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惑了,他从来不曾了解这个孩子,他一直以为夏启东不会叛逆,不会堕落,但在这里发疯似的年轻人脸上,他竟看见最原始的解放、青春的呐喊,放肆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却是他完全陌生的自由,自由……夏正槐不曾感觉到自己脚步如此沉重,耳边全是夏启东激情的呐喊;却教他心痛;他必须离开,离开这个他无法掌控的世界,这里的主宰是夏启东,不是他……
夏正槐的出现,只有孟樵发现,尽管孟樵看见他时,他已转身走了,但也够了。他只是要他明白年轻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要他看见夏启东最真实的一面,纵使无法挽回什么,但孟樵要他明白,强制的手段、没有爱的枷锁,是捆不住渴望有爱的夏启东。
这场欲罢不能的演唱会,在警察连开下两张扰乱治安、制造噪音的罚单,以及醉倒了近十人的混乱场面中,直至午夜才结束。
一票伙伴移阵到幻觉酒吧,啤酒、香槟溅洒得满地湿泞,众人才换下汗湿的衣服,马上又被洒淋的一身湿。
“启东,我的小宝贝,我真爱死你了!”阿得已醉了一半,抱着夏启东猛亲。但他立刻痛喊了声,他的脑袋挨了孟樵一拳,马上肿了个大包。
“孟樵,你下手不能轻一点吗?”阿得捧着脑袋大叫。众人哄堂大笑。
孟樵一脸酪毙地瞪了他一眼,把夏启东拉入怀中,冷冷启口:“谁敢动他,我就扁谁!”说着,在众人惊骇错愕中,他深深吻住了夏启东。
连夏启东都震愕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他会在众人面前这么做。但惊吓过后,大伙又是起哄连连,一致认为孟樵是醉了才这么做。孟樵吻了夏启东之后,又若无其率地与大伙喝酒畅淡,只有阿得明白他的真心,只有夏启东了解他的压抑。
“今晚不醉不归,谁没倒下谁就输,”孟樵大声说。在众人眼中,他真的醉了。
“没错,奉陪!”阿杰海派地捧着大瓶啤酒猛灌,被众人笑着推打。
“算了,阿杰,你酒量最差了。”
“我开酒吧的,喝酒像喝水一样,少看不起人。”阿杰面红耳赤地反驳,人早已醉得站不起来,连孟樵也加入他们的笑闹。
众人都醉了,也都没发现只有夏启东滴酒未沾。他望着借酒装疯的孟樵,心痛得几乎要敦他滴出泪来。
“哪!”阿得突然递给他一根烟。
夏启东接过了,沧郁的烟雾惹得他眼眶逼出了泪,正好是很好的掩饰。
“孟樵这个笨蛋!”阿得吐出一口烟骂道。
“谢谢你,阿得。”夏启东轻声道。
“谢我帮你骂他吗?我还有更难听的……”
“今晚我永远不会忘记。”夏启东笑着打断他的话。
阿得贴近他的脸,正色启口:“告诉你,你永远是我们Amaxing的主唱。”
夏启东淡淡地一笑。他线条完美的下巴枕在手心里,修长的指头夹着点燃的香烟,白雾朦胧了他的面容,美丽得恍如梦中。
“你这种表情出现在一群醉鬼面前,实在太危险了。”阿得着迷地望着他。
“危险的是你吧”夏启东瞪了他一眼。
阿得搔搔头笑了。怎么他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孟樵经常这样警告他。
夏启东把烟叼在嘴上,站起身准备离开。阿得一吓,跟着他起身,抓住他的手。“启东,你要去哪里?”
“回家。”
“回家?”阿得睁大了眼。“今晚你是主角那!”
夏启东笑了笑,拿下嘴上的烟,深情的眼眸看向人群中笑闹的孟樵;众人拿着啤酒往他扎的服贴的长发上淋,他满脸是醉酒的红,笑中只有夏启东才看得出的伤。“今晚的主角是他。”
阿得别过头看着孟樵,他似乎真的醉了,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他醉了。
夏启东在阿得别过头的刹那转身走了。他感激孟樵,在他离去之前给了他这么美好的回忆,但梦终究是要醒的,现实是要面对的,他再也没有遗憾了。
午夜的风原来这么冷,萧瑟的冬夜原来这么刺骨。夏启东背对着幻觉酒吧,却没有勇气回头见他最后一眼,但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忘记这群可爱的伙伴。
哗地一声,突如其来的酒气刺激了他,突然被泼了一头烈酒吓了他一跳,震惊地往后跳了一步,却撞进一个胸膛。夏启东猛地转身,双手贴在那片结实宽厚的胸上,由上往下淋的烈酒仍不断滴落,他得眯着眼,在水幕中清晰看见上方那张刚毅的俊容。
孟樵抛掉空酒瓶,夏启东仰着湿涟涟的脸,水滴仍不断自他下巴滴落。他看见孟樵伸出手扯掉他的发带,一头飘逸的长发满溢酒香,他的脸也滴着酒。夜风吹来都是醉人的芬芳。
“孟樵……”
孟樵掏出打火机,夏启东惊愕的黑眸中闪动一丝耀眼跳动的火花,他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酒精浓度五十五的伏特加,似乎还不够燃烧。”孟樵低沉的嗓音比寒夜吹来的风遗冷,冷得夏启东几乎要发起抖来。那簇跳跃的火苗,仿佛正在他面前扩大,团团地将他们包围,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之是好冷,冷得他想紧紧抱住他。
“你想烧死我们?”
