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唐定昂的怒气所在,凉连忙识相的转开话题:“呃………唐定昂,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轻哼了声,唐定昂撇唇一笑,放下了死神:“今天的早餐是烤吐司、法式炒蛋、牛奶还有马铃薯泥,就是你昨天在书上看到的那个东西。”
“真的?”凉惊喜的笑开了脸,很意外会是这样子的早餐:“你不是说做马铃薯泥很麻烦吗?”
“是很麻烦啊,要把马铃薯煮软、去皮、还要把它弄成泥,光是在那边搅拌,手就酸得要命。”唐定昂哼了哼,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不过,眼中的笑意倒是半分不减。
“那你为什么……”扯着唐定昂的衣角,凉一脸好奇。
“没为什么。”唐定昂别开了眼,率先走向饭桌,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在:“反正、反正今天放假有空,我也很久没做了,总要复习才不会忘掉吧。”
“喔,是这样子啊。”单纯如凉,当然信了唐定昂这个言不由衷的谎话。
拉了椅子坐下,凉一脸幸福的开始享用起摆在面前的丰盛早餐,而唐定昂则是瞬也不瞬的看着凉的一举一动,脸上扬起一弯很柔很暖的微笑。
啧,搞不好被那只贱狐狸说对了,他可能真爱上这只笨死神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耗在厨房耗了那么久,只为了弄这只笨死神想吃的马铃薯泥吧?他最讨厌做的,就是这道麻烦的要命马铃薯泥……
不过,说真的,他真的像狐狸说的一样,爱上了这只笨得要命,又老是哭哭啼啼的死神吗?
专注的看了凉好一会儿,唐定昂的脑袋,浮出了这个大型问号。
是啊,他到底真对这只笨死神动了心没有?照理说,他不应该对笨死神心动才对,毕竟,这笨蛋爱哭的要命,胆小又没用,没人看着就会受伤,老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是他最不屑的典型,最重要的是,这笨蛋是男的,没道理他会爱上这样子的男生……
好吧,他承认,笨死神的脸是他喜欢的那种型没错……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爱。还有,笨死神认真的样子也很好看,虽然老是泪汪汪的,看起来没用的要命,不过,比起一般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的败类,他要好太多了……啊,对了,还有笨死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虽然常常被他问到想扁人,不过,有问题就问到底这点其实蛮好的……
真是,他根本就是爱上了这只笨死神了嘛!
看着只差没把头埋到盘上的凉,唐定昂一张阳刚味十足的脸,缓缓浮出一弧宠溺爱怜的微笑:“嘿,笨死神。”
“做什么?”忙着吃东西的死神抬起头来,嘴角沾着食物碎屑,模样极为惹人怜爱。
“你真的很不会吃东西欸你。”好笑的抽起一张面纸,唐定昂一手抬起凉的下巴,另一手用面纸帮他把碎屑擦去:“吃布丁是这样,吃饭是这样,现在连吃个蛋你也有办法吃成这个样子,简直被你打败。”
凉的小脸蛋蓦地一红,有些难为情。
脸好热,耳朵也好烫……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
顶着一张就要冒出蒸气的精致小脸,凉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唐定昂的话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唐定昂的碰触而脸红。
“好啦。”扣住凉小巧的下巴左看右看,在确定都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唐定昂松开两指,站了起来:“你动作快点,吃完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的同时,他也收拾完了用过的餐具。将之摆在水槽后,他大步踏离了厨房,留下了还在用餐的凉。
望着唐定昂的离去的背影,凉热烫烫的小脸缓缓降温,原本不自在的表情,也渐渐转为忧伤。
时间,就快到了……可是,到那个时候,他真的动得了手吗……?
怔怔的望着唐定昂远去的身影,凉起身收拾碗盘,眼角,悄悄地滑下了一滴泪。一滴包含着难受、不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泪。
※※※
穿过白色的长廊,踩过白色的地板,走出玻璃自动门,唐定昂与凉,缓缓的走出了医院大门。
唐定昂面无表情,凉却是一脸忧郁。
两人无言的走在喧闹的街道上,随着携携攘攘的人潮穿越斑马线,从这个路口,走到另一个路口。
安安静静的走着,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式的踩着步伐,直到经过了一个店面,唐定昂才有了动作。
伸手握住了凉的小手,他牵着凉,推开了咖啡专卖店的玻璃门,同时扬起一阵铃声。
“欢迎光──”清亮的招呼声,在看到来者时顿了顿,接着转为讶异:“定昂?凉?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吧台的人是在此店打假日工的陆翔引,他看着两个几乎没上过门的稀客,表情又惊又喜。
“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了。”唐定昂懒懒一笑,很自动的拿起放在吧台上的menu:“一杯爱尔兰咖啡,一杯卡布奇诺。”
“没问题。”陆翔引接过menu,迅速画下几笔后,他转过身子,从架上拿了必须的器具与咖啡豆:“定昂,你要坐吧台这边,还是要坐里面?”
