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个儿可要好生想想,免得那人也顺带遭了殃。僮儿正自皱眉,一侧首,瞧了众人拥簇了一人,立时便惊得跪了:“小荣不知娘娘驾临,请娘娘恕罪。”
文生见那僮儿惊惶模样,不解地转回首,便见了一素衣美人儿盈盈立于身后,只见那美人修眉丽眸,瑶鼻朱唇,冰肌雪肤,清雅脱俗,眉目流转间,风华绝代,真个是一绝代佳人,适才荣哥儿唤这人作甚么?
似是娘娘……
娘娘!
文生一惊,世间能作如此称呼之人,只有那后宫三千佳丽中地位较尊之妃嫔。再一侧首,便瞧了一些宫女内侍模样之人小心地簇拥了这素衣美人,这等排场,实是生平未见。急敛了眸中端详眸光,跪迎了:“娘娘千岁金安。”
那素衣美人轻轻抬手免了文生礼仪,一转眸,问了那僮儿:“小荣,王爷还未曾回府么?”
僮儿点头道:“禀娘娘,王爷上了早朝后便未曾回府,娘娘凤驾光临,可是找王爷有急事?小荣这就着人去找王爷回府——”
素衣美人皱了一双柳眉,朱唇轻启:“莫了,本宫便在此处候着罢,王爷总是要回府得!”
僮儿犹疑地望了那素衣美人,唇似启非启,似有话要讲。
素衣美人一转眸便知僮儿有话未言,便问道:“小荣,你可有甚么话要讲?”
“娘娘,王爷这些天总是三更半夜方才回府,娘娘怕是等不住!”僮儿小声回道。
素衣美人睨了一眼僮儿:“王爷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僮儿抬眼望了素衣美人身侧一人,满脸犹疑:“小荣不知!”
素衣美人何等聪明,一转眸问了身畔一人:“你可晓得王爷去了何处?”
那人正是靖阳王府管家,管家急上前跪了:“娘娘,小人不知——”
“胡说!你若是不知,又何必做这王府管家,来人,予我将这厮拖出去打五十板子。若是不说,再予我打五十板子。”素衣美人竖了柳眉,一脸薄怒模样,威仪自显。
那管家抖了身子讨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素衣美人怒道:“若要本宫恕你,你便告知本宫,王爷这些日子下了朝往何处去了?”
管家张了口,正待言语,张口之间又似忆起了甚么,脸色一变,急急地摇了首:“娘娘,小人不知/”
素衣美人知晓管家实是知情,眉目间怒意更甚,一抬手,便喝道:“来人!”
那管家此时也不讨饶,只是软了一个身子,死灰着一张老脸,一瞬间便似老了十几春秋。两位侍卫模样之人,上前正欲拖那管家,却听一声阻喝:“且慢!”
那声音虽是不响,却是掷地有声,正气凛然。惊得在场众人莫不举眸望声响来处,却见一俊秀文生怒目而立。
素衣美人抬了美眸,望那文生,一脸惊奇神色,这文生竟是有胆在她面前呼喝,不由扬了一双柳眉:“你是何人,敢阻拦本宫处置这不听话的奴才?”
“小生姓楚,名书行,字子敏,是王府里一名帐房。”文生也不胆怯,直视了那威仪美目,高声回道。
素衣美人脸上显了奇怪神色,这王府中下人,她泰半都识得,这些下人,多半都是宫中打小侍候靖阳之人,多半也是伴着她成长之人。适才她要处置那管家,也是故作声威,她也不会真个拿了那管家来打。这番故作模样,也只是想自管家口中知晓靖阳下落罢了,若是管家真个不讲,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料不道竟有人会阻她行事,这倒有趣了。这文生姓楚么?楚甚么来着?楚子敏么?怎么似是自何处听得过这名儿?耳熟得紧呢!
“楚子敏,你好胆子,竟敢阻我行事?”心下虽是有些疑惑,却未曾摆在面上,只是端了面容,满脸肃色,冷声道,“你只是王府中一介帐房,竟敢阻我,你是问天讨了胆子么?”
