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哥……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栾雪摇头,靠紧寒青时的胸口,“你嫌我是累赘吗?”
“笨蛋,你哪只眼看到我嫌弃你了。”
寒青时笑着去拧栾雪的鼻子,被躲开。
“……对了,你为什么说涟大哥要这样做?”
栾雪不解。
“倒也没什么根据,只是有种预感,”
寒青时搂住栾雪的脑袋往怀里揉,“总之不管他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
“……你就那么相信他?”
栾雪窝在寒青时怀里闷声闷气地说。
“…………嗯。”
寒青时的声音在一瞬间似乎温柔了起来,“我信他。”
可惜,你信了他,我却不能信……
栾雪嘴角抽了几下,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涟苍铭的领口。
“如果不是三个人一起解毒,这毒会反噬的!!”
栾雪喊着,
“如果我这样跟你说你还坚持要解毒吗!?你说啊!!”
栾雪瞪圆的双眼里漫溢着纯粹的愤怒。
“我既然要求解毒,自然就有万全之策。”
涟苍铭并未作何解释,只是抬手摸了摸栾雪的脑袋,看到栾雪一脸厌恶地扭头去躲他的手,涟苍铭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会伤害青时。”
“我不信!”
栾雪用力推开涟苍铭,“我不要拜师了!我要回去!”
“小雪,难道你不想跟姨娘走吗?”
陶婳上前一步封住出去的路径,伸出手搭在栾雪肩膀上。
“……你……我也不信!”
栾雪最终也一把拂开了陶婳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准备跑下楼,谁知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他来不及想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难缠的小东西~”
陶婳拍掉掌心的药粉微微一笑,看向涟苍铭,“小雪我带走了,解毒之事,过几日我自会给你消息。”
“有劳了。”
涟苍铭微微颔首。
秋末,风萧瑟,正是肃杀的景色。
寒青时在别院里消磨了大半日时光,仍不见涟苍铭回来,心下算计着临行前给栾雪讲那一番话是否真能如他所想起了作用,思来想去却只能自己摇摇头。
栾雪这一步走的是招险棋,能不能见效实在难说,不过一想到就算不见效,至少栾雪的性命算是不需担心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院外响起急急脚步声响,寒青时看过去,来人是龙霄的心腹之一。
“主人有请。”
来人一拱手道。
“请带路。”
寒青时颔首示意,来人领着他走到龙霄常待的浮华阁中便自行退去,一身紫金华衣的龙霄正站在阁中等他,嘴角一分弧度,似笑非笑。
“你要的东西本王已经备妥。”
龙霄背在身后的手一翻,一个通体碧绿的小玉盒就托在了龙霄的掌心。
寒青时眉尖轻微地一挑,他知道这盒子中必然是一枚新的苦圣果,可惜果子如今到了手,为之求果的小家伙已经被人送出了府,这样看来,倒是自己这一步棋下得多余了……
不经意间又想起涟苍铭,寒青时按捺下眸中一丝无奈,原本想拒绝这枚苦圣果的决定又动摇了。
“寒某先谢过王爷了。”
伸手将小盒子接过,却在玉盒入手的一瞬间察觉不对!
凉意透骨如丝般自盒体缠绕而上,只不过片刻接住盒子的右手竟丧失了知觉!
“你对我下缠丝!?”
苦圣果吃过后百毒不侵之体,唯独只有一味奇药可克,那便是缠丝。
意识到这一点,寒青时当下摔开玉盒,也不顾右手凉气窜延一掌拍出,被龙霄错身闪过,一条人影自龙霄背后窜出跟寒青时对上招。
“是你!?”
对于来人寒青时虽不熟悉却也不陌生,正是平日里一直跟着唐罂的唐蓝。
“哈哈哈哈!!原来我竟成了王爷您的一招弃棋,古人说与虎谋皮,诚不欺我也。”
知道龙霄决定放弃自己这边的势力而选择倚重唐罂,寒青时倒冷静了下来,对于这唐蓝的底细他知之甚少,尤其现下自己身中缠丝,硬拼胜算太少,况且龙霄既然决定弃掉他这步棋就一定不会放他生路,硬拼九死一生,要逃却是绝无可能,看来果然只有硬拼一途了。
思及此寒青时忽然启唇一笑,心说涟苍铭啊涟苍铭,早知道处心积虑部下那么多机关陷阱,最终一步棋都来不及走就快命归黄泉,当初也就不去跟你耍那些有的没的心眼,真是看到了蝉就忘了身后的黄雀,倘若我今天能逃出生天……
寒青时的右手此时已经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用左手抽出身侧的佩剑。
到那时,我定会抛却所有设计,与你一对一的,真正分个输赢……
然而寒青时终究没有想到,不管是龙霄还是唐罂,他们的目的都不是要他死,所以当他被唐蓝一掌打中右肩,向后一倒却倒进一个怀抱时,他着实惊诧了一下。
别过头,却看到唐罂恢复了一身青衣教装扮的身影。
“要杀请快,要不杀也请快,”
寒青时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冷声道,“做个了结吧。”
“呵呵,了结?如何了结?”
