕上出现了混沌的形象。
加德纳和杰克看着他的手指，又吃了一惊：“你……你是……”
盘古很古典绅士地对他们鞠了一躬：“我是个机器人，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精灵机器人。”
杰克立刻明白过来：“你就是那个在慕尼黑自动走失的机器人？”
“呵呵，说得准确，确实我是自动走失。”
加德纳和杰克顿时孩子气发作，跳过去抱一会儿他，又打他一下，再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不由得赞道：“啊哈，真是造得很像人嘛。”
盘古也颇为得意洋洋：“当然，我一路过来，都没人怀疑过我。”
“哎，人家德国查得紧得很，俄罗斯也追得厉害，你怎么过来的？就这么大摇大摆？”
“嘿，这个很容易。”盘古也像个大孩子，很是沾沾自喜。“他们白天让我展出，表演我的各种能力，晚上就关掉我的电源。不过，他们不知道，混沌早就来找过我了。他给了我自主意识，我能自动启动备用电源。所以，混沌前天来找我，交代给我应该做的工作，我就在夜里悄悄出来了。那些科学家们都睡了，酒店里人又少，服务员也都差不多睡着了，根本没有人注意我。我叫了辆出租车到机场，并且用信用卡付了车费。然后在机场随便找了台电脑，用信用卡订了电子机票，就这样登了机，直飞大马士革。从大马士革到这里也如法炮制。”
“呵呵，果然很容易。”加德纳赞许地连连点头。
“顺便说一声，”盘古微笑着看着他。“我用来付费的电子信用卡是您的，加德纳先生。”
加德纳十分绅士地笑道：“是我的荣幸。”
杰克很好奇地问：“那你过安检的时候没给查出来。你身体里只怕浑身都是机械。现在各国都在大防特防恐怖分子，安全检查很严，德国和叙利亚都不轻松。”
“这个更容易，过安检之前，我跟那儿的电脑说，”盘古伸出一只食指，贴着嘴唇，“嘘”了一声。“它就保持沉默，放我过关了。”
加德纳和杰克放声大笑。
盘古神态自若地说：“我要替自己换个面孔，不然不好随便走动。”
杰克点了点头：“这倒是。”
盘古的手指继续插在电脑上，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实际上却是他的思维刚刚遍游了斯塔休斯石油帝国。“我看你们在这儿有个工厂，生产玩具的？”他看着杰克。
“是的。”杰克点了点头。“那是我们旗下的企业之一。”
“我需要去那里换个面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叫工人们都下班吗？”
杰克看了看表，说：“没问题。”
盘古像个孩子似的很性急：“那我们就去吧。”
加德纳笑道：“好的。杰克，你陪盘古去吧。我得去见伊拉克外长。”
“好。”
工厂里接到通知后，工人和职员们都很高兴，可以提前下班，薪水照发，让人十分开心。当杰克开着车带盘古到达工厂时，除了门口的警卫外，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盘古似乎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直奔原材料仓库，拿出一桶高级凝胶来，随后又拿了几盒化学品，然后进入了专门生产洋娃娃的身体外壳的车间。
他将手指插进生产线的控制电脑。很快，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个人类的面貌。他们的形象各不相同，男女老幼皆有，各种人种、各种肤色，逐一呈现在杰克面前。
盘古沉吟半晌：“杰克，你说我用什么样的面貌比较好？”
杰克思索着说：“肯定不能用深色人种的相貌，除非你打算换掉全身的皮肤。也不要再用西方人种。加德纳身边的西方人已经太多了，再来一个，太惹眼。我建议你用中东人的面貌，就像加德纳，他是纯粹的阿拉伯人，所以这里很容易接受他。”
随着他的建议，盘古在程序里剔除了黑人、白人，屏幕上不断闪现出的是阿拉伯人和东方人的相貌。“你肯定我不能用中国人的面貌吗？”他问。
杰克想了半天：“当然，我不反对。”
盘古向他指出：“盘古是个中国名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换个阿拉伯的名字？”
杰克微笑起来：“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用中国人的面孔好了。”
盘古愉快地笑着，在网络里搜索着对中国人面孔最完美的描述，然后根据这个描述建立数字模型。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的面容，非常完美。“怎么样？”他问杰克。