楚子敏向来是一个愣直性子,也不理身边小僮急扯了他衫子使用朝他使眼色,只是整了面容回道:“娘娘,管家年事已高,您这翻用刑,若是稍有不慎,管家经不住打,岂不是折了娘娘福寿?更何况,若是管家晓得王爷去处,不告知娘娘,其中必有若衷,娘娘这般强求,岂不是难为了管家么?”
素衣美人敛了一双美眸望了那俊秀面容,又望了身畔满脸讶色的众位奴仆,想恼却又恼不得,忽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邢爷您起来罢!”
邢爷便是那管家,却见那管家摇头苦笑,管家深晓这素衣美人性子,若是真个让人拖了下去,虽是讨了打,那些个侍卫也不敢着力打,毕竟他是管着这偌大一个王府,不给素衣美人面子,也要给这朝中红人靖阳王爷一薄面。那些个侍卫做做场面,素衣美人也是耐何不得。而如今,让这笨呆文生阻了,却是欠了这素衣美人一个情面。他却是不得不开口道出王爷下落了。果不其然,刚起身,那素衣美人便低了身子柔声道:“邢爷,你看在楚先生这般热心份上,你便告诉本宫,靖阳去了何处?”
管家低叹,只得卖了那文生一个面子,轻声道:“禀娘娘,小王爷去了粉得馆。”
“粉香馆是甚么地方?”素衣美人久未见宫,又怎么会知晓这粉香馆仍是一处相公馆,里面摆得多是粉嘟嘟,香喷喷得俊俏小爷。
管家苦笑:“公主不知,这粉香馆仍是一处南馆!”
管家换了娘娘称号,照了旧时模样称呼这素衣美人为公主,实是把这素衣美人做了自个人。
南馆,仍是朝中人对相公馆之讳称,难怪管家不愿讲,实是不能讲。素衣美人脸色一变,皱了眉:“靖阳,怎么会去那些个地方?”
“奴才不知!”管家摇首,实是不知。
“罢了,你先下去罢。玲珑在书房中等靖阳罢。”那素衣美人也是换了自个称号,不称自个本宫,称了幼时封号,对着那管家笑言,一脸撒娇模样。瞧得那俊秀文生摸不着头脑。
“是!”管家俯身轻笑,眼前的素衣美人又回到了往目模样。挥手送了那素衣美人入了书房内,一边挥了送身边诸位奴仆退下。
素衣美人进了书房,正待阖门,素衣美人忽探出身道:“那帐房先生进来罢!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罢!”
文生愕然,正待拒绝,却被身边僮儿用力推了进去,身边听得:“先生,你莫再恼了娘娘了,你是真个找死么?”
那文生踉跄在书房内立定,一回首,只见那门外诸多人不觉间早已消失。讷讷地向那些坐在案边的素衣美人道:“娘娘,小生素来木讷,娘娘找人解闷,应找那荣哥儿荣哥儿素来讨人喜欢,晓得杂闻趣事也多,娘娘听了,才真个解闷去乏。”
素衣美人轻笑道:“你这书生倒晓得自个性子木讷呀?本宫是欣赏于你,方唤你进来,本宫问你,你是何方人氏?”
