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悲愤交加。有的拍案而起,大怒:“魔物,可杀不可留!”
“不错。武林正道应当同心协力铲除此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
归里品着香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二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陆痕手打折扇:“于理当诛,于情可谅。”
归里奇道:“噢?天地共怒,难道不是情吗?”
陆痕回道:“世人共愤是情,寻根究源也是情。”
寒苍在一旁不甘寂寞地搭话:“于陆痕更是情。”不出所料地被陆痕横了一眼,低声一笑不再多言了。
归里追问:“愿闻高论。”
陆痕言道:“天地万物都有灵性。情,更与生俱来。寒苍当然也不例外。不然也不会被陆痕迷惑了。既然有情,他就于世人无异。而后成魔,也必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虽然这个难言之隐不足以抵他的罪过,但也值得我们同情。”
归里道:“陆兄所言在情在理,只是难平世人之怒啊。”转而又问寒苍:“但不知寒兄又有何看法?”
寒苍一笑:“寒苍与天下人没什么区别。”
归里惊讶道:“此话怎讲?”
寒苍不答,反问道:“我的茶,你的茶,还有这壶里的茶,三者有什么区别?”
归里回道:“一壶之物,当然没什么区别。”
寒苍又问:“做一件儿丝绸的衣服要多蚕来吐丝?斗虫斗鸡这些游戏的乐趣又在哪里?女子一旦出嫁,就成了男子的玩物。畜生一旦没用了就被人杀来吃肉。这四者是善吗?”
归里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半晌才说:“不是。”
寒苍又道:“天下之人不善的事情多的去了,却独独只挑寒苍一个人的错。……这就跟茶与品茶之间是一个道理。”
归里不由得点头,却半晌不语。这时,那老者又开书道:“寒苍要食子,陆燕踪自然不许,二人怒极,战于蓝湖,才有了第二变——赦今战。在此老朽敢问诸位,可知蓝湖否?”老书客讲到此处,又卖起关子来。
听客们议论纷纷,却都不知蓝湖究竟为何物。书客一笑,道:“这蓝湖,乃是陆家一邪地,自始至今少说也有千八年了。传闻,凡是钟情于陆家人的,皆不可靠近。”
一听客奇怪地问:“忘今山庄之内会有被诅咒的地方呢?陆家不是武林正道第一庄吗?”
又有好些人也跟着追问起来。老者一笑,手捻胡须道:“相传,上古之时,陆家祖先曾为情所伤,死后化为蓝湖邪咒,咒杀情系路氏之人。”
这时,一个听客突然叫起来:“那寒苍不是钟情于陆痕吗?陆痕也是陆家人。这么一来,寒苍不是也要中毒咒?杀他就有望啊!”
其他人有的笑他疯痴,有的也跟着讨论起来。总之,多数人都认为寒苍会中毒咒。这时,老书客却道:“如今这部书已经讲了三分之二,欲知蓝湖一战孰胜孰败,三变最终为何?且听下回分解。”说着,惊堂木一落,人飘然而去了。听客们埋怨了书客几句后,又私下里议论开来。
归里不住地感叹:“真是多事之秋啊。”随即又问道:“我见二位也是远路来,想必有许多见闻。可知这老书客所说有几分虚实?”
寒苍一笑:“于寒苍九分实。于陆痕嘛,唯有一分真。”
“噢?哪一分真?”归里好奇地追问。
寒苍笑道:“就是‘勾引同为男子的魔头寒苍。’这一句……"
一旁的陆痕忍不住插言:“数这句最虚啊。”
寒苍一挑眉,问道:“你否认……”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痕在桌下狠狠地踹了一脚,于是只好很配合地闭嘴。陆痕心说,现在虽然身份已是败露无疑,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毕竟还在一桌饮茶,彼此总要留些余地。
归里很配合地低头品茗,将眼前二人的小动作一律略过。可他旁边的那位却早已按捺不住了,面前的茶一口未动,本就紧绷的脸上此时已经冷汗淋漓。看在陆痕眼中着实不忍。
“归兄,我与好友还有事在身。咱们有缘再聚了。”陆痕说完,起身告辞。归里也不留人,躬身一礼,将二人送出。
等二人走远了,那跟着归里来的男子才紧张说:“主人。他二人明明就是……”
归里一笑:“非凡人也。”
寒苍跟随着陆痕离开茶楼,往西行去。“你否认。”寒苍又执拗起方才茶楼里的话题来。想当初,他十三,陆痕只有八岁,二人在物静大师的仙居初逢。那时,寒苍重伤卧床不起,陆痕就昼夜扶持左右,衣不解带。被问缘由之时,明明就是一句“天地皆有情,君与我无异。”
想到这儿,寒苍一声冷哼。喃喃道:“还敢说无?”