“我想烧了这个世界。”孟樵回答,冷冷的声音直冻到到心里去,喝了那么多,他依然无法醉。
“孟樵……”夏启东用手捏熄了火苗。
孟樵终于动了表情,他皱了一下眉头。
“我要回家收拾行李了。”夏启东轻声说,他伸出手轻触那湿润的长发,湿了他的手,也痛了他的心。他非常的感动,孟樵在他面前遵守承诺的卸下长发。那丝丝迎风缠绕的发丝,也紧紧将他缠绕,绕在空中,迎风飞舞。
夏启东贴近了他,将自己的唇贴在他冰冷的唇上,呢喃启口:“不要说话,我不想与你道别!”
他的双手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脖子,他的吻仍是充满霸气,仍是任性妄为,却又多了一分深郁的浓情,多了一股强烈的占有。孟樵忘情地回应着他,忘情地将一切苦痛都抛开。本来就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的吻,激烈而惘怅,深情而霸道,两团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将彼此身上的酒精挥发殆尽。
这样就够了,划下了最深刻的休止符,彼此都不必再给承诺;谁说他们太年轻,就是年轻,才容许这样的烈火猛烈地燃烧。
夏启东很快地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冲得那么急,跑得那么快,连他的手孟樵都来不及抓,来不及看见他反身刹那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倔强的不让他看见他眼中的泪,因为那晶莹透澈的泪珠还温热地留在他唇上。
“孟樵。”阿得冲了出来,看见夏启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的街头,他情急地吼着:“你就这样让他跑了?你--”
但随即阿得又一楞住了,是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就连仑仑死去的时候,他邢没见过孟樵出现这样的眼神。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心碎,碎成粉末,凝聚成泪。夏启东曾说过,孟樵这种人,是连哭泣都不会有眼泪的。阿得恨不得立刻把夏启东抓回来,让他看见孟樵真的有泪,为他流的第一滴泪。
那滴泪,始终含在他深遂的黑眸里没让它流下,但这滴泪,已证明了一切。泪中不只有爱,有承诺,还有不悔的坚决。那分坚决,没有人猜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决定。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夏启东寒着脸,冷酷得像一座完美的冰雕杰作。他每踏出一步,就犹豫着要不要回头一次,他的脚步愈来愈沉、愈来愈慢。父母紧跟在他左右,他们连四个女儿都没通知,似乎真的打算不动声色地把他送到天涯海角。
沈玉环不时投以心疼关切的眼神,不忍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下。只有夏正槐面无表情地走着,似乎若有所思。到出境处,沈玉环再也忍不住地抱住儿子哭泣。“启东……你别怪爸妈,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夏启东没有反应,也拒绝看她的眼泪,只把眼光投向电梯口。他还在猜测,孟樵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地面前?就像他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让他的十九岁变成一道灿烂的光芒那般……
他的思绪陷入了昨夜最后的相聚,大伙在幻觉酒吧彻底疯狂,阿杰甚至关门不做生意了,除了还在医院休养的小雅和照顾她的瑞奇,所有他熟悉与不熟悉的朋及全聚在一起。孟樵喝醉了,他第一次见他喝醉,他抱着他吻了又吻,每一个唇印都传递着心痛的讯息。每个人都以为他们醉如泥,借酒装疯,只有他心里明白,孟樵绝不是借酒精来掩饰伤痛的人,孟樵绝不是轻易就醉的人。
“你表姐会在机场接你,学校和住的地方你爸爸都安排好了,等妈妈忙完手边的事,下个月就去看你。”沈玉环依依不舍地说,夏启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好了,哭哭啼啼的真难看。”夏正槐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尤其他不断感受到儿子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他只得催促着:“快进去吧!”
“不要。”夏启东闹着别扭。
夏正槐立刻板起脸来。“你想反悔吗?”
夏启东不情愿地回道:“再……等一会……”
“等什么?难道要让飞机等你吗?”
“启东!”
来了!他的声音!他的人!他的呼唤!夏启东惊喜地回过头,夏家夫妇也震愕地转过身,可以说机场的人在同时问都被这一声呼唤吸引了过去,都被这名出众耀眼的男人吸引了过去。
他飘逸的长发不见了,但及肩的长度依旧潇洒地勾勒出他逼人的帅气,他的黑眸依然锐利,深沉得像无解的谜;他冷漠的唇边正带着那分固执,一步步地挑战他生命中所有的攻击;他穿着一套笔挺合身的深色西装,仿佛白伸展台跃下的专业模特儿,令人叹为观止的标准身材,连脚下那双黑皮鞋都黑亮亮得刺眼,夏启东看傻了,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孟樵。
孟樵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走到夏正槐夫妇前,自口袋里拿出一本夹着机票的护照,他的嗓音冷静得几乎不带情绪。“这是一张台北洛杉机来回机票,同一班机,同一时间,甚至座位也在一起。我没有带任何行李,我的财产都在随身带的信用卡里。现在你们可以有两个决定,让他去美国,我也会跟着去,让他留在台湾,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绝对不会分开!”
