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的掰弯路 下——万径人踪

作者:万径人踪  录入:11-09

秦见天撇开身后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井秋,缓慢,却很坚定。

梅侧峰百般不愿,却也对秦见天说不出不礼貌的话,毕竟,这个人救了井秋一命,毕竟,这个人,是他的血缘哥哥。

“阿秋,我去上厕所。” 梅侧峰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处理方式,借着尿遁,留给秦见天和井秋一个单独的空间。

江家良终于走出了那间关禁闭似的病房,井秋知道了秦见天捐肾,也就失去了遮遮掩掩的必要,看着秦见天温柔地牵着井秋的手,回病房里坐下,江家良把门从外面带上,坐到走廊上的椅子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哭了?”秦见天见过井秋崩溃,那是在井秋以为井端跳楼身亡的时候,无声地哭泣,浑身发抖,却死命不发出任何声音,对于任何外界的碰触都很抗拒。

井秋摇摇头,似乎是想说没哭,又或者是指没什么原因,手被秦见天握着,暖暖的,却感觉很酸楚。

“我想你活着,陪我,哪怕只是陪着我看看云也好。”秦见天淡淡地说,算是对井秋解释自己成为肾脏供体的原因,当然,这句话更深的隐含意味,还是因为井秋那一声“哥”确实杀伤力巨大,让身心俱疲的秦见天只能换一种方式来相处。

井秋继续摇头,拿另一只自由的手捂住脸,弯下腰,那种深刻的痛,为亲人哀伤的痛蔓延上来,占领所有神识,井秋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心软的人,只要一想秦见天的付出,就会这样想不顾颜面地流泪哭泣。

第五十三章:深恩难负

怎么变成了被秦见天搂在怀里轻吻着哄,井秋忘了,只记得那无边无际的愧疚和疼痛,让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气,迫切需要一个坚强地依靠来重新获得面对的勇气,而秦见天,一向是井秋最坚实的依靠。

“我对情感不够肯定。”井秋终于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被秦见天搂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地哭鼻子,很有些尴尬,继续倚靠下去也不好,不继续倚靠也不好,只得放松着,就像十年前的那次崩溃一样,汲取着秦见天的温暖,轻轻开口。

“我知道。”秦见天依然如故,一样坚定,一样刚强,一样可靠。

抬头看了秦见天一眼,脸色有些青白,眼眶也有些青灰,比往常惯见的多了许多憔悴,幸而长得不像梅侧峰那么张扬霸道,瘦了之后,看上去倒更像是化了个略偏妖媚的妆,释放出几分神秘而森冷的气息。

井秋似乎刚想起秦见天也是刚刚动过手术,挪动了下身体,扶着床沿想坐起。

秦见天赶紧松了手,在井秋腰背部托了一把,一用力的当口,两个人都有些吃劲,微微吐了口气,都把呻吟咽到了肚子里。

井秋往床里挪了挪,递过一只又大又软的枕头,拿眼神示意了一下,意思是“上来躺着吧”,算是对秦见天示好。

秦见天当然不会拒绝,本来就是该静养的,能和井秋一起依偎着,自然是无上的享受。

从M城带走井秋的那一天起,秦见天就爱上了这种带着一点依赖意味的沉默,肩并肩,靠在一起,明明并不互相倚靠,却有着太多的信赖和亲近,即使不说什么话,也是一种幸福。

“其实我一直在逃避。”井秋今天显然经过了思索,有话要讲,沉默一段之后,转头看向秦见天。

秦见天一直在注视着井秋的侧脸,正好对上那双犹疑彷徨的眼睛,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终于松动了,脸上慢慢凝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知道。”

“我好像从来就没爱过谁,又好像爱过谁。”井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抖。

“嘘——我知道。”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声音,放缓了,像吹气一样,拂到心里,总能荡起一点涟漪。

一贯的温和,一贯的宽厚,一贯的秦见天的味道。

“我以为我会爱你。”井秋刚说完,就被秦见天搂进怀里,拿手摩挲着脸,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眉尖,“难道不是?”

“我觉得我爱他……”

“这个我倒确实不太乐意听。”秦见天甚至笑了笑,把井秋的头发往后面顺,露出光洁的额头,用拇指轻轻地抚揉着。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取向到底是同性还是异性。”一切都来得这么晚,就像迟到的青春期,迟到的感情觉悟,对于井秋来讲,显得实在太不合时宜,也显得太无情无义。

“不用去考虑这种问题,你只要考虑,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秦见天怎么会不知道井秋对于情感的觉悟来得太晚?

