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湖水有些犯傻了,冷不防脑袋被白翌扇了一下子。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他十分恼火的说:“看到个影子你就追过去,说你不用脑子还是压根没大脑好。”
我摸着脑袋,看着白翌一副气的要死的样子,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对着白翌翻了一个白眼说:“当然追出去咯,万一你出事了,我孤军奋战岂不是更惨 。”
白翌的眼角有些抽搐,这种事情发生的不多,能把面瘫如白翌一般的人气的半死,是需要能力的。我继续说:“难道说你看到我的背影,你不会去追?”
他被我那么一问,一时语塞。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题,一拍脑门,对着白翌说:“靠,我买的那十几块钱的小笼包子还在那里呢!我才吃了几个!”
说完转身拉着白翌就往回跑,一心想着包子的我只听见白翌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放手,你又怎么能跑的掉呢。”
我回头看着一脸淡然的他,焦急的说:“我是跑不掉,但那包子就要没了,你可得赔我啊,你能不能速度点!”被我拉着的白翌,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轻声的笑了声,加快了速度,和我一起奔向了那个放包子的小亭子。
29.预死者(上)
“ 人不可能改变未来,命运只有去见证而无法改变。虫子即使变成了蝴蝶,等待它的也只不过是延后的死亡。在死亡面前任何的东西都显得脆弱苍白……”
啪!一声重重的敲击声从我隔壁的办公桌传来,顿时所有的人都抬眼看向气得憋红了脸的林老师。
“现在孩子怎么都尽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消极得不成样子!”
林老师是一个年岁蛮大的女教师,她在这个学校已经就职几十年了,算是继潘秃子之后,老师中资历最高,也最严厉的一位。这次是她第八次冲击特级教师名额的机会,但是显然……那篇作文使得她今年的梦想又成泡影了。
站在她对面,低着头的是初二四班的一个女学生,她微微颤抖着肩头,显然被盛怒的林老师给吓得不轻,低着头通红着脸,看上去有些可怜。林老师冷冷地朝她看了两眼,声音高了两度说:“岳兰!你小小年纪,抱着这种消极思想怎么可以!我的一节特级教师公开课成功不成功无所谓……但是!你这样的思想将来怎么办!”
那个叫岳兰的女生先是吓一跳,然后咬着嘴唇,闷不做声地点着头,表示听到了老师的批评。林老师对于这种闷不做声的学生,最后一招就是找其家长谈话,可以把这孩子的将来说的惨不忍睹,于是那些发慌了的家长就会代替这位不能体罚学生的女教师,回去狠狠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
果然她瞪了岳兰一眼冰冷地说道:“明天叫你家长来见我一次!”
岳兰猛的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冷,但是随后马上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声地说:“我妈……病了,不能来的。”
林老师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翻阅着备课本说:“那么叫你父亲来一次,我要好好的说说他,怎么管教孩子的!这样的思想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就在岳兰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潘秃子推门而入,他看了岳兰两眼,转身对林老师说:“林老师,这孩子有些特殊,这样吧,先让小安送她回去,补一篇新的给你,有些事我得跟你说说。”
我心虚地捧着书,正准备开溜,没想到最后居然摊上了这种家访的麻烦事。对于老师来说,家访就是变相的加班。有些学生的家住的很远,你还得特意赶过去,就是为了向学生家长告状,态度还得诚恳,语气还得真诚,否则人家家长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说不定走了半天路连杯茶也没喝着就被轰了出来,悲情指数直逼那推销员。我心里一冷感叹道:果然这老头总是把麻烦都往我身上推啊。我瞟了两眼白翌,他居然在关键时刻当没听见,趴着脑袋给我装睡!我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告诉自己关键时刻兄弟都是瞌睡虫!我踌躇了下起身走到隔壁的办公桌。岳兰依然低着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胸口的红领巾。
潘秃子使唤惯了我,不耐烦地对我招了招手拍着那作文本说:“安老师,你带这个孩子回家,顺便让她再重新写一次作文。这个孩子比较特殊,这也是考验你是否能够胜任人民教师的时候。”
我接过本子,心里爆了一声粗口,对着潘秃子和林老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请放心,我会好好的开导这个孩子的。”
说完就拿着背包和教课本走出了办公室,身后跟着一直低着脑袋的岳兰。其实离下班只有短短的5分钟,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去处理这个孩子思想消极的问题。我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其实本来不应该我去的,但是老潘不知道怎么了,对这个孩子有些忌讳,于是按照惯例会把那种难做人的工作扔给新人,说是考验,实际就是我做错了,被骂一顿也无损他的威望。
按照平时这个孩子绝对会被潘秃子骂的狗血淋头,但是如今居然由老潘亲自出来打圆场,还要我送她回家。我不禁回头看了两眼这个岳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瘦弱,感觉好像营养不良,枯黄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绑成一个马尾辫,身上的校服看上去有些脏,胸口点点的污渍。最怪的是,她的额头感觉比其他的孩子高了那么点点,显得有些怪异。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她整个脑袋就像是按在脖子上的一个装饰球一样毫无生气地垂着。
她回到了自己的班里,这个时候正好是每个班级的大扫除,照例会留下几个学生来清扫教室。岳兰默默地走进去,我守在门口就听见教室里传来一阵孩子们之间的对话。
“岳兰,你又说那些奇怪的话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巫婆嘛!”
