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你准备受死吧!」洋从腰间拔出枪直指著我,「当年你说对了一件事,错就错在我那时没有一刀杀了你!」
那双眼中不再有任何犹豫,仅仅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子弹就穿过了我的胸膛。
可惜啊!竟没见到他的最後一面,不过,这样也好,那我就不会有任何留恋了。
「不………!」呵呵…是天可怜见吗?他竟然来了。
「洋,你误会海了!」萧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接住我软倒的身子。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见到萧靖悲伤又痛苦的脸。
「你…你头发留的……好长。」
他勉强扯出一丝难看至极的笑,「好看吗?」
「丑…丑死了………」没什麽好难过的,这一次,我终於可以凭著自己的意志谢幕了。
「那我马上剪掉!」他一边掉著泪一边说著连我都受不了的傻话。
「没差……反正…我又看…不到………」
他忙乱地猛压著止血点,然而主动脉破裂的我,根本就回天乏术了。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我疲惫地合上眼帘,宛如叹息地说著。
「因为我累了……我真的好累了…………」
他用力吻著我的额头,努力唤起我的意识。
「哪!海,你不想听我的答案吗?」
「什…什麽答案…………」我真的好累了……
「十三年前你离开时问我的那个问题,你不想知道答案了吗?」
我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记得………」
「快问我!」他紧捂著我的伤口,以难得的命令句说著。
我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重复著那个从未真正出口过的微小愿望。
「如果……如果我学会了爱人………,可以请你……爱我…好吗?」
他吻住了我冰冷的唇,坚定地说道:
「我愿意,我爱你,海!我会永远爱你的!」
我又笑了,笑得牵动了伤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好美丽的……谎言………」
「不!这不是谎言!」他急促地打断了我。
「但是,听了还挺受用的………………」
不行了,我已经无法也不想再撑下去了………
这次,我应该真的自由了吧!
爸爸,我终於可以去见你了………
哪!你看…我的翅膀还在吗?
不断地重复著挣扎…与沈沦,这不只是人生,更是这世界唯一的真理。
凄风冷雨,寒的,又岂只是断肠人的心?
「你为什麽没死?」
萧靖缓缓从胸前拿出一条有明显凹痕的十字架。
「他是瞄准这条项鍊射的。」
洋冷冷一嗤,不以为然地说,「你怎麽确定?搞不好他是歪打正著的,少在那儿一厢情愿了!」
萧靖平静地说出了决定性的证据,「那时,他是用左手开枪的。」
「什麽!?」洋听了不禁失色。
「他是左撇子,所以用左手绝对是最准确的。」
洋沈默了半晌,「那你是说,我还得感谢他毁我容让我逃过一劫吗!?」
「不。」萧靖摇摇头,「他欠你的,他以命来还,而我欠他的,恐怕也要……」
「拿你的一生来赔吗?」洋愤恨地怒吼,「那我呢!?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有谁会要一个丑得像鬼一样的情人!?」
「他把财产全留给了你。」
「那我就该要为此叩谢天恩吗!?」洋伤心地转身就走,「反正你不要我,你就永远想著那个恶魔好了!」
「别走!」萧靖伸出手,一把将他拉进怀中。
「我已经失去了海,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是吗?」自己怕是永远地输给了海吧!
那个永远的恶魔,最可恨也是最可怜的人。
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自由了吧!
《折翼》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希望能永远不再醒来。
我没有死。
我还活著。
茫然地望著浅蓝色的天花板,我脆弱的身心几乎无法承受,自己依然存在这世界上的事实。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我还是无动於衷地一言不发。
「欢迎回到人间,我亲爱的海。」
对那个重新将我推入炼狱的男人,我在刹那间疯狂涌上了一股憎恨。
就像是精心策划的完全犯罪,被别人弄出了一个小小的瑕疵似的。
狂怒。
「为什麽?」原以为这会是一句气魄十足的质问,没想到现在有如槁木死灰的我,竟然连愤怒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一个不想活著的人,还会有什麽喜怒哀乐?