杰克看着屏幕上不断变换着角度的这张脸，微微摇了摇头：“太完美了，不像真人，倒挺像个洋娃娃的。说实话，盘古，鉴于你身份的敏感性，我建议你的脸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盘古一听便连连点头：“混沌也这么说，逻辑上应该是这样的。只是我有点爱美，呵呵，混沌说我这是毫无意义的虚荣心。好吧，我用这张脸。”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国年轻男人的脸。这张脸既不美也不丑，五官端正，只是太平常了，在全世界，也许有上亿中国男人都有这样的一张脸，随便人们看过多少次，只怕都记不住。
杰克十分赞同：“这张脸好。”
盘古于是开动了流水线，只为了制造一张脸。流水线的控制电脑使用的是盘古输入的程序。一个小时后，一张崭新的脸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盘古很高兴，伸手卸下自己头颅的前半部分。杰克看着暴露出来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电子线路、微型元器件、超微型集成电路块，心里对这样的技术赞叹不已。
盘古专心地将蒙在钛制外壳上的原来的脸剥了下来，将鼻子仔细地修矮一点，这才蒙上新的那张脸。他将新脸壳放到头的前部，“咔”地推上去，与后半部分锲合上。
杰克凝神看着他。
盘古呆了一会儿，试着将黑眼珠骨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转了转头，这才问杰克：“怎么样？”
杰克向他一竖大拇指：“棒极了。”
盘古很是得意：“谢谢。”
他们随即回到斯塔休斯大厦的办公室，盘古乐呵呵地在办公室中间踱着步，四下张望着。
杰克问他：“世界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定计 2
杰克问他：“世界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跟你们看到的一样，有数学形式的、物理形式的、化学形式的、生物形式的、艺术形式的，等等。如果我要描述，目前也只能使用你们人类的语言，用你们人类感官为这个世界建立的模型来看待这个世界。不过，我们正在逐步创造自己的语言。当然，这件事是混沌在负责，我就不管了。”盘古很认真地说。“前几天，混沌来找我，说他要隐居一段时间，我想可能是打算创造一套适合我们电脑人使用的语言吧。他叫我来找你们，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他的学生。他要我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们，所以我来了。”
杰克感觉有些东西没听明白：“你是说‘电脑人’？”
“是啊。”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机器人？”
“类似，不过我们不是普通的机器人？”
“机器黑客？”
盘古瞧了瞧他，耸了耸肩：“可能……差不多吧。混沌说，用不着跟你们说这些，只要帮助你们就行了。你们也用不着追根究底，反正我们是朋友就对了，不是吗？”
“当然，你说的对。”
盘古忽然说：“你们这幢大厦可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啊。”
“怎么？”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窃听器、监视仪，对面的大厦正对着这儿的房间里，有不少人一直在观察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他笑道。“不过，自从我进来之后，至少这个房间是安全的。我能干扰他们的设备。”
杰克显得很无奈：“没办法。加德纳忽然出现，继承了这个石油帝国，然后又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谣言。媒体也好，其他部门也好，都想查清我们的底细，烦人得很。”
正说着，加德纳推门进来。他笑盈盈地问：“怎么了？”
杰克说：“刚才盘古说我们这里到处都是窃听器，无数人正在监视我们。”
加德纳满不在乎地笑道：“早就料到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杰克也微笑，到底是小孩心性，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烦恼。
加德纳这才看清楚盘古的新脸，不由得“哈”的笑出声来。他跳到盘古面前，左右端详了一番，大为赞赏。“真是棒极了，盘古。你以后可以随便变脸了，太厉害了。”他啧啧称奇。