这一切,在一开始,自然是井端刻意的引导,用封闭的情感教育让井秋学会了感情内敛,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冷淡。

而到了后来,则是秦见天故意的截断,截断一切井秋有可能萌发爱情的来源,让井秋最大限度地保有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不惜耗上十年光景,去诱导井秋因为各种原因封闭着的情感。

“我可能永远都回应不了。”

“我知道。”

“其实醒过来的时候,我想分手。”

“因为你觉得你爱的是梅侧峰?”秦见天难得有这么不礼貌地时候,打断井秋的话,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口,皱了皱眉,还是笑了,“我知道你当初答应我相处,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合适,就像你现在觉得阿峰合适一样,我保证不了你能一直爱我,但我会保证我不让你厌倦。上天赐了我和你相匹配的缘分,我想它不是捆绑你的枷锁,而是联系我们的纽带,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换成他,也一样。”

秦见天对于井秋的了解太深刻,深刻到清楚井秋的摇摆来自何方,一番话,不但尽显风度,还把井秋对于梅侧峰的感情轻描淡写地归类了。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井秋被秦见天说得满心愧疚,一丝苦笑浮上脸,分不清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秦见天,“我似乎喜欢美人。以前很讨厌阿峰,他总是有很多恶作剧,喜欢纠缠人。”

井秋看看秦见天,秦见天微笑着,半倚着上半身,把井秋揽在怀里,一脸哄人睡觉的宠溺感觉,似乎并不反对听这些。

“我有点轻微的洁癖。”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井秋忽然强调了一句,音调微微高了高。

“我知道。”秦见天点头。

“他总能把我撩出气来。”

“其实我有时候很不讲理,也很……”井秋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良久才说,“任性。”

秦见天笑了,很舒畅,也很窝心,拿手碰触着井秋的发旋,并不插话。

“我会无理取闹,会歇斯底里,也会骄横跋扈。”井秋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秦见天,“我其实一直在你面前装乖巧。”

秦见天笑得更开,虽然无声,却掩不住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高兴,难得的开怀。

“当初我是怕失去你的照顾,后来……”井秋豁出去似的转身,动作幅度太大,以致刀口有些痛,正好配上皱眉的样子,多了点豁出去的气势,一看见秦见天洞悉一切的笑和宠溺的眼神,颇有点恼羞成怒,“你都知道?”

“嗯,后来你是被我感动,想回报些什么。”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如果我解释得清楚,我想我不会到现在还在等待。”秦见天是何许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从始至终,井秋的感情其实并没有真正落到过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次略有外露的感情,也是在接受交往之后洁癖作怪,看上去像是吃了点醋,那甚至不能说是爱人之间的吃醋,归类为对独宠的哥哥的独占心态更恰当,当然,秦见天不可能去戳破这层朦胧的纱,就让井端和井秋一起误会下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见天是何许人?又怎么会为井秋还没落到实处的感情而动摇自己的决心?秦见天固然会因为井秋的情感微妙变化而草木皆兵,可也理所当然明白,井秋最美好的美好,还在于那无限聪敏中的那一份迟钝,只要这份外人看上去或冷漠或自私或迟钝的纯真直接还存在,秦见天就不可能放手。

记得毓美人比手画脚地学过,当年井秋在贝大师那里时闹的笑话。

井秋的灵性众人皆知,学建筑,没点天分出不来那些灵动富有生命的作品,对于一个建筑,井秋可以很用简单的一眼,领会设计者的语言,对于一个原理,井秋可以迅速转化为自己的语言,用建筑语言表达出来,无论是空间构成复杂的形体,还是力学传导奇妙的建筑,井秋总是可以用最清醒的头脑,最快地反应。

没有人敢说井秋不是聪明的,没有人不夸井秋是灵性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在井秋这里,一向是挥霍。

别人几个晚上才能勾出的一个方案,在井秋这里,只是那一晚上如同泉涌一般挥洒出来的一个废品,一片叶子,也能勾起井秋的一个独到设计。

那次贝大师给了井秋两张来回机票,目的地是法国,时间间隔是十五天。

“巴黎周边小镇的建筑相当不错,可以顺便抽空去看看,住就住巴黎吧,宾馆已经订好了。”贝大师当时是这样说的。

早就想抽空去欧洲的小镇上旅行一段日子,宾馆是不是免费井秋倒不在意,了不得回头退了自己另外订好了,这么忙的时候,这么好的季节,这么合适的目的地,正中井秋下怀。

开心万分地跟陈毓炫耀了半天,筹划着,是不顾Simon的抗议拐毓美人一起上路旅行好呢,还是忍着点别扭约秦见天一起去好?毓美人是同行,共同语言多,喜欢看的地方也必然高度一致,当然,孤男寡女的,好像确实不大合适,可秦见天已经被揪回国了,而且“和他一起旅行总觉得有些怪”,井秋对于不该敏感的时候总是相当敏感。

一开始毓美人还以为井秋终于请得了年假,跟着一起开心了半天,最后问清楚,才不得不佩服:“大师是叫你代表事务所去参加建筑年会的!你还以为是奖励你旅行的哪?”

井秋眨了半天眼睛,才揶揄出一句:“他没说啊……”

“我的天啊!”毓美人转述的时候还是很夸张的样子,“三天前贝大师刚刚开会说了这个事,让有意愿去的人报名,他会选派优秀的建筑师带助手前往,他竟然能会意成是奖励他去旅行!”

好吧,井秋确实没报名,可贝大师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以自己挑一个人带着去,有空的话也可以在周边转转,费用事务所全部报销,手上的项目尽量交代一下,见到那位声名鹊起的女建筑师时记得把礼物转交一下……

就这样,井秋竟然也能以为,自己只是贝大师去参加年会捎带着奖励旅行一趟的马仔!