唐罂将寒青时抱进怀中,目光在寒青时变成淡紫色的唇上流连了一会儿。
“我不会让你死的,青时。”
唐罂俯首到寒青时耳边呢喃,“该死的人终究会死,而你,我不会放开的。”
涟苍铭回到王府,第一时间便接到寒青时被青衣教打成重伤掳回教中的消息,龙霄一脸歉意说都是王府警卫疏松的过错,然心急如焚的涟苍铭此刻根本听不进去这些。
“王爷,涟某明白社稷江山之事匹夫有责,但我与青时情比非常,只求王爷能允许涟某暂搁这边的事务,涟某保证,半月之内一定回来再次辅助王爷。”
龙霄故作为难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放行,涟苍铭也不待天亮,当夜启程前去营救寒青时。
待涟苍铭一走,龙霄面上的愁苦之色登时消弭得一干二净。
“本王身边的牵制,终于走干净了,哈。”
当栾雪自陶婳处清醒过来后,也听到了寒青时被掳回青衣教的消息,几次想要逃脱都被陶婳轻松制服,无办法只能咬着牙天天听这突然冒出来的姨娘念叨劳什子医药针石之法。
涟苍铭一路追赶,也派出手下人脉多方打探,但对于寒青时确切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准信儿。
而这时候的江湖人却再也没有闲工夫关注武林盟主的怪异行踪,现如今天下间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只有一件大事。
庆元十年十月十五,安阳王龙霄,起兵逼宫。
章十九眠狐簪
从昏睡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后,寒青时下意识翻了个身,颠簸、马蹄声以及背部传来有点硌的触感都在提醒他现在已经不在王府中,而是在一辆慢速行驶的马车中。
一个白布小包从怀中露出一个角,寒青时将它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终于决定打开它。
这正是初到王府时,涟苍铭塞给他让他代为保管的那个布包。
层层叠叠白布拆开,一根碧中透出丝丝白脂色泽的玉簪渐渐显出全貌来。
这根玉簪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又绝不普通,单看簪尾处,这玉天生的花纹竟然巧妙的组成了一幅眠狐图,狐尾狐首相叠,眯细的眼,细小的爪,端的是栩栩如生,若不细看必会以为是后天加工而成,谁又能想到天工造物鬼斧神工。
神情一恍,寒青时即刻闭上眼,却压抑不住漫涌而上的回忆。
那还是在他被迫侨扮女装逃往安阳之前,按当时惯例,嫁作人妇的女子便不得再散发,必须将头发尽数盘起,扮作六甲孕妇的寒青时也只能按照这惯例将头发盘起,但他发质偏硬,三个人又都没什么为女子盘头的经验,涟苍铭手拿着三个铜板换来的桃木簪,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将寒青时一头长发盘起,可惜马车上颠几步就又散下来,不得已再盘,再散,如此往复循环,虽然每次都折腾得比大打一场还要劳心费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乐趣——至少对涟苍铭来说。
还想着当时涟苍铭曾一手捋着他的头发,一手拿着桃木簪,边为他盘发边感叹道“夫人这三千烦恼丝,区区桃木簪是镇不住的,等过些日子为夫为你寻个合衬的玉簪,保管让这一把头发服服帖帖。”
当时寒青时已经被气到懒得再生气,干脆把头一歪瞥着涟苍铭道:“那你去给我找把雕了狐狸的簪子来,我也好收拾收拾这一头恼人的头发。”
涟苍铭当时只是轻轻一笑,头发已盘好,三人于是继续赶路。
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想不到竟真的被找了来……
寒青时抬手抚上胸口,忽然抿了嘴角,一丝微笑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绽开,又在瞬间染上些许苦涩。
事到如今,寒青时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涟苍铭。
不是不曾动心,不是不愿相信,只是害怕而已,害怕万一付出的真心,只换来一场算计,所以蒙上双眼遮住耳朵,就可以装作看不见听不到,看不到他眼中的柔情似水,听不见一句句情话誓言,如果不小心看到听到,就立刻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柔情脉脉也好,信誓旦旦也罢,温柔一分潜在的陷阱就危险一分,不能冒险尝试。
可一路小心防备,一直以为会加害于自己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却阴沟里翻船翻在自家人手上。
这样子时时刻刻算计着一切的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无声息地叹一口气,寒青时用手背拭过眼角,翻个身去装睡,车厢外,正在驾车的唐罂回眼看了看车厢的门帘,轻哼了一声。
繁华再好终有尽,就如没有哪个王朝能永享江山,江湖也一样。
没有哪个家族能永称霸主,新秀总会不断崛起,注定了前浪只能死在沙滩上。
涟苍铭出师时,涟家正处于无法掩饰的颓势中。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分家各自为政,宗家人脉凋零,原本在涟家鼎盛时期四处躲藏的仇家现如今一个个冒出来。
所谓落井下石。
涟家老太爷一口气噎在胸口,双眼一黑就此与世长辞,涟苍铭的父亲虽自小习武,但天资平凡难成大器,见大儿子正巧出师归来,担子一撂自己退隐江湖,所有兴衰荣辱都撇到了那年刚满二十岁的涟苍铭肩膀上。
