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逸所料不差,顺着路一直走,就到一处庭院,放眼望去,很大的一片水。他还没来的及松一口气,忽然听身后哗然一阵。李君逸回头,黯然夜色中也分不清那是人那是树,只觉得眼前黑丫丫一片。
不一会儿,有士兵举着油灯火把从四面而来,顷刻间照的这湖面恍若白昼。
“哪里的猖狂小辈!还不束手就擒?”
郑青此刻也有了一丝清醒,手不由自主抓了李君逸一下:“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李君逸低声道:“我说完话,屏住呼吸。”他说完扶着郑青,头盔阴影下淡然一笑:“回头去告诉赵奕,爷爷有本事,该偷得东西爷爷得手了!”他话落音,身子往后倒,扑通一声带着郑青下了水里。
那群侍卫都是一惊,哗啦啦都跟到岸边,可夜里水面一片漆黑,根本是什么也看不见,有几个要下水的,却被拦住了。
“这两人诡计多段,不知下面还有什么陷阱!”
“可是……大人,若是刺客逃了,怎么跟赵国送亲的人交代?高大人也是被这两个刺客所杀!”
“此事陛下自有主张,既然吩咐了不必穷追,就罢了吧!”
李君逸水性不错,小时候住在山里,闲着没事总是去后山的水潭里摸鱼,如此常年下来,也练的可以在水里屏息一两刻钟左右。
他拖着郑青下了水,一时也不敢游远,就贴在岸边水下的石壁上,他在水里睁开眼,隔着水什么也听不见,只看到岸上火色阑珊,接着就是数只利箭入水。李君逸暗自庆幸,等岸上射了一会儿,不再射了,他才悄悄的拉着郑青浮上水面。
他两人无声无息贴着岸边喘了一会儿,头顶不远处站了几个侍卫竟然丝毫不知。李君逸只听见满耳的水声,他看了郑青一眼,郑青挤出一个笑容。
“那……咱们走?”
郑青点头。两人把身上的铠甲解了,同时深吸一口气压身潜入水中。
李君逸游了半晌,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麻,他暗道不好,恐怕是九死一生之毒要发作了,可是眼下身在茫茫水中,也没地方可以让他调神养息,只好咬了牙往前游。他捱了没一盏茶功夫,忽然发现郑青落在他身后两丈远的地方,李君逸稍停下来:“郑大哥,你怎么样?”
夜色中也看不到郑青脸色,只听郑青苦笑道:“我恐怕是不行了。”
李君逸一惊,马上游了回去。
“葬身水底也不错,至少被发现时也不会漏了侯爷的底……”
“胡说!”李君逸打断他,顿了一顿,安抚道:“郑大哥,嫂子还在梧京等着你呢,你们侯爷也对你满是信心的,你看前面就是到了!咱们马上就逃出去了!”他指着前面黑漆漆的夜色,却什么也看不见。
郑青笑了两声:“君逸,我一直有些针对与你,大哥给你陪个不是了……”
李君逸浮在水面,使劲拽着郑青的衣服,却仍旧觉得郑青在慢慢下沉,他咬牙一把拖住郑青,手狠狠捏住郑青脸颊:“郑大哥……我身中九死一生一毒,眼下已经开始毒发了,你若是放弃了,只怕我一个人也游不出去!不如,咱哥俩一起死在这里吧!”他说着,果然放任自己沉下水去。
水下李君逸该是熟悉的,却头一次觉得如此恐怖,漫无边际的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
郑青是眼睁睁看着他沉下去的,虽然只是看到模糊的黑色影子淹没了下去,可是却惊到他如雷霆震耳。他自己已经是奄奄一息,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力气,深吸一口气,扎下水去,一把把李君逸捞起了。
李君逸溺水时间不大,只是呛了几口水,拽着郑青咳了一会儿,很快就缓了过来。
“看来,我这激将法还很有用……的,哈哈!”
郑青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没力气言语,只是往前游去。
两人相互搀扶也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终于顺着水到了皇宫与外的出水口。此时天光微亮,四周水声震耳,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的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如周行之说的一样,此处出水口有铁栅栏阻隔,人根本钻不出去。
郑青问他:“怎么样?”
李君逸大口喘气:“本来没什么希望,”他说着把贺闵郁的流虹剑拔了出来:“可有了它,一切都好说。”他说完挥剑就要砍,郑青连忙把他拉住:“底下,水底下。”
李君逸会意,在水面上砍了洞很快会被人发现,他深吸一口气潜下去,憋气一直沉到水下两丈处,此时他已没多少力气,再加上水中不比岸上,一根铁条连劈了三次才砍断。他欣喜摸了下断口,心说果然有用,怪不得贺闵郁拿着当宝贝。他挥剑再砍,砍了几下有些气闷,就上去喘口气。
郑青见他冒上来,大大的松口气:“如何?”
