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转身做出一个笑脸,安抚他道:“您放心,阿尔伯特先生,我们保证会交出人来的。这是个孤岛,他又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
律师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给你们两个小时,够了吧?”
待他离开,珍妮拧紧了眉头,盯视着安德烈:“安德烈博士,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也许它会使我们这个研究所毁于一旦。”
安德烈点了点头:“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什么也没做。我建议你立刻分派人手去岛上各个角落寻找。诚如你刚才所说,这是个孤岛,加德纳又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
珍妮看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掉头离去。
蝴蝶岛 3
安德烈满心狐疑地跟着她,也参加进了搜索队伍。
正当他跟随一队保安人员登上岛中的山脊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声。那声音震耳欲聋,很明显不止一架。人们惊诧地看向空中,只见远远的天际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几分钟后便飞至蝴蝶岛的上空。
那是六架最新型的美制野牛武装直升机。这种飞机在两年前才开始在美国军队中装备,其战斗力十分强劲,对于没有任何军事防卫能力的蝴蝶岛来说,以这种直升机发动的任何袭击都会一举成功的。
果然,人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六架直升机迅速散开,四架在“东翅”的生活区降落,两架在空中盘旋,机上的多管联发机枪和导弹一直对准地面,准备随时提供空中支援。
从直升机上冲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蒙面军人。他们身着黑色制服,动作迅速,显然训练有素。飞到“东翅”生活区的直升机一落地,上面的军人便疾速跃下,立刻分成几个小队。他们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目标明确,分别冲往游戏室、育幼室、婴儿房。
没有枪声。
他们所到之处,只有惊惶失措的奔窜与尖叫。这里是生活区,很少有男性工作人员,通常是女性保育员在这里工作。看到一群手上端着枪、身上背着刀、蒙着脸的彪形大汉忽然出现在面前,她们本能的反应便是惊叫着逃开。
这群大汉非常顺利地将克隆孩子们全部带了出来。
令人惊奇的是,那些孩子全都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或举动。除了有部分婴儿发出正常的啼哭声之外,孩子们都很镇定。他们跟着这些陌生人快步跑向直升机。很快,直升机便重新升空。
接着,六架直升机向码头飞去,其中一架很快降下高度。
这时,安德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向直升机。
“加德纳。”他惊异地叫了一声。
那个身影迅速钻进了飞机。
六架直升机立刻编队向东飞去。
岛上的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珍妮回到了她的办公室,等在办公室里的还有阿多里克阿巴德斯塔休斯。这位来自中东的富翁已是衰弱不堪。他瘫坐在轮椅里,不停地咳着,满脸皱纹,须发雪白。但是,他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充满了灼灼的光芒。
他的律师愤怒地质问珍妮:“奥斯汀博士,希望你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做出解释。我们按合同付了钱,你们就得按合同交货给我们。”
珍妮十分茫然:“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德烈走进办公室,看着阿多里克:“斯塔休斯先生,我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人不希望您继续活下去,所以才在我们准备手术的时候来袭击我们?”
阿尔伯特转头看了看阿多里克,这个精明的老头正缓缓点着头,显然在思索着什么:“也许吧……”
“这些人显然是特种兵,我肯定他们是被人雇佣来干这事的。”安德烈肯定地说。“雇他们的人得花很多钱才能干得成。他们是为什么?”
阿尔伯特疑惑地看着阿多里克:“难道是……”
“我儿子?”阿多里克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他是个花花公子,而且要什么有什么了,我在金钱上对他毫无限制。况且,我一直希望他能够接管我的事业,是他百般推辞,一直不愿意。”
“那……”
这时,珍妮的智能电话响了起来:“来源不明的电话,对方自称加德纳,请问您接不接?”
“立刻接过来。”珍妮急急地说。
他们面前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加德纳年轻的面容。令室内诸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是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闪动着的智慧光芒。
“奥斯汀博士,安德烈博士,阿多里克先生,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微笑道,声音清亮,措辞严谨,使用的是标准牛津英语,有着英国绅士式的典雅,绝没有粗俗俚语。
安德烈轻呼:“加德纳。”
阿多里克兴致勃勃地看着加德纳,眼光里满是异样的光彩,仿佛越过了时空,看到的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加德纳极有风度地微笑着:“阿多里克先生,我知道我不过是您身上的一个细胞。对你们来说,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您延续生命,当然,代价是我的生命。”
“哦,加德纳,加德纳。”珍妮喃喃地念叨着,已没有其他的言语了。
“奥斯汀博士,我也知道,在您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件货物,今天是您的交货期。然而不幸的是,这件货物现在有了自我意志。您能够决定我的生,但您无权决定我的死。我认为我生而为人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给阿多里克先生提供一个心脏、一个肝脏、两个肾脏,或者一对眼睛,或者全身皮肤,诸如此类。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有更多的目标要去完成。”
阿多里克呵呵地笑起来:“像我,很像我,真的是像极了我。”
安德烈不解地看着他,急切地问:“加德纳,你能告诉我,是谁教给你这些的吗?你的智慧来自何处?”