“坐里面就好了。”给了陆翔引淡淡一笑,唐定昂牵着始终都没有开口也没有笑过的凉,往店内隐密度最佳的角落走去。
在有着软软垫子的椅上按下凉坐下后,唐定昂脱下了外套,也顺手帮凉把外套给脱下来放在一边。
被动的任唐定昂摆布着,凉还是没有说话,眉头轻皱的他,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事物上。
“凉,”在凉的对面坐定,唐定昂轻拍凉冷冷的颊,摇了摇他的双肩:“凉,回神。”
“嗯?什么?”被人这么一干扰,凉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怎么了?”
“凉,你在想什么?”双手置于桌面,唐定昂轻问道:“从走出医院之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凉低下了头,嗫嚅着,吞吞吐吐的老半天才开口,答非所问:“那个,唐定昂……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唐定昂皱眉,虽然不喜欢凉逃避问题的态度,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凉的问题:“比以前的状况还要不好,如果要开刀的话,成功机率只有百分之四。”
“只有百分之四……?”凉轻喃,表情有着讶异,但有着更多的失落:“只有百分之四……已经成定局了……”
“你刚刚就在担心这个?”凉异常的表情,让唐定昂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情不对劲:“凉,告诉我,这一阵子,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没有啊。”凉死命摇头,不擅长说谎的他,肢体语言是破绽百出:“我、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我没有在担心什么,真的。”
“凉,我眼睛没瞎。”唐定昂一叹,感到几分好笑:“从那个叫牙的死神来过之后,你老是魂不守舍,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办法发呆神游,笑容也比以前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凉抿了抿唇,双眉不自觉的紧皱,表情很为难:“真的没有……”
“别瞒我。”抬手摸摸凉的头,唐定昂淡淡一笑:“有话就说,我不想看到你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低着头,凉藏在桌面之下的小手握得死紧,内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挣扎。
“凉,”见到凉忧虑的表情,唐定昂的心一震,很想就此停下追问,不让凉露出这样子的表情,只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这么做:“告诉我。”
凉没吭声,咬紧了牙,垂在脸侧的长长发丝,掩住他的表情。
唐定昂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看着。
好半晌,凉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他哀戚的看着唐定昂,漂亮的大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唐定昂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凉开口说话。
“那天……”才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不过,凉还是抖着声音,轻声把话说出:“牙带给我闇引老师的信……信里,告诉我这一次的工作……”
笨死神……就要走了?
唐定昂浑身一僵,不相信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在此时竟要成真。
“工作内容是……”抬手抹去眼泪,凉抽抽噎噎的,还是勉强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在十二月十三号的……凌晨两点……带走……带走……”
“带走什么?”看着凉泪如雨下的模样,唐定昂的脑子,闪过了一个可能性极高的想法。
“带、带走……盟文高中篮球队……”一咬牙,凉终于把最后的人名说出:“唐定昂的魂魄……”
唐定昂的脑子,在霎时成了一片空白。
眨了眨眼,在呆愣了将近五秒钟之后,唐定昂的脑袋瓜子,才又回复了运转的作用。
盟文高中篮球队的唐定昂──除了他,还会有谁?
……没想到,真的会是这样子……十七年,就只有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今天是十二日,那,就是明天凌晨两点了……
就在明天,再过几个小时,他的生命,就走到尽头了……?花园还没施肥,家里的玻璃还没擦,和剡律约好的比赛也还没打,答应要送给舅的盆栽还没送,更还没有等到爷爷他们要带回来纪念品,可是,他却在明天凌晨两点之后就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十七年,他的生命,竟然只有十七年多一点点……?