陆痕无奈地摇头,知晓辩解无用,转而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觉得子焰甫这人怎么样?”原来他二人早知那归里就是子焰。
寒苍明知他是转移话题,却也不在意,随着他的话题,说:“子焰啊,有纳百川之容,与吾平起之威。”
“恩……难得你这么赞成。”陆痕笑言。
寒苍冷笑道:“你今天带我来,不就是为了一见子焰吗?放心,吾不与他为敌就是。”心道:常听人说修行求真者皆会“掐指算天机”的功夫,今天由陆痕身上也算是见识到了。看来自己以后要多方收敛,免得被他算到些什么,又拿来当决裂的借口。
陆痕一摇折扇,道:“今天要办的事,还差一件啊。”
“差哪一件呢?”寒苍追问。陆痕却不答言。四下一望,荒野一片。原来二人早已出了热闹的集市。
“所差之事……就是这件。”陆痕猛然回身,一掌打向寒苍腰际。
第八章 互动
寒苍跟随着陆痕走出了集市,来到四下无人的荒野,心中正觉得疑惑,就见陆痕猛然间一掌扫来,直奔自己的腰际,不免有些惊诧,一侧身,对方的掌走空了。“痕……”一声轻唤,几分疑惑几分诧异。“你要杀我?”
陆痕并不答话,一跟步左掌又至。直奔寒苍前胸。寒苍见这情形也不躲闪,干脆双臂一张,说了句:“要杀,就来吧。”话语中多少有些酸醋,无论我的情多重,仍重不过你的天下苍生。不管我的爱多深,也深不过世人疾苦。到最后……你,仍是要断!
寒苍心绪起伏难平,干脆闭了眼一心等死。不料掌未至,衣襟却一松。顿觉不对,再睁眼就见陆痕……正在解自己的衣带。寒苍哭笑不得,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荒野无人,做什么都是又快又方便。”陆痕手上不闲着,拨开寒苍的手,准备继续。
寒苍一退身,纵出去三丈多。刚要说话,陆痕却又至身前。两人就这样一个退一个进,一个要为对方宽衣解带,一个千方百计的避让。
“痕,我说过……”寒苍抓住陆痕的手。不料后者借力打力,将掌一翻,如鱼戏水一般又从寒苍手掌间探入,直奔前襟儿。心念之人这般主动,寒苍难免会情动,心神不定地发出一声低吟。陆痕借此机会一把将其衣带扯落,然后脚下使了个“扫堂腿”,准备将人绊倒。寒苍见势不妙,一转身,避开脚下的同时又将衣带缠了回去。“痕,别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啊。我……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寒苍有些发窘,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陆痕以为他是情咒发作,心下更急。催促道:“寒苍,你这般推三阻四,究竟还是不是大丈夫?”
寒苍无奈道:“痕,我已说过多次了。我不会用你做解药。”
“恩……我也说过,是真心真意助你。”陆痕摇着扇子,一如既往的洒脱。
寒苍无奈地按着额头,自问自答道:“怎样的真心真意?你的真心不过是为了如意。你的真意就是要离我而去。”说完,男人面色颓然地叹气:“痕,我太了解你了。这最后一丝牵绊若是也断了,你就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陆痕皱眉:“我会怎样,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解了你身上的情咒。要知你身上……身上还有余毒未除。”陆痕想起往事,眼神一黯。十年前在蜀山之上,为逼退寒苍,他那一剑又是何等的决绝?更不想,误中了他人的奸计,险些害得寒苍毒发身亡。……也曾以为这样总算能换得一个结束。无奈……“寒苍啊,你,你真是让我发愁。”陆痕用手掩住心口,面色甚是难看。
寒苍急忙上前,一手将人儿揽住,另一只手搭上陆痕的脉门,急问:“你怎样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他一心为陆痕诊断伤势,却发现陆痕气脉通顺,并无异状。“恩?”就在他疑惑之时,陆痕猛然间将身子一转,脚下一绊,使了一招“千斤坠”,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站立不稳的寒苍身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这样栽倒在草丛里。这一番折腾着实费了陆痕不少力气。男子双手按住身下的人,喘着气埋怨:“你这只魔,真叫人恼。”说罢,一手扯开寒苍的前襟儿。
寒苍生性桀骜不羁,又是耐寒功体,所以衣装甚是随意,一向只穿外袍不加内衬,如今被陆痕这一扯,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此时的寒苍,眼神愈发迷离,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彼此之间又不过鼻息之距,再加上陆痕垂下的发丝在他袒露的胸膛上扫来扫去,你叫他如何不动情?男子一声低吟,不禁痴痴地唤道:“我的痕……”
“恩?”陆痕忙到这步,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他自幼就出家在蜀山,鲜少接触俗人,本身又无甚情欲,所以对这些男女情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唯一知晓的就是“肌肤相亲”这四个字,至于这剥了衣服之后又该如何下手,要从哪里开始“相亲”?他是一点头绪也无。于是只好呆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只想快快了事,免得寒苍受尽情咒之苦。
寒苍眼见陆痕呆驻在那儿,一脸无知地看着自己,更是无法自制。一伸手揽上人儿的腰际,转身间黑白两色衣袍相互交错。
变换了身位,陆痕躺在男子身下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还欢喜道:“寒苍,你总算是想通了!”这反倒让寒苍倍受欲火焚身之苦。连声音也嘶哑了许多:“痕……将眼睛,闭上。”寒苍一字一句的嘱咐,袒露的胸膛一起一伏,正在彰显着主人无法按捺的情欲。
“哈,没想到还有这一步?”陆痕一边笑说着,一边配合地将眼睛闭上。等着寒苍继续,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穿肉刺骨的声音。“恩?”陆痕觉得不妙,睁眼时,却见寒苍一身血迹斑斑地跌坐在地上,而且右手还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心口处。
“啊!苍啊。”陆痕慌忙起身,上前将寒苍一把抱在怀里。“你!你真是……”陆痕气急,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恼又……
寒苍躺在陆痕怀里,一咬牙将插在心口的手拔了出来,顿时鲜血迸溅。
“你!别再闹了!”陆痕恼火,一把将寒苍的手按住。
男子勉强一笑:“痕,日落前,可否只钟情于我。”
“我……”陆痕双眉微锁,薄唇轻颤,四目相对中藏起太多难言之隐。
寒苍用满是鲜血的手回握住他的,平静地问道:“你对我,就没毫情意?”