“也许它来自于上帝的创造,或者是真主的安排,或者是佛陀的旨意。”加德纳看向他,眼光柔和了许多。“安德烈博士,在我心里,您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是您创造了我。但您今天却并没有对我伸出援手,我感到很失望。安德烈博士,我跟您有什么不同呢?就因为你们认为你们是上帝造的,而我是你们造的吗?可你们使用的细胞是哪儿来的?使用的基因是哪儿来的?不也是上帝的产品吗?我们有什么不同?都是生命,都是人类,为什么在这个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我们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安德烈惭愧地叹了口气:“加德纳,你知道,我是不想这样的……我反对过,可是无能为力。”
加德纳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我不怪你,安德烈博士。那么,阿多里克先生,我很抱歉。奥斯汀博士,再见了。”没有再给他们任何讲话的机会,通话便毫不犹豫地切断了。
珍妮呆若木鸡。安德烈看向她:“奥斯汀博士,我想我今天提出辞呈,应该不算推卸责任、乘人之危吧?”
阿尔伯特焦急地看着阿多里克:“斯塔休斯先生,您看现在,我们怎么办?”
阿多里克反而豁达地笑起来:“阿尔伯特,人总是要死的。今天即使做了手术,数十年后,我仍然是要死的。前面付给研究所的钱就不必追究了。另外,阿尔伯特,我要修改遗嘱,将我遗产的一半留给加德纳。你去想办法找到他,无论他在哪儿,无论要花多少钱。找到他之后,你送他进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然后让他接管我的公司。我相信他定会将我的事业发扬光大。”
阿尔伯特犹疑不定:“可是,斯塔休斯先生,加德纳……是个克隆人。”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国家的法律并未禁止克隆人享有普通人的权利。加德纳说得对,他也是生命,也是人类。”阿多里克将眼光投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海洋。“百川汇流,终归大海。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至于以后的人生,就留给加德纳吧。”
城市幻影 1
自从北京成功举办了2008年夏季奥运会时起,北京城就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张着。
经过了40余年不遗余力的建设,这个城市已超过了东京,成为了远东规模最大、生活水平最高、物价最贵的城市。当然,它仍然沿袭了成为中国中央政府数百年来的文化传统,并吸引了无数形形色色的文化人来到这里。
从南四环出去大约10公里,是文化人聚集的旧宫。其中有著名的酒吧娱乐区,聚集了各种记者、画家、音乐家、落魄歌手、过气明星、模特、摄影师、作家、编剧、网络写手、策划人、设计师等等人物,当然还有许多身份暧昧不明的男男女女混迹其中。伴随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各种各样的音乐、美酒,这些人出没在黑夜里。在习惯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的心目中,这个地区犹如毒品,让人充满好奇,却又明确地感觉到危险。
旧宫西南角的莲花小街是三年前才修起来的新路,因为是与两旁的建筑统一规划,因此这是一条泛着古风的青石板小街,汽车是开不进来的,只能步行进入。两旁鳞次栉比、斗拱飞檐,都是古色古香的小楼。所有的门口上方都挂着招牌,全是酒吧、咖啡厅、西餐厅、茶馆,其中,酒吧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
在莲花小街的西街口,是著名的梵音酒吧。酒吧的主人血统不明,有着褐色的皮肤、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因为他最喜欢放一些带有明显印度色彩的神秘音乐,因此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印度人。许多音乐人和艺术家都喜欢这里带诡异风格的装饰、灯光和音乐,所以夜夜都爱来这里坐坐。
就快到圣诞节了,道路两旁全是闪着缤纷小灯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像,夜空中飘着雪花。整个空气中都洋溢着愉快轻松的气氛。
黎远望兴致勃勃地推开梵音酒吧的门,英翔跟着他走了进去。
里面很大,但光线很暗,只见到人影幢幢,不时有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年轻男子或者女人迎面而来。英翔一边灵巧地躲闪着那些已经站立不稳的人,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中间的吧台和角落上一个小小的表演圆台被橙黄的牛眼灯照射着,每张小桌上只放着一只红色的小蜡烛,人们围桌而坐,举杯畅饮,欢笑声、尖叫声、划拳声充斥着耳膜,热浪蒸腾,很多人都满头大汗,脱得只剩下一件最贴身的内衣或者衬衫。
