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缘+番外——吉琉璃

作者:吉琉璃  录入:11-01

审讯从曲君宁被关的那天就开始了。皮肉之苦和没完没了的问供,曲君宁总是伤痕累累地回来。
每次看到曲君宁身上鲜红的血迹,赵浈的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
曲君宁心疼极了,总是忍着痛哄他:你别这样,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啊!有你看着我,我就不疼了。
赵浈于是静静看着他,仿佛自己的目光就是自己的手,可以越过木栏的阻隔,去抚摸曲君宁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这一天,曲君宁被带出去,很晚都没有回来。
破天荒来到牢中的,是宋景。
证据确凿,曲君宁马上就会被堡主定罪。赵贤弟,不如我成全你,去给他陪葬。他恶意地笑着。
赵浈呆了半晌,感觉像被条毒蛇缠住:宋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我瞎眼认识了你这么多年!
这里没有别人,你有力气尽管骂好了。宋景转了转手上的青玉板指,不怒反笑:成者王侯败者贼,赵浈,你一个读书人,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浈咬牙问:你从一开始就设计阿曲?
宋景笑容满面:一山不容二虎,他虽然聪明,但毕竟不够心狠。
赵浈真想扑过去咬下他的一块肉,隔着牢笼,他只能质问:烙饼里毒,是不是你下的?
宋景摊了摊手:没错。
浈原本以为宋景至少应该有一点点愧疚,可是看对方现在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骨咔咔作响。
宋景的眼神冰冷:你不用怀疑,阿缇的确是我的表妹,她也怀了我的骨肉。不过他们现在挡在我的路上,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浈瞪大眼睛:你胡说,她不过是幼弱的妇孺,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宋景摇了摇头:所以说你目光短浅,成大事者必有痛失。他啧啧叹道:你没发现大小姐现在对我百依百顺么?今日早上,堡主已经答应我,曲君宁处斩的日子,就是我跟大小姐的婚期。将来他的基业,还不全都是我一个人的?
浈觉得不可思议,宋景竟然只是为了权利和地位。
想起无辜惨死的人,他痛不可抑:阿缇不会跟大小姐争,你完全可以让她们跟我走,我会照顾她们一辈子!
宋景变了眼神:你有什么资格抚养我的儿子?我的女人跟了你五年,这份耻辱还不够么?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他们是我过去的污点,万一被大小姐知道,是要坏事的。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赵浈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男人: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
宋景阴森森逼了过来:你说得对,这人世之中,谁不是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你能体会一个家道没落的少年,为了求学整天生活在你们这群有钱少爷之中,受尽白眼时候,心里的那份痛恨么?
赵浈不禁倒退一步,看着他变得狰狞起来的面孔,忽然想起多年之前:那个最要好的朋友,顶着模糊的俊朗眉目,一声声亲热呼唤着自己赵浈。
临走之前,宋景留话:赵浈,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看我宋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龙骐堡的堡主之位!
如宋景所预言,最后一晚,很快就来到了。
我还没死呢。发现赵浈红了眼圈,曲君宁有些不高兴:你忘记答应了我,以后都要高高兴兴的?
浈瞪着他:你还说要跟我隐居,不是一样食言!
有你这样的夫子,才会出我这样的学生,害我也没信用了。曲君宁从地上拿起一根干草叼在嘴里:是谁当初说要对我不离不弃’,还不是跑去娶师娘了。
你到现在还记恨啊?浈偷擦去眼睛里的雾气,嘴里不肯服输:现在难道不是?我总是要守着你的,再也不去其它地方了。
曲君宁听了,笑着转过头来:浈,你回来找我时,有没有想过会有危险?
浈被他问得一怔,眼睛看着地面,不点头也不摇头。
其实不用问,曲君宁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你真傻,知道干嘛还要回来?我倒希望你这次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远远地跑掉
怎么会一样?我浈猛地抬起头来,他看到曲君宁满是笑意的双眼,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故意激他。
怎么会一样?看到浈的窘态,曲君宁大笑起来:当然不一样啦。以前你每次离开我,都是因为担心我有性命之虞,让我伤心好过让我没性命,对不对?