支起肘,唐定昂的脸压入掌心,沉默着。
看着唐定昂的模样,凉的眼泪,掉得更凶更急──他不喜欢这样子,他不喜欢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过了像是一世纪般的五分钟后,唐定昂抬起了头,表情不是凉想像中的悲愤不甘,而是像个局外人般的泰然自若。虽然,他的眼神并不轻松,可是,整体而言,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个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死去的人。
透过泪水,凉担忧的望着前方的唐定昂,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什么能这么样的无关紧要。
“笨死神,你想被自己眼泪淹死不成?”看着凉那凄惨的样子,唐定昂摇摇头,从上衣口袋拿出面纸递给他:“我这个要死的人都没哭了,你哭成这个德行,能看吗?亏你还是死神,啧。”
凉傻傻的接过面纸,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唐定昂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
“还哭啊你?”看不过去凉的呆样,唐定昂索性自己动手,把小脸蛋上的泪水擦个一干二净。
“唐定昂……?”凉小嘴微张,表情非常非常的错愕:“你……”
“我怎么了?”好人做到底,唐定昂顺手整理凉的长发,将它们全数拨到耳后去,不再有做乱的机会。
“你……不怕死吗……?”抿了下唇,凉轻问。
“凉,我问你,如果我说我不想死,我就能不死吗?”看着凉那呆滞的表情,唐定昂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比往常要黯淡了许多。
“不能……就连正式死神,都无法改变已经决定好的命运……”所以,他才会这么难受。
“这就对了。”屈起食指,唐定昂在凉的额上弹了一记,不想再看他哭丧着脸:“我也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类,更不能改变什么,就算我不想死,我也不可能如愿,所以,我只能认命。反正,再担心也没有用了……而且,”
“而且?”
“而且,要带走我魂魄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拍拍凉软软的脸颊,唐定昂轻轻牵动唇角,打从心底笑了:“如果是你,那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凉瞪大了眼,没想到唐定昂能把自己死亡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唐定昂点点头,笑开了脸。
是的,如果是这个笨死神来带走他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因为,他爱他,所以,生命结束在他的手上,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更何况……
看着瞬间又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凉,唐定昂的笑意更深了。
更何况,这也不是笨死神能决定的事情,他甚至还比他这个就要嗝屁的人类还难过……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是,有笨死神的心意陪着他,够了,虽然不能说没有遗憾,但是,这样子,就够了。
只是,他还有好多想做,却都还没有做的事情……十七年的人生,真的太短了……
第十章
晚上十点半,夜色深深,月儿高高悬空,淡如亦薄如杯中纸片。
挟西伯利亚之冷寒,朔风呼啸,刮得绿叶片片翻飞,群树骚动难安。
风很冷,冷得让立在灯下的余定宣不由得抓紧了襟口,第三十五次在心中痛咒约了自己到小球场上的唐定昂。
现在都几点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天气就把人找出来,简直在找碴!
瞥了眼表面,余定宣更皱紧了眉,鞋尖不耐烦的在地面上打着拍子,一拍快过一拍。
北风狂吹,月前的云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看得余定宣心烦不已。
还不来,都已经等十分多钟了,定昂到底搞什么鬼!
一阵引擎声传来,接着是煞车声,最后是停车声。余定宣反射性的转向发声处,接着,他快步走了过去:“唐兄定昂,请问你,这种鬼天气,这种鸟时间,你找我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摩托车骑士摘下黑色安全帽,露出一张英气十足,阳刚味极重的少年脸蛋。下了车的人挂好安全帽后,他微微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说,找我出来做什么?”双手抱胸,等人等得很不爽的余定宣扬起一弯冷笑,声音之冽,可比萧萧冬风。
“狐狸,我有事要交待。”知道好友的情绪已是临界点,唐定昂不废话,开门见山的便说出重点:“我要交待后事。”
“后事?”余定宣重覆了一次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想确认到底是自己听错还是唐定昂说错。
“就是后事。”唐定昂轻颔首,表情平静而肯定:“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去阴间报到了。”
“唐兄定昂,你再说一次。”余定宣抿直了唇,眼神不是平日的吊儿郎当:“你说,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到下头去了?”
“狐狸,你没听错。”双手插入长裤口袋,唐定昂仰首上望,只有天上的月娘有幸见到他的表情:“正确来说,我在明天的凌晨两点就得死。”
“……是凉告诉你的?”放在外套口袋的双手握起拳,余定宣撇开了头,看向下方的灰灰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