“小人江南临安人氏。”虽不解那素衣美人用意何在,楚子敏还是据实回答。
“江南临安,那你怎会在这王府里做了帐房?”素衣美人正是吕玲。她此次前来,是寻靖阳商量阿暖之事。她心知靖阳喜阿盟暖,只是私心里却是想阿暖留在宫中,伴那孤寂已久的君王。靖阳与烈阳,虽同是自幼伴她之人,只是心性里,却还是向着烈阳多些。
楚子敏轻轻一叹,忆起了这几年行径,心下竟是有些感伤。这楚子敏正是阿暖心心牵挂之楚哥哥。
三年前,楚子敏娶起阿暖那田蜜姐姐,新婚不过月余,便辞了新婚娇妻与对他寄望甚厚的双亲父母,怀着复杂心情上了京师。
一面,是为了却父辈多年心愿,欲蟾宫折挂,平步青云。
一面,是想要寻那失踪已久的阿暖俏弟弟,以了却心头牵挂。
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到了京师,安置妥贴,便将随身书僮打发了回家,便在京师住下,一心等候秋试。其间自是不忘寻觅阿暖,只是寻了许久,也未有阿暖行踪,心下伤怀,也未曾用心读书。
秋试到时,几场考试下来,他便知折桂无望。果然,放榜之日,他果真名落孙山。自觉无颜回转家乡,见那双亲与娇妻,便打定了主意,等下次秋闱夺冠。
打定了主意,楚子敏便留在了京师,只是不足月余,他随身所携之银两盘缠已所剩无几,幸而他也曾落魄,遇了此事倒也不慌忙,用仅剩银两办置了些许笔墨纸砚,在繁闹街闹市置了一写字书摊,只是天子脚下,城中人大多识书达礼,这写字的营生比不得偏僻城乡,赚取得银两微薄得很,扣除了纸墨,仅足他住店糊口,日子也紧促得很。
楚子敏予人书写家书,时日倒也是快得紧,这样一转便过了几月。
一日,楚子敏照往常模样开了写字摊,候至黄昏也未曾有客光顾,正待收摊,却碰了一个俊俏公子坐在了他的字摊前。
“公子,您是要写家书么?时日已不早了,小心要收摊了。”楚子敏看那公子华服狐裘,心知此人是富贵中人,想必是知书达礼,不会请人代书家信,便笑拒了那俊俏公子。
“先生且先莫收拾,在下想请先生代笔写一封书信。送予我心上人,表我心怀。”俊俏公子放了一锭银在楚子敏摊上。
既是写信,楚子敏也不好推拒,便写了一首关睢,封了递予俊俏公子,俊俏公子看了未看,便将信收了入怀,转身离去。楚子敏瞧了便知这俊俏不是存心来写信的,看了那摊上那锭银子,摇首心叹,不知是哪家公子,银子多得紧,无事便拿来挥霍。
转念一想,不知那首关睢不知是这俊俏公子送了哪家千金小姐,若是真心以对,若是好事能成,他也算是成就了一桩美满姻缘。
此后每日,每每至黄昏时刻,那俊俏公子便捧了一锭银两,要他代笔,照便是浓情蜜意的信儿。
如此这般,过了月余,又是一日。
那俊俏公子照往常模样,在黄昏时刻在他摊前坐定,楚子敏心道,又来。扬了笑道:“公子,今儿个,还是照旧么?”
那俊俏公子却是摆手,自顾自地从怀中取了一封信,递予楚子敏。
“这是甚么?”楚子敏接过,头号道,那俊俏公子却是不管。
楚子敏拆开,仔细一望,却是一封荐信,不解抬头,却见那俊俏公子早已挺起身离去,不知所踪。主下疑惑,照那俊俏公子举动,这封荐信应是予他的,只是不知为何要举他差事。转念一想,心下恍然,想必是这公子与那家小姐好事已事,是谢了他的。
这般想来,也似是应当如此。本来他便觉这写字营生便不是长久计谋,他便拿了荐信往了信上所书去处去处寻去,到了却见是威仪候府,一抬眼那门上匾上所书竟是靖阳王府四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转身便走,听闻人这靖阳王爷仍是朝中重臣,势力非同一般,在王府里当差,实非他一介书生的能为之。走了没几步,便有一老者出门拖了他往府里行去:“你可是楚先生?”