浈嘴唇微颤:阿曲,你原来都知道
曲君宁继续道:可是这次,我真要死了,你就宁愿到这里来陪我,有机会也不逃,你是打定主意要陪我一起死。
浈已经扶着木栏,全身无力地跪了下去。
一席话,竟比浈还了解浈;哪怕换了本人,这里面千回百转的心思,也不一定说得这样清楚明了。
我早说你是个书呆子。曲君宁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没有尝过心痛的滋味,怎么就不想想:当初你走,我自然难过,现在你留,我会更加难过呢?
阿曲,别说了,最后一晚,我们说点开心的好么?浈抬起头来,拼命挤出了一个笑容。
曲君宁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怜爱:你这个笨蛋,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恐怕我明日死了,你还要想,我后不后悔这辈子遇到了你。
那你浈定定看着曲君宁的眼睛,好像想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你后不后悔?
曲君宁半仰起了头,深深吸气: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傻话。他的眼角,似乎有什么在闪烁着。
浈眨了眨眼,不相信倔强无比的曲君宁会哭,即便那夜在驿站自己要走,他也只是微红了眼睛。
曲君宁流泪了,是因为,再也留不住了么?
阿曲,我想摸摸你。赵浈忽然跑到囚牢边蹲下来,努力朝着对面伸出手去,却只达到一半的距离。
曲君宁连忙也把手伸了出去,但似乎还差那么半指:浈,太远了。
我想摸摸你。蹲立的姿势变成了趴跪,赵浈的脸颊被木栏硌得生疼,他还是拼命把手臂向前递出去。
一点、只差一点了
曲君宁一愣,也立刻拼命从木栏的缝隙里把身体挤了过来。
终于,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指尖传了过来。仿佛经历了太久,指尖相抵的霎那,赵浈的眼泪刷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浈,不是摸到了么?曲君宁笑了笑:居然为这个哭了。
浈不好意思地低头:谁像你那么心狠总是让我难过。
是么?曲君宁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慢露出憧憬的笑容:以后都不让你哭了,我要你开开心心的,一直对着我笑!
两人就这么握住手,傻傻对视着。
从来都不知道,即便只是握着手,也会有这么幸福;即便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会幸福得好像能够拥有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一切
阿曲,你若是死了,赵浈不会独活。像是誓言一般,赵浈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手指上的力度猛然一紧,曲君宁用力抓住了赵浈:笨蛋,你不要做傻事!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赵浈泪流满面:阿曲,原谅我我、我做不到
曲君宁用尽了全力抓紧他的手掌,低着声音,撑出一个笑容说道:浈,你发誓,对我发誓。上一次的誓言你没有完成,这一次无论如何,你不能再骗我!等我回来,我会回来!
君宁,我等着。浈也笑了起来,笑得又要留下泪来。
曲君宁一怔,这是他第二次听赵浈唤他的名字。
他替他取了名字,却一直叫他阿曲。上一次,是他在自己的怀中,情到浓时不自知;这一次,是因为难过吧。
浈,再叫我一声。
君宁
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君宁
一声一声地低唤,穿透牢中的黑暗,只属于心灵相契的两人。
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天还是亮了。
一队侍卫进来,将曲君宁带了出去。浈看着他们消失在走道那端的身影,再没有一滴眼泪。
曲君宁刚刚的那个笑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提醒他记得昨晚的约定?
浈,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不信我们的缘分就只有这样,你要等我回来!
清晨的微光里赵浈挺直了脊背。
他相信,那个踏莲而来的少年,他答应过他的话,从未食言。
尾声
清明时节的雨水,总是多且缠绵。
浈这么想着,弯腰把手里的竹篮和油伞搁在门里。他转身拿起门边放着的干净布巾,低头拂去身上的水气。
柜台的那边,一老一少正在争执着。
大叔,我都说了那把洒金黑骨的扇子太老成。我要是你家的小少爷,一定会更喜欢这把竹青阁制的白扇。
你又不是我们家少爷,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是不是这黑扇不好,你怕卖给我砸了招牌!