李君逸点头:“很快就好。”说着又钻了下去。
李君逸这样来回三四次,最后一次郑青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李君逸上来,第一次他数了一百八几下,第二次一百二十几下,第三次是二百三十几下,这最后一次到了三百多却还不见踪迹。
郑青心中发急,却看着眼前滚滚流水无可奈何,他心神不宁数到四百,就见水中一个水花,李君逸冒出水来,大口喘着气:“郑大哥,走吧!”
第一百零七章
两人一口气出了宫墙,眼前一条十几张丈的河沟,两岸不远处不时有士兵来回走动。出口处水流很急,李君逸被水冲的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冲出去半里多地。他狠狠的呛了几口水,狼狈浮出水面来找郑青的影子,借着晨光却只看见碧水滔滔。李君逸鼻子一阵发酸,慌乱的四处找了又找,也不敢大声叫名字,只能一次次扎下水里去找,眼看着天越来越亮,他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好抹了把脸上的水往下游而去。
天亮的很快,河面也越来越宽,四周越来越荒凉,李君逸只觉得手脚无力,他奋力往岸边游去,眼看就只有几丈远,却怎么也靠近不了。李君逸迷迷糊糊看着岸边的芦苇丛,心想看来是过不去了吧……眼前越来越暗,仿佛这天还没亮透彻,就又黑了下来。恍惚间,忽然有个长长的东西拍在自己面前,李君逸被吓了一跳,神智稍稍清醒,他顺着那个长长的东西看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他下意识的浮着水,皱眉看那人,这才发现那人手里的是只长竹竿。那人也不说话,拿了竹竿在他手边又拍了两下。李君逸这才明白过来,伸手牢牢抓住那根竹竿。
让一个人放弃生命,往往剥夺他的一切希望就可以达到目的,但人在绝望时,哪怕你给他在小的希望,想活下来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抓住。
那人把水淋淋的李君逸提上船来,又把他拖见船篷里,李君逸眼前一片朦胧,时而清晰时而苍茫,他趴在船篷内恍惚了不知多久,转头一看,身边还倒着一个人,他使劲眨了眨眼,赫然发现那竟然是郑青。
李君逸一下呆住了,他瞅着郑青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倒在自己一旁,顿时泪如雨下。
此时救他的人进了船来,李君逸这才认出,那人是林七。
林七看他一眼,停了一停扔个他一个包裹:“船要靠岸了,岸边有马车,这是衣服,换了它。”说着一指郑青:“你若是还有力气,给他也换了。”
李君逸愣了一愣,连忙去探郑青的鼻息,这才发现郑青竟然还活着!他忽然想仰天长笑,他活着,他们都活着!
岸上马车并不是驿馆的车辆,林七把郑青背到车上,又来扶李君逸,李君逸问他:“你没去驿馆?”
“解药已经送过去了。”顿了一下,又解释:“这马车是早市上买的,驿馆的马车怕有人盯着。”
三人上了车,林七驾车,一路往城门而去。李君逸倚在车棚上恍恍惚惚看着林七的背影:“林七,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
林七头也没回:“大人可以笃定救得出他,自然是胸有成竹。林某也只是假设自己身处大人境遇做的猜测。”幸好是被他猜准了。
李君逸疲惫一笑,胸有成竹,这一夜说出来,竟然也可以如此轻松……
“但愿这一博,不会白费……”他说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已经是在驿馆内,他撑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跟被磨盘碾过一遍似的,想想那一夜只觉得如噩梦一般,明明真实却又恍如隔世。这时候忽然房门打开,林七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看他起来,不由有些吃惊:“大人醒了?”
李君逸问:“这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辰时。”
李君逸还是有些神智恍惚,揉了揉额角忽然想起来:“郑青呢?”
“不敢请大夫,我已经给看过了。”林七把药放下:“他求生意志坚定,死不了。”
李君逸松一口气又问:“公主呢?”
“解药在这里,还没用。”
李君逸皱眉:“为何?”
林七面色冷静:“这也要副使大人亲自点头才行。”
李君逸怒,但一想也合情理,换做是他,也不会贸然给公主服用的,他掀被子坐起来:“解药呢?我送过去。”
林七手一翻,把锦囊递过去。
李君逸接过了来,想站起来只觉得腿软的很,半点力气也用不上,他愣了愣,心道难道还是九死一生的遗症?可是……也没毒发啊!
他正愣着,林七又说道:“宫里没什么动静。”
李君逸一怔:“没什么动静?”
“宫里进了贺闵郁的刺客,烧了鉴昕楼,最后投水自杀了。”
“……”李君逸一时无语,也猜不透赵奕是怎么想的,或者,他是真的不会跟赵国动手?他又问:“赵奕只是这么说?”