秦见天当然很难相信,但秦见天确实理解。

对于井秋,从来都对他不愿意了解的东西绝对封闭,就像感情,他可以封闭二十多年,井秋也对他不在意的东西绝对排斥,就像金钱,他甚至连自己的财产总共有多少都数不出来,别说尾数,就是第一个数字,井秋也是猜的:“有个三五百万了?”

和井秋在一起,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算计你什么,他的脸上,已经把他所有的聪明和心机都表现出来了,秦见天知道,井秋,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给自己一刀的人,永远不会。

第五十四章:追寻真相

“我很对不起你。”井秋轻轻地说,对不起秦见天的一腔深情,也对不起秦见天的那个健康的肾脏,更对不起曾经对秦见天许下的承诺,可井秋挣扎过,犹豫过,彷徨过,伤心过,也试图培养感情过。

“不要说对不起,更不要说分手,我有多期待我们的婚礼,你很清楚。”秦见天从来不认为这么做是卑劣,什么叫光明正大?当井秋喊出那一声“哥哥”,你就知道光明正大需要多大的代价,那种代价,秦见天永远也不要再尝试一次。

井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心里涌上来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痛苦,为秦见天,为梅侧峰,还是为自己。

“我可以接受你所说的一切,责任自负。”秦见天是这样说的,拍着井秋的肩膀,轻轻的,一下一下,偶尔,还握着井秋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把那只内置了针头扎得冰凉的手揉得暖暖的。

秦见天不傻,知道井秋说的对不起指的是什么,当然不是肾脏,井秋亏欠秦见天最大的,自然是情。

秦见天清楚,井秋对梅侧峰的感情其实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从小被井端的引导压抑着,又因为梅侧峰本身不善于引导感情,以至于错失这么多年的时光,才有了自己守护十年之后的趁虚而入,如今井秋开始觉醒,除了借井秋愧疚之心保住正牌的地位,别无良方。

井秋似乎是累了,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地低语,听不清楚,模糊听着像是说什么哥哥弟弟分手爱情之类的,秦见天没兴趣听明白,也不想井秋能说明白。

靠在床头,看着探视窗外不断皱眉头抻脖子张望的梅侧峰,秦见天很舒心,多少天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还有闲情逸致送上一个招牌式的微笑,好歹,井秋还在挣扎。

梅侧峰怎么也想不到风忽然就转了个向,前几天还是和煦温暖万物复苏的春风,怎么到了今天,就改刮凌厉森冷的北风。

即使梅侧峰敏锐地感觉到井端似乎对井秋说了什么,梅侧峰也想象不出来,怎样的一番话,能让井秋在瞬间改变了心意,重新对秦见天犹豫起来,甚至还默许秦见天搬进了同一个病房。

其实井秋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对秦见天明明产生不了那样的感情,却还是说不出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分手?井秋确实在看着秦见天的微笑时,说不出口,尤其是知道了自己的性命是如何才得以延续的时候。

每当井秋一张嘴,井端鄙夷的眼神就立刻浮现在眼前。

井端其实从来都没支持井秋跟秦见天谈恋爱,可井秋却感觉到了井端对于游移不定的感情的痛恨,这种痛恨或者来自于当年秦关山的出轨,可井秋并不敢确定,那就一定不是纯粹因为自己。

“想吃什么?”梅侧峰尽管对于秦见天再度进驻井秋的病房颇有微词,可还是顺着井秋不放心地眼神,过去询问秦见天,这些日子伺候井秋惯了,都是小厨房弄的饭菜,确实还没关照过秦见天吃的是什么,作为弟弟,相当失职。

秦见天恍若未闻,自顾自对着井秋笑笑,继续看他的报纸。

梅侧峰等了半天,也不见秦见天有反应,虽然不解气,可碍着井秋,只好又问了一句,秦见天这才抬头,笑容可掬地:“你问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看在谁眼里,都恨不得去教训梅侧峰一顿:秦哥哥被冷落到如此地步,连最起码的关心都不敢相信是针对自己的!

旁边的江家良比梅侧峰还像秦见天他弟弟,用不能算友善地眼神打量了一圈梅侧峰,从嗓子深处挤出一丝轻笑,笑声既轻蔑又阴狠,透着几分毛骨悚然的不待见。

井秋正随手勾画些有的没的,被这一声不大的笑惊得抬起头,捏着手里的钢笔,狐疑地看了江家良一眼,似乎是没明白江家良和梅侧峰什么时候结下了冤仇,又或是不明白江家良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家良。”秦见天相当严厉的一声低喝,把原先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最多掺了点醋味的气氛打得七零八碎,江家良脸色瞬间灰暗了下来,低头不语,梅侧峰倒不以为意,商场上,气势熏天的人见多了,梅侧峰自己就是一个,井秋却吓得够呛,慌张地把视线从江家良身上挪到秦见天脸上,似乎想看看第一次发脾气的秦见天究竟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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