于是那一年,本来只是打算回家报个平安就出门游山玩水的涟大少不得已用手里一把剑,挑起摇摇欲坠的涟家。
从那时候起,涟苍铭就收起年少轻狂,一干弟妹都曾说过,仿佛自己的大哥一下子从二十岁到了五十岁。
每当听到这句话是涟苍铭都会微笑,看到弟妹们都不识江湖风雨,他觉得,这是自己的骄傲。
一入江湖岁月催,如果尚有一分可能,可以不让身边的人去感受这世态炎凉,他就一定会为这一分可能拼尽全力。
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像,但涟苍铭是个很容易就保护欲膨胀的家伙。
尤其是对那些,被他放进心底的人。
在涟苍铭而言,黑白正邪从来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这也是为何当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寒青时之后,几乎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认了栽的原因。
因为喜欢,或者说,因为爱上了,所以想去保护,所以想要纵容。
对于寒青时的戒备与不信任,涟苍铭一直都看在眼里,不说破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这边也小动作不断,另一方面便是出于刻意的纵容。
寒青时设计使他中蛊毒那会儿,他塞到寒青时嘴里的血是从出门时不小心划破的伤口上抹下来的,那血在中蛊前就流出来,自然不会有蛊毒,但只要他不说,这秘密就谁都不会知道。
他本来想着,先救祈无双,再解决祈无双拜托的事,期间把栾雪和自己身上的蛊解开,顺便跟家中人交代清自己跟寒青时的关系,计划的多好、多顺畅、多皆大欢喜。
可他偏偏忘了一句话,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至少在他的计划中,绝对没有寒青时会被掳走这个预计。
唐罂……
这个一直游离在计划之外,却一直给与他干扰的人。
想到他,跨坐马上的涟苍铭单手捏紧腰侧的佩剑,目光中第一次凝起浓重的杀意。
只要有需要,涟苍铭可以完全舍弃所谓的慈悲。
就在涟苍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当口,官道两边的树林中突然跳出几个人拦在正前方,涟苍铭跨下的马受惊之下人立而起,涟苍铭急忙扯紧缰绳把马稳住,再看前方,来人都是一身青布短打,一字排开,当中一人往前错一步仰头道:
“你是涟苍铭?”
涟苍铭在马上微笑颔首,“正是在下,不知好汉如何称呼?半途拦路又是为何?”
“为了取你的命!”
当中那人一声大喝,所有人尽数扑了过来,除了当中那人,所有人手里都是一把利剑,唯独当中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长不过两尺,刃弯似刀的短剑。
涟苍铭腿上用力,自马鞍上一跃而起躲开了众人的第一波攻击,半空中却见一道孤形寒芒无声息闪过,径直向着涟苍铭咽喉要穴而来。
此时涟苍铭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无法躲闪,瞥眼看一下地上人站的方位,涟苍铭左手压剑鞘,右手猛然抽剑,身子借着抽剑的力道转开三分,险险躲过那夺命一剑,而后涟苍铭运气压住身形反手一剑挥出,耳畔只听得裂帛声响,当中那人一整支右臂被齐根卸下,血花飞洒中涟苍铭捞过断臂上的怪异短剑甩手掷过去,那人便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一命归西。
此时其他拦路人也再次袭来,涟苍铭对着这群亡命之徒报以一声嗤笑。
“功夫,武器,漂亮无用,”
一边说着,涟苍铭拧身一剑斜地里扫过去,登时破空风烈,
“能杀人才是关键。”
剑气过处,杀戮尽时,拦路之人已经没有哪一个还在站着,全部气绝身亡。
此时其他拦路人也再次袭来,涟苍铭对着这群亡命之徒报以一声嗤笑。
“功夫,武器,漂亮无用,”
一边说着,涟苍铭拧身一剑斜地里扫过去,登时破空风烈,
“能杀人才是关键。”
剑气过处,杀戮尽时,拦路之人已经没有哪一个还在站着,全部气绝身亡。
“出来。”
涟苍铭没有收剑,而是盯着树林中一处,沉声喝道。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细微声响,两个让涟苍铭大感头痛的人站在了他面前。
栾雪自从知晓逃脱无望后,又央求了陶婳几次想要去找寒青时,但都被驳回。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陶婳翘着二郎腿瞅着他嘿嘿冷笑,“你现在去找人,真不知是给人帮忙还是扯后腿。”
栾雪碰了一鼻子灰吃了一肚子气,可说说不过打打不过,只能闷在心里干着急,学医术上倒是一点儿也不懈怠,他明白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天色刚过晌午,栾雪刚刚完成陶婳的吩咐,把掺杂在一起的十五种草药单样挑拣出来分别包好,眼前就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上还捏着一小袋栾雪爱吃的芙蓉糖丝糕。
栾雪诧异抬眼,待看清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时,栾雪眼眶一热。
“……先生。”
一行泪竟随着这二字淌落,来人竟是当初在村里收留了栾雪的教书先生,一晃眼两人分别已是经年,想不到还有再度重逢的这一天。
“我的真名是道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