主下惊奇老者如何晓得他姓名,却听那老者言道:“老朽候了先生好些时候了,先生可是来了。”
楚子敏听了,更是惊愕,这老者竟是晓得他要来一般,早就候着了。一转念,又安生想道,想必是那俊俏公子早已替他通了关节,这般安慰自个,便安了心随了那老者入内。
这一入内,他便在这靖阳王府内做了三年有余的帐房先生。可是,时不凑巧,却是未能见王爷半面。缘是他来之时,恰是靖阳王爷出失戌边之际,未曾回府。
月前,终是候着王府回京,他将这几年王府里出入帐目,全数整理完毕,想交予王爷整阅,毕竟这王府里每月光是流水用着的银两便有好几万两,这帐房先生是这王府里的肥差,对这差事,觊觎之人众多,若是稍有差错,岂不是有负当年那俊俏公子举荐了,便自王府回府之后,每日候了想将府里帐目交予那王爷过目。无奈月余已过,仍是候不着王爷回府,若不是府内人确曾见过王府,他几疑王爷未曾回府了。
今儿个一早,他便在王爷书房外候了,却不想王爷没候着,却是候着了这深宫里的美人,听她问话,便一一如实答言。
“俊俏公子?”吕玲听了,心下着实疑惑,这王爷府里若是要用人,应是经了大内内务府重重选拨,还须烈阳亲自挑选了,方得入王府,这书生却能免了这许多关口,单凭了一封荐信,便可在这靖阳王府里落了一份肥差,掌控这王府里整月好几万两的花销,书写那份荐信之人,定非平常之人,心下灵光一现,莫非是……
“你可还记得那公子模样?”心下已是落了几分底子,却还是问了那文生。
楚子敏细细回想,虽是三年已过,那公子模样依旧如昨日模样,便如此这般地一一相告。
吕玲听得,不由得讶异非常,果然是靖阳。靖阳文才武略是朝中数一数二,寻了这文生写甚么书信,怕只是幌子一个,这文生莫非有甚么过人之处,要靖阳侨了装,亲自请了入府?
仔细瞧这文生,眉间端正,倒也不失俊秀,只是眉宇间,书生之气太过,少了几分清郎俊秀的雅致。还显了几分迂腐,实是瞧不得有甚么过人之处。若不是这文生有本事,靖阳却又为何请了入府?
这其中有甚么古怪不成?
莫非是靖阳见了这人长相俊俏,存心要揽了入府,作他娈童不成?若是如此,为何文生言语之间却仍是称靖阳公子?似是不知靖阳与那位公子实是一人。想必是这文生应还是未见得靖阳。靖阳若是为了文生颜色,这回京月余却为何未曾下手?仍是向了那些个粉香馆而去?
“你入府这些许年月,可曾见得王爷?”吕玲小心开口度试探。
“小人入府三年有余,却是未曾见过王爷。娘娘应是知晓,王爷这三年戌守边疆,月前方才回府。只是,月余来,王爷早出晚归,小人也是无缘得见。”楚子敏朗朗答得,实不知吕玲心中所想,若是知蓝,以他性子必是怒目驳斥,辞了这帐房一职。
吕玲听了,心下费解,此人入府,非是靖阳瞧中作那苟且之事,却以为何揽了入府?
吕玲千想万思,却是不知,眼前这一人,便是那出尘仙般的阿暖之心上人。若是知晓,也应知晓靖阳用意了。
问不出甚么,吕玲便挥手,斥了这人下去,独自坐了书房内候着那靖阳。只是听管家言,靖阳去了那甚么“粉香馆”。想必靖阳一时之间也不得回转,便自书架上寻了几册闲书,捧了看。
不觉间,便朦胧睡去。
隐约间,听得人语,猛然挣了眸,直对了一双乌眸,那眸中布了讶色:“怎地醒了?”
吕玲抬手,揉了眸子,困倦道:“现在甚么时辰了?我怎地睡去了?”
“子时了,你在书房内睡了,我正欲带你去歇息。皇兄知晓你来了我处么?”那眼眸正是靖阳所有。
“子时?这么迟了。我回不得宫了。”吕玲喃喃自语,心思转念之间,忆起了甚么,扯了靖阳衣襟自鼻间猛嗅,一阵粉香入鼻,“这是甚么香味?你去何处厮混了?”
靖阳皱了眉:“沾了些许熏香罢了,你问这些作甚?”
“这分明是脂粉味,你还掩甚么?邢爷告诉我了,你去了粉香馆!”吕玲眉目间显了不悦,“你去那里作甚?甚么时候你也学了朝中那些个不长进的爷们了,那些小倌,有甚么好?”
靖阳冷了脸:“你管我!”
吕玲闻言,柳眉一竖,冷道:“我是你姐姐,自要管你!烈若是知晓你这般不长进,定是要恼了。”
“他恼甚么?他自个儿不是养了阿暖么?”靖阳抬眸冷笑,“我未学他,真个在自家府中养了小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