「因为你不该这麽死去。」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我的床边,从被子里拿出我的右手。
纤白得让自己惊讶的指间,镶上了一个精巧至极的指套。
「这是我送给你重生的礼物,海。」
不敢置信地动了一动,那陌生的触感让我皱起了眉头。
我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完全压抑不住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我哭了。
第一次在人面前痛哭失声。
也第一次呼唤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冷炽………」
人的一生,彷佛都在寻找著一种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最能引起共鸣的情感,不是幸福。
而是绝望。
我第一次学著用指套弹琴,冷炽就是默默地坐在我的身後,抓著我的手,耐心地陪我一起习惯。
他从没说为什麽要救我,为什麽要这麽帮我。
我没有问,也不想问。
他要的,是我早已经掏空的东西。
曾经萌芽的小小爱苗,却在挣脱种壳的那一瞬间,就被摧毁殆尽。
已经没有了。
我父亲唯一留给我的小小种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日复一日地练著琴,不言不语,废寝忘食。
笨拙到令人生气的手指,让我常常挫败地大发脾气。
冷炽也从不抱怨,他就像是个永恒的存在,他不会特别夸示他的地位,却也不容许我忽视。
当我连续两天不肯吃饭的时候,他终於出声了。
「怎麽了?」他冷冷地说著。
我撇过头,连看他也不愿。
「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却又无法再度死去吗?」
我浑身一震,宛如雷击。
「你懂什麽………」
时间彷佛凝滞了似的,许久许久,我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这只手已经没有用处了…………」
「没有音色、没有技巧的右手,跟废了有什麽两样!?」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著。
「我再也不可能弹拉赫曼尼诺夫、李斯特了,这种右手还能弹什麽?拜尔还是儿歌!?」
我终於崩溃地痛哭。
「为什麽不让我死?……为什麽还要让我继续活著?………」
冷炽紧紧地抱住我,默默承受著我情绪化地搥打。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觉得……活著真好。」
我咬住了下唇,「不会有那麽一天的。」
失去音乐的我,跟死了有什麽两样?
「音乐是永远都不会舍弃你的,除非你先舍弃了它。」冷炽静静地说著。
我拼命地摇头,「不,音乐已经舍弃我了,我已经再也没有办法碰触它了。」
「它已经不爱我了…它跟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已经将我抛弃了!」
他望著我,深深地望著我,说出了我曾经期盼到疯狂的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知道他是说真的。
所以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嘲笑他。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你不用对我抱太大的希望。」
冷炽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你无法爱任何一个人。」与他温柔语气相反的,是他那几乎戮穿我心脏的话锋。
我蓦地冷静了下来。「你说的没错。」心就像死了一般…冷静。
「我不会爱人,在那个男人的身下,我只学会了憎恨以及心机,所以我一点都不爱萧靖,洋那个可怜的笨蛋还一直以为我会跟他抢那个蠢男人,而萧靖也会以为我因为爱他而沦落至死的命运而自责一辈子。」
「其实我不爱他们,我谁都不爱!」
冷炽没有硬将我的脸面向他,但是只是处在他的气息之下,就会让我…感到万分的不自在。
「我知道。」
「你对萧靖好,只是因为你想模仿『爱人』这件事,你让洋脱离那个男人的控制,也只是想尝试『当哥哥』的感觉而已,之所以想死,也只是因为你已经彻底厌恶了这个世界而已。」
「本来就没有什麽罗曼蒂克的理由啊!」他轻轻地说著。
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竟然这麽了解我,你就应该知道,我生平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别人打乱我精心筹策的计画。」
像是呼应著我的话,冷炽也淡淡地回答我:
「虽然你一点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想做什麽事情我都不会干涉,但是我唯一的底线就是,你的命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允许你寻死。」
「好大的口气!」我冷笑著,「你有什麽资格命令我?」
「这不是命令,而是挑战。」他的胸膛震动著,彷佛连我的心都被他引起共鸣。
我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直视著他的眼眸。
对峙了许久,我倏地笑了。
「你果然很了解我。」
不知道为什麽,向来非常讨厌别人知悉内心的我,竟然会因为他的了解而感到一种……近乎於安全感的情绪。
「海,并不是没有翅膀就不能飞啊!」
他缓缓地握住了我的右手,轻柔地烙下了一个吻。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个吻不是落在手上,而像是…心上。
「喜欢我送给你的翅膀吗?」
我微微地反握住他温暖的手,点点头。
沁冷的水珠纷纷坠下,我却有种被升华的感觉。
第一次放任自己依靠在他的怀中,身心皆是。
「拥抱的感觉,好像比做爱还好呢!」我低声说著。
他轻笑著,「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改观的。」
充满情色意味的深吻,搅乱了我向来自傲的理智。
「让我做你的翅膀吧!」
在他进入我的瞬间,那嘶哑的低喃比任何的誓言都还让我动容。
无言地敞开双腿,我神魂俱震地感受著他的一切,以及我的所有。
安心地敛上眼睫,我淡淡地笑了。
果然,活著真好啊………………
两年後,唱片界出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钢琴家。
从他录制的第一张舒曼钢琴作品,就引起古典音乐界的极大震撼。
只是这位腻称为「Sea」的钢琴家,在唱片公司的严密保护之下,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究竟为何。
有人说Sea是一个高大俊美的东方男人,也有人说Sea是一个看不出国籍的冷少年,也有人说那其实只是唱片公司所做出的噱头,其实根本没有Sea这个钢琴家的存在。
因为那种透明有充满激情的音色,还有带著神经质与疯狂的毁灭特性,简直让众多乐迷如痴如狂。
被誉为舒曼再世的Sea,却始终没有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这个逸闻一直到十几年後依然令乐迷津津乐道,成为古典音乐界永远的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