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三人的反应一个比一个还震惊。夏启东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放弃了一切,他又有什么借口妥协?他有什么理由认输?这是他的爱情呀!
顾不得大庭广众,夏启东去下肩上的背包兴奋地往他身上扑去,孟樵的冷酷也在刹那化做温暖的笑容,环抱住他时,两人的唇也密合在一起。
这样的画面,其实是相当动人的,但两个拥吻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所造成的震撼依然巨力万钧,尤其是夏正槐,早已脸色惨白,沈玉环更是捂住了嘴才能阻止自己的尖叫出口。
这样的场面简直让面子第一的夏正槐不知所措。尽管他可以在政坛呼风唤雨,却没遇过比这更教他乱了方寸的局面。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他夏正槐的独生子竟然真的是一个同性恋。他惨白的险一下子变得铁青,白眼一翻,竟然砰然昏倒在地。
现场又是一阵混乱,夏正槐的突然昏倒吓坏了沈玉环,夏启东和孟樵也楞住了。直到机场的警员跑过来,一行人进入贵宾室休息才稍作平息。
沈玉环无助地哭着,夏启东为难地看着她,孟樵也沉默一旁。好不容易饱受刺激的夏正槐醒了,医护人员劝他到医院做个检查,显然他的血压比常人高了许多。
“你存心把我气死是不是?”夏正槐一睁开眼就起身指着夏启东吼。
沈玉环扑过去安抚着他。“好!别生气了,一定还有好法子的。”
“你们出去,通通滚出去!”他对着房里所有人咆哮,包括送他们进来的警察、医护人员,和航空公司的长官,大伙都被他的让脾气吓了一跳。
“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老爸竟然只要单独跟孟樵谈话!夏启东楞了一下。“爸……”
“跟你妈出去!”夏正槐打断他。
那一瞬间,夏启东看见父亲眼中的软弱,他心头一震,他强悍的严父怎会有那样虚弱的眼神?即使一闪而逝,严厉如炬的目光再次呈现。
他满腹狐疑地和众人退了出去,在走廊的座椅上烦躁不安地坐着。沈玉环也在地身边坐下,夏启东这才看清母亲一向保养得当的娇容,这几天却让眼泪肿了双眼,连她最在意的皱纹也跑出来了。他忽然觉得好愧疚。
“启东,那个人……真的值得你为了他反抗你爸吗?”
夏启东没有考虑的就点头,连给她一点点的希望也不肯,沈玉环似乎深感挫折。“我和你爸爸这几天也检讨很多……”
夏启东微怔,默默地看着她。
“你爸爸……对你有很深的爱、很深的抱歉,只是他太大男人,才会变成这样……”她说着又哭了。
夏启东听了却心跳急促。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全世界最冷血霸道的男人……
休息室内
“你要多少钱?”夏正槐劈头就问。
孟樵连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他,想也没想就回答:“我不要钱。”
“你知不知道启东是我唯一的儿子?”
“知道。”
夏正槐生气了。“知道你还……”
“就是知道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来。”他不为所动地打断他。
“你……”
“启东很寂寞。”他幽幽地说。
夏正槐浑身一颤。
孟樵双手都插在宽松的长裤口袋里,他慵懒地斜倚在墙边,不羁的及肩长发散落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既野性又叛逆。他的领带扯在胸前,白衬衫也敞开着,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全散发在他如刃的浓眉里,那两潭深幽似井的黑眸却世故地带着魅惑人的诡魅。夏正槐被这一个年轻却不可思议的深沉男子吓住了,那种气势,是任谁都无法摧毁的坚强。
“我也是独子,只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启东只是发现,他这么努力地做好孩子、拿第一名,却没有多得到一些爱,你们只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是我,绝不会动手打我的独生儿子。”
他太冷静、太残酷!他怎么能平静的像不关他事般的说出这么严厉的指责?夏正槐又是满险通红。
“夏先生,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孟樵似乎在叹气。
夏正槐又一楞,怎么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就变得不会说话了?
“我真的很爱启东。”
孟樵坦诚的告白,让夏正槐眉头一紧。眼光投向他,竟看见有一道光芒扩散在他脸庞,是他的笑容。
“可不可以给我和启东一个机会?下次期末考地再考不好……”他顿了一下,然后充满了信心缓道:“你再送他出国也不迟。”
这个人……太可怕了。夏正槐在片刻的错愕后是一阵苦笑,他竟然在无言以对的劣势下,轻易地被他用几句话说服了,他一定是疯了,疯了才会觉得感动,疯了才会感到心痛,疯了才会有意让步,疯了才会承认……他们的爱情。
当门一敞开,瞬间明亮了室内的光线。夏启东第一个冲进来,他只是惊愕地看着孟樵,没有多余的对话,就从他带笑的黑眸里读出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