大叔,我们这里的扇子每一把都是从杭州运过来的上等品,你哪只眼睛看见它不好了?
我两只眼睛看见你不肯卖给我,一定是不好!
曲君宁手里拿着几把扇子,显然是遇到了难缠的顾客。看他满头大汗又发作不得的样子,赵浈拼命压着笑意,几步走上前去。
那人一见浈,立刻转怒为喜:赵老板,亏得你回来了。你看看你家的伙计,真不会做生意。
喂!我才是老板耶。曲君宁一拍柜台,有些按捺不住了:是你自己眼光不好,我可是好心帮你,怕你回去挨你家少爷的板子。
客人的脸涨得通红,赵浈连忙推了曲君宁走开。
送走了客人,赵浈挑起布帘走进了后堂。曲君宁坐在桌前算账,见他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
浈笑着走过去,伸手扯过他的帐本:怎么,生我的气?
曲君宁故意把算珠拨得山响,嘴里嘟囔道:谁是生你的气,我是气刚才那老家伙,他不会挑东西就算了,招牌上可是用斗大的字写着曲氏扇坊’!
浈看他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在意,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兴许人家不识字呢?再说谁的店不都一样。
曲君宁啪地一声把算盘推开,脸上有不容置疑的倔强:不行,说好是我开店来养你。
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
浈暗笑,一年前的事情又浮现在了眼前。
那天曲君宁被押去了刑场,赵浈还留在了地牢里。
到了半夜,狱卒们都去前厅讨宋景的喜酒喝,药师和侍卫小柳忽然闯了进来,把他救到了山下一间茅屋里。
一进门,赵浈看到曲君宁笑意盈盈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宋景心机用尽,其实是一步步踩进了曲君宁和大小姐设下的圈套,他暗中用芙蓉膏控制了堡主,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却在洞房之夜,被曲君宁带人拿下。
杀人者人必杀之,赵浈长叹了一口气。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宋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权力如果对于每一个人的吸引力都这么大,为什么曲君宁却肯放弃一切,陪着自己退隐。
曲君宁见浈又在发呆,起身过去把他抱住,轻声嘀咕道:浈,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个武夫,我能靠自己的双手来照顾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现在很开心啊。浈感觉到爱人的不安,笑着转过脸来:我刚刚去祭奠你母亲,还说让她安心,她的阿曲已经长大了呢。
曲君宁的眼睛迸出了亮光:那你有没有跟她说,你现在不再是我的夫子,而是我的
浈红了脸:你这么想告诉她,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曲君宁嘴角一撇:谁叫你把师娘的骨灰也葬在我娘旁边?我才不要让她看见我们幸福的样子,我怕她会半夜来找我麻烦。
赵浈听得好笑:我不知道你这么爱吃醋。
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曲君宁替他拿出一套衣服,出去外面照看生意。浈刚把衣扣解了一颗,曲君宁又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变得有几分严肃。
浈出来店堂里,来的客人,竟是先前装疯的杏儿。
赵浈走了过去,做了一揖:我早该想到,大小姐是位女中豪杰,她的左膀右臂也不会是简单女子。
小姐要我来给赵公子赔罪。杏儿笑道:那次您去看她,她那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新来的丫鬟都是宋景的耳目。
赵浈微微一笑:大小姐折煞赵某。
杏儿也不再绕圈子,施了一礼说道: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堡主早已不管事了,小姐希望堂主能够回去,她毕竟是个女子,需要可靠的人在一旁协助。
对方是来请曲君宁的,这倒叫浈为难了。
肩上突然传来厚实的温度,是曲君宁把一只手搭在了那里,只听他笑着开口:你替我告诉小姐,曲某已无心江湖,只愿陪着心爱之人终老。