黎远望带着英翔到了离门口很远的墙边。这里相对来说比较独立一点,以沙发和木制垂帘与外界象征性地隔离了一下。
英翔看见三个年轻女子和一个长发男子围坐在桌旁的沙发上,黎远望向其中一个女子打着招呼。那个女子正在吸烟,见到他们便笑着点头。英翔认得,她就是著名的《城市幻影》杂志的艺术总监江离。
2030年秋,著名的法籍华裔画家尹无极在巴黎创立了《城市幻影》。10年后,这本杂志进入中国,编辑部设在北京,通过网络发行到全世界。最初,这本杂志似乎有点朋克杂志的感觉,但它实质上是一种社会纪录实验,汇集了现实生活中各种人的图片,包括街头、酒吧、夜总会、家居的人的真实生活形态。
今天,《城市幻影》已经成为中国最讲究品位与时尚文化归属感的本土高级杂志。它一直以尖刻独到的生活触觉监察时装、餐饮、家居、建筑、设计、文艺、环保、视像、音乐、阅读、文化及艺术等不同层面的发展,并以摩登时髦的视觉手法予以表现,让读者内外兼顾地享受到摩登城市的生活快感。《城市幻影》的宗旨是:“永远不以文化人自居,只肯承认我们是有文化的文盲”。
虽然在过去的10年中,《城市幻影》已经发展成为国际知名的时尚杂志,但是写实的元素却从来没有丢失过,并且始终对生活保持着自我的态度和观察点。它是另类文化的亮点,是个性人士的堡垒,捍卫着前卫、荒谬、反叛的文化领地。
此时,江离将那一把不羁的散发高高地扎在脑后,斜斜地插了一只景泰蓝的发簪。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嵌金丝线的贴身小袄,显露出诱人的水蛇细腰,在橙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充满了强烈诱惑的冶艳的美。黎远望一看见她,便大步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在她旁边坐下。
一个年纪显得特别小的女孩子起身挪到长发男子身边,给英翔腾出一个空位。英翔别无选择,于是坐到另一个女子的身边。
江离对他笑道:“嗨,英先生,你好。”
英翔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江小姐,你好。”
黎远望大手一挥:“都甭那么客气,叫名字好了。”
江离将两个空杯放到他们面前,提起桌中间的一个长颈玻璃酒樽,将樽中的透明液体倒进杯中。
“什么酒?”黎远望喝了一口,问她。
“伏特加,加了苏打水。”江离顺手将装着柠檬和冰块的杯子朝他们推了一点。“英翔,要什么自己加,别客气。”
黎远望又喝了一大口:“这酒真爽。”
英翔笑笑,没说什么。
江离举起杯:“来,为今天的聚会,大家干一杯。”
于是,六个人一起举杯,一阵乱碰,然后一饮而尽。那个小姑娘抢着拿起酒樽,将他们的酒杯一一倒满。
江离热情活泼地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黎远望,外号‘负数’,哈哈哈哈。那是他的好朋友英翔。……这个小姑娘,是我们杂志社的电脑专家,叫K猫。那是她的男朋友,著名的摇滚歌手蛇枭。英翔,你身边的这位女士,是著名的自由撰稿人依露逊。当然,她是我们杂志的金牌写手,生力军,台柱,呵呵……”
黎远望哈哈笑着对那个头发直垂到腰际的年轻男子说:“久仰久仰,如雷贯耳啊。”
江离大笑:“贯什么耳?你听过他的歌没有?”
“在你那里听过。”黎远望依然是嘻皮笑脸。“在网上看过报道,说蛇枭的音乐阴郁、怪异,充满了对现实的叛逆和抗争……”
蛇枭懒懒地微笑着,似乎对这种陈词滥调的广告腔司空见惯,不屑一顾。
黎远望浑然不觉,已经把好奇的眼光投向了K 猫。与她的男友截然相反,这个女孩子把头发剪得紧贴头皮,耳朵上满是五彩缤纷的小星星,脖颈上有条细细的银链,穿着自发光的七彩纳米衬衫,像蛇皮一般,在烛光下闪动着怪异的光点。
“小猫,你多大了?”黎远望问她。
“20。”K猫也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不像,只有15吧?”黎远望一本正经地逗着她。“未成年?”
K猫果然有些发急:“我有身份证,早就成年了。”
黎远望哈哈大笑。
K猫做恼羞成怒状:“哼,你可别整我。”
江离也笑:“对啊,你可别得罪我们的小猫,当心她黑了你的电脑。”
这时候,黑客对一个离不开网络的人最可怕的攻击就是彻底毁掉他的个人电脑,不但可以破坏随机软件,而且可以直接毁坏硬件,令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脑顷刻间成为一个空壳。
黎远望显然对此兴味盎然:“咦?你是黑客?”
K猫像是小女孩忽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盒巧克力般,高兴地连连点头。
江离悠闲地吸着烟,随口说:“你可别小看这小孩儿,人家小猫还是《黑客之星》的专栏作家。”
《黑客之星》在使用电脑的人群中几乎家喻户晓,它于20年前创刊,先在网上免费发行,现在却是收费订阅,以16种语言出版,全球读者逾10亿。它由地下转至地上,由禁止到放开,从异端成为热门读物,也经过了曲折漫长的过程。如果不是因为全世界的黑客都有一种不考虑经济利益的共同狂热,这份杂志早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