“就是,好讨厌,你看她呀,长的那么丑,又脏。说话又奇怪,怎么让她转到我们班级来的啊!”
“讨厌死了,害得那个林老太连我们一起骂,要你写作文,你又写那种怪东西。”
岳兰好像没听见一样,拎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匆匆把书胡乱塞进包里,快速跑出教室,抬头看着我说:“我们走吧,我知道你也懒得送我回家,没关系,走到门口你就回去好了。”
我一听这话,句句说到我心里去了,但是更因为如此显得特别窘迫,被一个年龄小我一大截的孩子猜中心里话,实在是非常没有面子。
我咳嗽了两声,装出严肃的样子说:“我还是要去你家看看的,还有你怎么就写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岳兰一扫前面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斜着眼,口气冰冷的说道:“我写的都是事实,那种献媚的话有什么意义?哈,作文题目居然叫如果能够看见未来,这种白痴到家的题目,的确只有林老太想得出来。你能够看见未来么?你看见了改变的了什么呢?”
我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一路傻傻地跟着她走出了校门口,她停下了脚步说:“安老师,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家。”
说完就自顾自的往前走,我一看这孩子太奇怪了,前面那种言论怎么可能是一个中学生说得出来的话,但是偏激归偏激,却句句真理,字字不差。况且如果不去家访潘秃子最后问起她父母我肯定逃不了一顿臭骂。
想到这些,我看着越走越远的岳兰,立刻三步并两步,快速的跟了上去。我虽然没有什么为人师表的满腔热血,但是好歹是领导布置下来的工作,只有硬着头皮完成,更何况被一个学生那么说,做老师的做到我这份上,估计还是头一个吧。
谁知道岳兰突然停了下来,她痛苦地抓着电线杆子,一点点往下滑。我顿了顿,心想:这孩子身体有病啊,于是连忙上去扶她。
她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汗珠大颗大颗淌了下来。我一把拉起她,她对我摆了摆手说:“没事,我有低血糖,你身上有糖么?”
我一大男人,哪里会随身带糖呢,我看着这孩子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说:“你这样下去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突然非常恐慌地摇着头,咬着牙推开了我,努力靠自己的力气站稳当,说:“不去!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我挠了挠头发,往街边看去,周围已经有了一些围观的路人,我不好意思的朝四周看了看。在街对面有一家西式快餐店,我想了一下说:“这样你也走不回去,我们去那店里买点吃的吧。好歹可以缓解下你的低血糖。”
岳兰看着那家店,依然十分踌躇,我马上露出你不去我就打120的架势来,她也只有颤颤悠悠的点了点头,同意了。于是我马上扶住了她,快速带她去了那家快餐店。
我点了一些多糖分的食物,马上回到座位上给岳兰。岳兰这个时候连撕开包装纸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想要搭把手,她瞪了我一眼,依然颤抖这用牙齿咬开那包装。硬是没让我帮忙,我心里惊讶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啊。
这个时候店里的人很多,都是来吃东西的学生,个个笑得和银铃铛似得。但我面前的这位,一脸苍白的犹如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她因为虚弱,吞咽的很吃力,只有慢慢的嚼着面包,但也因为吃下去了甜食,脸上回复了些血色。感觉不像先前那么煞人了。
这个时候我才看仔细了她的眼睛,女孩子的眼睛很奇怪,其实我的眼睛也同普通人不一样,左眼比右眼颜色淡一些,透着点绿色。我父亲说这是遗传,我奶奶的眼睛在没瞎前也是墨绿色的。
而这个孩子不一样,她的眼睛看久了会让人有一种恐惧感,冷飕飕的。她的眼睛特别的黑,而且不泛光泽,就像是两个黑洞,透着一种无机质的淡漠感。
她恢复了些许体力,吃的也比前面的快了些,马上就把一包薯条给吃光了。我看这孩子好像饿很久了,又去给她买了两个派。让她慢慢的吃,她吃到一半抬头看着我说:“安老师,你怎么不吃?”
我摸了摸头笑着说:“有人替我做饭,我现在吃了,回去就吃不下了。”
她眼神闪过一丝羡慕,慢慢地说:“真好,是白老师给你做饭吧。”
我笑着点头说:“是啊,白翌他很能做饭,以后有机会也去尝尝他的手艺,估计比你父母做的还好呢!”