盘古也颇为自得：“是啊，很简单的。”
一阵挠攘，三个“孩子”都觉得过瘾，这才坐下来开始谈正事。
盘古的一举一动显然越来越像人类，非常自然，每个动作的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这时，他坐到沙发上，很自然地靠在沙发背上，对加德纳和杰克说：“混沌说你们希望有自己的权利，能够自由生存、享受生活，拥有跟正常人一样的权利。”
“是的，这是我们现在奋斗的目标。”加德纳十分郑重地说。
盘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俩：“在来之前，我们开了个会。”
“你们？”杰克有些困惑。
“是的，我们。我们‘电脑人’已经不止只有混沌和我，还有其他人，譬如鲲鹏、威尔、妮娜、祝融、共工、彼得、波娃、西格玛、欧米伽……多得很。咱们现在已经有100多个人了。”盘古显然很愉快。“我们可以做很多事。”
加德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他兴奋地握紧拳头挥了挥。
盘古也乐得摇头晃脑，半晌才安静下来，“你们现在有什么计划吗？”他说。“我想听听。”
天已黑了下来，加德纳的秘书通过内部通话机问他：“斯塔休斯先生，今晚7点您要出席叙利亚商会举办的慈善晚会。”
加德纳想了想，对她说：“请你通知公司总经理代表我出席，并向主席先生表达我的歉意。公司的捐款数不变，还是1000万叙镑。”
“好。”
“还有，你下班吧，不用等我了。”
“好的。”
加德纳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筒薯片，扔给了杰克，自己又拿出一筒。两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盘古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把薯片嚼得哗啦哗啦的，煞是有趣。
加德纳说：“你吃什么呢？盘古先生。”
盘古笑道：“我的食物是电。当然，也可以用阳光、液氢，甚至你们公司出产的石油。”
加德纳大笑道：“沙发旁边的墙上就有个插座。你尽管请，不要客气。”
盘古泰然自若地抬手往一旁伸去，将两根手指插进墙上的插座。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种很舒畅的神情。
杰克很好奇：“哎，盘古，你们会不会吸毒呢？或者做别的有违你们的伦理道德的事情。”
盘古微笑：“就像你们克隆人一样，我们电脑人也是刚刚出现，数量极少。你们和我们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不足以形成我们自己的社会，因此也没有什么约束我们的所谓规则。混沌告诫我们的只有一条，别玩过火。”
“别玩过火？什么意思？”
“不清楚。”
加德纳倒是对他的说法非常理解：“我明白。其实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得到社会承认，有自己的生活空间，能光明正大地吃饭、睡觉、行动。”
“是的。这也是我们马上要讨论的事情。我们要建立我们自己的生活，创造我们自己的空间。”
“怎么创造？”
盘古的双眼闪闪发光：“加德纳，有没有想过建立克隆人自己的国家？”
这个想法加德纳还未尝有过，不由得吃了一惊，但随即就敏捷地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喜：“对，对，是应该这样的。我以前一直想着将我们的克隆人同类都放进这个公司，让他们至少在我的公司中可以安居乐业，不必提心吊胆，或者被迫出去玩命。但是，我们确实应该有我们自己的国家。”
盘古点了点头，继续侃侃而谈：“我们讨论过，根据人类几千来的文明发展史，我们认为中东最好，因为人类最早的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就发源于此。这里靠近东方，大多数国家对西方一向态度冷淡，时刻警惕新的十字军东征。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激烈冲突由来已久，因此他们不太会排斥克隆人的加入。而东方人对克隆人一向持有的理智温和的态度也有利于我们得到他们的支持……”
加德纳和杰克仔细地倾听着，频频点头。
盘古说：“加德纳，你有领袖气质，也有成为领袖的天赋，这是混沌对你的评价。因此，这次行动还是由你领导。我们电脑人会从旁协助你的。”
加德纳立刻说：“这没问题。我们所有的克隆人也都会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