林七看他一眼:“大人以为会怎么说?”
李君逸无语,两人一坐一立,半晌没人说话,就听廊外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周行之铁青着脸迈进来,抬眼一看李君逸好好的坐在床边,脸色顿时又缓和下来。
“君逸!”他几步上前,抓着李君逸上下看了一遍:“还好你没事……”
李君逸笑了一笑:“我不是说过,死也不会死在里面么?”
周行之看着他无声笑了几下,忽然又起身对林七赧颜道:“昨晚是行之误会了阁下。”
林七微微颔首:“平靖侯客气。”
李君逸不解:“怎么?”
周行之微带歉然:“昨晚林统领带了解药来,却不见你与郑青二人,我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
李君逸扬眉:“所以你才没让公主吃那解药?”
周行之难得有些尴尬:“我,我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统领不要挂在心上。”说着又道:“另外也还要谢你救了他二人!周行之感激不尽!”
林七淡然一笑,还是那一句:“平靖侯客气。”
李君逸由周行之相搀去看了看郑青,周行之告诉他,郑青大概要休养上一段时间了,那一夜耗去了他太多气力。
李君逸感慨万分:“活着就好……”
“若不是你,他恐怕就被落在里面了。”
李君逸仰头,微笑看着周行之:“若不是他,我也出不来。”
两人来到偏厅,李君逸拿出解药来,周行之皱眉看了一回,并没说什么话,倒是李君逸想起赵奕的话来,拿着那颗解药再三犹豫:“也不知会不会对症……”
周行之沉了半天气:“若照他所说不是七日霜的话,那可能会是什么毒?”
“这……”李君逸迟疑道:“或者韩少融在的话,可以知道。”
“韩少融?”
“是韩希林韩大人之子。”
周行之一愣:“被宋启岚弹劾抄家流放的那个韩希林?”
“正是。”
“他在东齐?”
李君逸无奈:“是赵奕的手下,在宫里。”
周行之颇为吃惊,在屋里转了几圈,没说话。李君逸道:“赵奕连这解药都不肯轻易给的话,恐怕韩少融也更不会让来的!”
“那这解药……”
两人关在屋里商议了半天,眼看着一天又过去,时不待人,李君逸沉思良久,最后决定先给宋谢华服下一半的解药,周行之此时没什么主意,只好也听他的。
林七得知这个消息时微微皱了眉:“若不是解药,只一半也足够死人了。”
李君逸看着他:“我自有打算。”
林七默然不语,李君逸走过他身边又回头来问:“你……若是回不去,就去找我师兄吧。”
林七不解,李君逸道:“回去赵奕不见得会放过你,若是跟着我,我这回去赵国也还不知会怎样,去找我师兄的话,快意江湖,岂不自在?”
林七看定了他,静静问他:“既然知道江湖自在,何不也跟随而去?”
李君逸苦笑了起来:“不到逼不得已,我不可能抽身的。”
“那大人该知道林某,就算是逼不得已也不会抽身。”林七说着,停顿片刻,微带一些无奈:“只是这次……的确是错了!”
李君逸皱眉:“你还是要回去?”
“既然错了,自然要回去领罚。”
“你……”李君逸不可置信:“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他指了指脑袋:“赵奕知道是你助我盗走了解药,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大人不懂门主,”林七道:“大人也不懂林某。”
李君逸被他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想要一个人彻底懂另一个人,那不是一朝一夕的。
第一百零八章
林七虽然要走,但是也没立刻离开,李君逸把解药切成两半,一半喂宋谢华服下,另一半贴身放好,众人看着那解药一点点被送下,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李君逸心情颇为沉重,他们都以为这解药就可以救得了公主的命,可是他却提着心。万一真是如赵奕所言,那他可就犯了弥天大错了。
这一夜过的格外漫长,周行之李君逸带着几个官员在宋谢华房前等候,到了半夜,屋里也一直没有动静,几个人也就都各怀心事各自散了。李君逸回了房里,越想越不对劲,他捏着那半颗解药,心说难道真是是错了?他心事重重,昨夜一夜颠簸再加上一个半天的焦急,再也抵不住困意,扯了被子来蒙到身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惊梦,醒来时一身的冷汗,李君逸睁眼缓了半天的气,起身来窗外已经微亮。他坐起身来,觉得自己头上一跳一跳的疼的厉害,又颓然躺了下去。可这还没躺半刻钟,门外忽然有人砸门:“大人!李大人!不好了!”
李君逸心头一跳,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怎么了?”他扑到门前,拉开门,门外是宋谢华的小丫鬟,脸色苍白,眼睛里泪珠滚动,结巴道:“公公主……公主她……”
李君逸只觉脑中一道惊雷劈下,震得他差点坐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