听到父母二字,她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终于她第一次正眼看着我,然后淡淡的说:“你很喜欢白老师吧,”
我突然有些窘迫感,这个问题算怎么回答?喜欢?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同性的喜欢?这问题怎么问的如此别扭呢。我搔了搔头发,眼睛瞥到了玻璃窗上说:“这个问题问的很奇怪吧。你是想说我们两关系很铁么??”
女孩子咬了一口派,摇着脑袋说:“不是,是因为你会如此在意去吃一个人做的饭,这说明你真的很在乎他。”
我一听,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起来,我咳嗽了几声,尴尬的看着墙壁上的装饰画,我脑子里闪过了白翌救我的几次情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存在着,但是这种感觉掺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我用手指点了点鼻子,掩盖自己的脸红,我尴尬的笑着说:“那么说来,呵呵,白翌和我算是生死之交了,在乎也理所当然啊。理所……当然。”
岳兰仿佛并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根本没有看着我,她机械地吃着手里的食物,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有人等着你回去吃饭,而你也愿意回去。真好,不会孤单啊。”
在我还没搞明白她到底是在说什么的时候,岳兰突然冷不丁又问了我一句:“白老师如果死了,你会伤心么?”
我这次不是眼角在抽了,而是整个面部都在抽搐,这丫头满脑子的都是些什么阴阳怪气的东西。我有些被问恼了,不耐烦的说:“他不会死的,那小子那么硬朗,老虎也打得死。怎么可能挂?你怎么满脑子的都是这些鬼东西!”
岳兰眼神有些失落,好像没有听到我含着眼泪激动得说我会伤心,让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她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其实预见未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也感觉要教导这个问题少女实在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我看了看手表说:“嗯,这样吧,既然你也舒服了些,我送你回家吧。”
女孩子擦了擦嘴巴,拿起书包,往里塞了剩下的食物,就示意她来带路,让我跟上。
岳兰的家果然有些远,她领着我熟门熟路的坐着巴士,来到了一个老式里弄里,这里一半的都已经拆除了,还有一些“钉子户”留着,当中有不少是外地打工者的暂住地。电线杆上晒着被单,甚至不雅地挂着一些女性内衣。貌似他们看到岳兰都当作没有看见一样,甚至有些老远看到她就慌张的躲进屋里,把门关掉。
岳兰看了他们几眼,也不多说什么。老练的打开铁门,领着我进入了一个黑乎乎的老房子,铁门的后面是一面褪了红漆的老式木门,当岳兰推开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如果发生火灾,要逃出去十分的困难,这也是大多数的老式里弄的共同隐患。
通道根本没有灯,我完全是摸着黑,用脚试探着往前挪的。岳兰则早就习惯了,她很快就走上了楼梯。当我爬上二楼的时候,岳兰已经进了屋子,她没有关上门,看来是让我进去的,我感觉岳兰家的经济情况很不好,不禁有些疑虑起她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让孩子营养不良到这个份上。
屋子里很黑,几乎比外面的通道好不到那里去,只有房顶上吊着一个黄蜡蜡的灯泡。上面油腻腻的,照出的光也令人非常的不舒服。岳兰走到桌子旁边,拿出我给她买的派和一些炸鸡放在了一个瓷碗中,用报纸盖着。我发现在另外一个碗里居然是已经发霉了的毛豆咸菜。我才明白为什么孩子会身体虚成这样了,吃这样的东西人不垮才怪。
房间很冷,岳兰放下书包,拿起杯子用袖口擦了擦,然后就准备给我倒茶,但是摇了两下热水瓶,里面一点水也没有。我尴尬的看着说:“没事,我不渴,你别忙。对了,你家长呢?”
岳兰从桌子下抽出了一个板凳,让我坐着,然后就去拿着水壶烧水,她开口说:“我爸早就死了,现在只有我和我妈妈在一起。”
我一听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姑娘,难怪她听到林老师要叫她父母来,她的神情会那样的怪异。看来这个孩子是个特困生,潘秃子才会这样的干预。
我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非常的杂乱,并且屋子摆设的像是一个灵堂,角落里堆放了一些花圈,地上还有几张锡箔纸。一些香烛冥宝什么的都胡乱地放在了一个纸箱子里。我正在猜测这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房间里屋传来了杯子掉落的声音。
我想可能是她的母亲,那么我至少要打声招呼吧,我站了起来,对烧水的岳兰说:“里屋是你的母亲么?我和她谈谈吧,放心我不会说那作文的事,只是想要了解下情况。”
岳兰有些犹豫,她咬着嘴唇说:“我妈妈……病了……不方便见人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顾忌,但是既然来了,总要和家长打声招呼。就在我想要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眯眼一看,里屋的门缝里有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我们,当我回看他的时候,他很快的就闪开了。
我指着里屋说:“我前面好像看到门缝里有人,是你母亲么?”
吃惊,然后低着头说:“是的……”她思考了片刻,继续说:“既然你要见她,那么去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