浈心里一抖,抬头去看身边的人。四目相对,赵浈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杏儿的马车消失在街道那头时,好几户人家都掌起了灯。
浈站到店门口,觉得那雨又要下大了。
果然,一记闷雷过后,屋檐上的水珠连成了线,落在青石板的洼坑里,溅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曲君宁站在赵浈的身后,热度从他的胸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赵浈转过头去,笑着看他:
君宁我们明日,就起程去大理吧。
曲君宁搂着他,淡淡笑道:是该走了,我去叫小柳帮我们备车。
浈埋着头,一声不吭。
听说那是座山城,一年里有半年是笼在雾气里的,也不知道雨水多不多?我们去了还是开店吧,我挺喜欢做买卖的
屋外骤起的雨声,把曲君宁的声音也模糊了大半。
布巾从浈手里滑落,他忽然颠起脚尖,吻住了因为兴奋而变得喋喋不休的爱人。
我曾经以为,我们没有资格相爱。
历经磨难,你却让我笃信:不管幸福在多远的将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不再是不可企及的。
如果上天注定要我背负着逆伦的罪孽和你相爱,我愿意一直同你缠绵到死,哪怕堕入阿鼻地狱也绝不后悔。
因为,不离不弃,是我对你最初和唯一的誓言。

嘘,别说话。
好像有客人进来了啦!
END
番外《庙会》
八月十五,烟花庙会如期举行。
沿街高挂的彩色灯笼纷纷亮起,城里的铺面都用金绸把招牌包裹了起来,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街上人头攒动,两边的小摊不断叫卖着招徕人群;街角空地上,杂耍的、魔术的、说书夫子和拉洋片的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
阿曲一手拿着赵浈给他买的面具,一手拽着他的衣袖,以免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冲散:夫子,这里好热闹啊!
浈难得参加这样的集会,也是十分高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他提高了声音:你喜欢的话,我们多逛一会。
阿曲点了点头,继续往四处张望,忽然,他朝街边走去。
街边的拐角处是一个刻印章的小摊,因为在灯会上刻章的人并不多,所以摊前显得格外冷清。
赵浈问:你要刻印?
阿曲笑笑:想把新名字刻下来,平时很少用它,免得忘记了。
摊主是个中年人,看到好半天终于来了一笔生意,连忙起身招呼:两位少爷需要什么印鉴?我这里有各色上好印石,价钱公道、手艺精湛
浈看看摊上的几排印石,虽然是些普通的东西,难得阿曲喜欢。
摊主眼神精明,看出赵浈是个富家子弟:少爷若看不上,我这里还有珍品,您不妨过目。他从里面取出一只蓝色织锦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在他们面前。
浈看了一眼,竟是一套两枚的田黄石章,着实难得。
他有些爱不释手:这个倒是宝贝了。
阿曲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板来递过去:老板,给我一块最便宜的石头。
摊主看看浈,又劝阿曲:好印石可遇不可求,小少爷您不要错过。
阿曲毕竟是个孩子,这时看着锦盒也有些犹豫。
浈已经将盒子递了过去:老板您动手,我们就要这个。
我买不起阿曲脸红了。
我借你钱,你将来肯定能还给我。浈拿过他手里的铜钱串,笑着塞进怀里:这个算是利息。
阿曲这才舒了一口气。
摊主笑问:小少爷要刻什么字?
阿曲看了赵浈一眼,附耳在摊主耳边说了几句话。少时印章刻成,他却怎么也不肯给赵浈看那一枚上刻着什么。
赵浈无奈笑道:不看就不看啦,你仔细收好,这可是一套。
阿曲朝他扮了个鬼脸,将头顶的面具拉下,转身去逛其它摊点。浈跟在少年身边,任他一路拉着衣袖。
噼、啪!远处的天空忽然爆开一声巨响。
阿曲一把抓住浈的胳膊:快看,是烟花!街上的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拥挤过去,浈被阿曲拖着往前跑,再也顾不得斯文。
推书 20234-11-01 :还魂记(穿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