陆痕抽回手,避开男子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声回道:“只要你肯放下杀念,就在我所爱之中。”
日薄西山,余辉袅袅如轻烟。男子那只还滴着血的手兀自僵在夕阳中,任凭着晚风将血泪吹干。男子颓然一笑,放下僵持的手,却放不下心头的情丝。陆痕从怀里取出了外伤药,打算为他疗伤。寒苍却轻轻一推,避开了那双手,笑道:“你忘了吗,我的体质天生就异于常人。这点儿伤,转眼便能恢复如初,留不下半点伤痕的。”而心呢?男人垂了眼眸不愿再推测自己的心思。
陆痕恩了一声,然后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个‘非治不醒’的伤……”
寒苍咳嗽了一声,心虚道:“我总得有个理由见你们母子啊?”
“唉……你的心思及不上三岁娃娃啊。”陆痕一边说着一边将寒苍的衣襟收拢。虽然知晓他是耐寒的体质,但是暖和一些总还是好的。莫了,又用自己的袍袖为他盖了个严实。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似水的陆痕,寒苍静静无语。他懂,这个无论看上去多么含情脉脉人儿,心,确是止如潭水的。认你如何费尽心思地翻江倒海,也波不起他的半点情绪。唉,明明知晓他的这份情不过是那些修道人共有的“博情”罢了,然而自己却仍旧妄想要独占。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份柔柔的博情化为浓浓的独爱。男子看着看着,神情恍惚起来,不禁痴痴地问道:“痕,你说我的心愿能否实现呢?”
陆痕哪里知晓他那些痴傻的念头,不由得回问:“什么心愿?若是杀人越货赏尸乐虐,那就免了。”
寒苍在陆痕的怀中不满地挪动着身体,哀怨地看着陆痕,问道:“在你眼中,我就只爱这些?”
“哈,我倒是希望有一日能同你‘共喜笔墨之趣,尽管乐之欢’。”陆痕不禁调侃起他来。
“此话当真?”寒苍满脸都写着怀疑。
“一言为定。”陆痕一笑。
寒苍回送了一记白眼儿,独自喃喃道:“这些年来不知说过多少次的‘一言为定’了。”
陆痕心虚地一笑,安抚道:“这次算数啊。”
男子不领情,呛声道:“你先兑现了上次的。”
“喳喳,你总是这么心急。”陆痕又将那把折扇拿了出来,在二人中间一挡,兀自赏起夕阳来了。他虽然表面镇定如常,心中却忐忑难安。望日将近,再到月圆时他还能用什么理由拖延呢?陆痕遥望远山,心无定数。他不是不想给个答复,只是……那一句“应”与“不应”都太过沉重。
寒苍将头顶的这把折扇细细端详,原来上面画得是一处高山,山下还有一弯细水,虽不见空中那轮却见水波当月。哈,男子一笑,伸出修长的食指轻打扇背儿,自顾自地言道:“我突然发觉,这把扇子像是专为我准备地。”
陆痕一笑,很想回他一句贵在自知之明,但想了想,终还是忍了。转而问道:“你伤势如何了?”
“恩,好多了。”寒苍一笑,慵懒地在陆痕胸前磨蹭着头发,顺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啊……”陆痕理了理他的头发,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子活脱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童。
……
残月初上,小如意蹲在船头呆呆地望着岸边的灯火,耳边一阵阵歌舞声更叫人有种凄楚感。用小手摸了把眼角的泪水,顺便来回晃动晃动身体,好让长时间弯曲的腿不至于太过酸麻。虽然怎样看都觉得蹲在这里是一种很傻的决定,但是小孩子心中的执拗多半还是为了能得到大人的关爱吧。小小的身影正在兀自伤感,突然觉得眼前一暗,挡住了集市的灯火。恩?如意抬头,正对上陆痕满是歉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