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医走了,爱子心切的母亲也暂时离开了,夏启东得以清静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虚弱的病体却丝毫无法入睡,他努力的在如万蚁啃噬的脑袋里寻回昨夜放纵的记忆。
还有半个月学校才开学,他和一票酒肉朋友到舞厅里喝得烂醉,那是他在校园里、家庭中绝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群掇学的少年、飞车党、要流氓的小混混把他拱得像大哥大,倒不是他多会打架、多会泡马子,而是他出手阔气,酒钱像酒水一样气派,一票兄弟自然唯命是从,舍命跟随,反正有钱的是老大,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只记得他醉醺醺的离开舞厅,逞强的不用兄弟们送,一个人走回他停摩托车的地方,然后一醒来,他就在那个凶恶的大高个家里了。
莫名其妙!想到那家伙的恶行恶状,他就一肚子火,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吼呢。那么结实高大的男人竟然留了一头长发,肯定是个变态,他才要给他注意点呢!要是倒楣再遇到他,他绝对不会给他好看的。
夏店东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对了!那他的皮夹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幻觉酒吧藏匿在罗斯福路的一处街巷里,每晚现场摇滚乐团热力四射的演出,是幻觉的招牌;此外,慕名而来的夜猫族,其焦点就是当家的调酒师孟樵了。他冷酷的外型、不羁的野性,有别于一般PUB里逢迎谄媚的dartender,那抹挂在唇边不可一世的傲气,锁在眉间沉郁神秘的气质,不知迷死多少对他一见倾心的女人,其中也包括在此驻唱乐团的女主唱叶心雅。
狂野美丽的小雅宛如一头骄傲的小野猫,不仅歌唱得好,外型更是枪眼。幻觉的人包括熟客,大伙心知肚明她与孟樵之间暖昧不明的亲密关系,只是对女人而言,是个超级磁铁的孟樵从不曾明示过。但任谁都感觉得到,小雅对孟樵却是一厢情愿、一片痴心,可真让所有仰慕者眼红到极点了。
“孟樵,给我一瓶海尼根吧。”小雅跳上吧台的高脚椅,拿着毛巾拭汗。两个多小时又唱又跳,她的声音都快哑了。
孟樵递给她一杯温开水,沉沉的嗓音跟他的表情一样酷。
“少喝酒,对你的喉咙不好。”
“你也知道我的喉咙不耐操,阿杰求了你那么久,你都不肯开金口。”小雅啜了一口开水。
她知道孟樵曾经玩过音乐,还弹了手好吉他,店长阿杰不知威胁利诱他献唱几百回,他就是不肯。孟椎一点也不感兴趣地淡淡一笑。这一向是他对此话题的回应,小雅只能嘟起艳红的小嘴抱怨:“你真是颗固执到家的硬石头。”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绰号?”孟樵难得露出笑容。
小雅抽走他手上刚点燃的烟往自己嘴里送,顺便送他一个白眼。“又是烟又是酒,你在自杀吗?”
把她指头间的烟拿回来,他吸了一口才回道:“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不知怎地,小雅总觉得在他习惯性轻蹙的眉宇间,就像他难以捉摸的性格般锁着沉重的枷锁。喝干了杯中的水,托起腮来看着他。她在这里唱了一年,始终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她想,他那颗冷傲孤寂的心,恐怕无人可以触及吧。
小雅眨眨卷翘的长睫毛,想到上个礼拜他提的那件事。“一个礼拜了,那个皮夹你不会已经扔了吧?”
孟樵倒了两杯生啤酒给前来的客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皮夹?现在还是原封不动的躺在他那个堆满杂物的沙发上,那些钞票、金卡对那个浑小子来说,大概跟垃圾一样一文不值吧。
“我真想看看你当时的表情。”小雅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被他瞪了一眼。
“你还提那事做什么?我早忘了。”
忘了的话他才不会立刻变了脸色呢。小雅认识的孟樵可不是个情绪大起大落的人,他一向把自己隐藏得相当完美,她已经是最能和他闲扯的人了。
团员们一一靠拢过来,对小雅情有独钟的吉他手瑞奇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个热情的吻就直接贴在她脸上。
小雅厌烦地推开了他。“滚开吧你!”
瑞奇是在台湾念书的美国人,说得一口流利的国语。对小雅的回应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挫愈勇,反正小雅又不是讨厌他,只是把他当哥儿们,他相信总有一天地会被他的热情感动的。
“最后一首歌你得背熟点,刚刚你唱错好几个地方。”瑞奇还是笑眯眯的,仰头就喝掉孟樵给他的半瓶啤酒。
“打混都不行,我已经没声音了。”小雅噘高了嘴。她可不像他们是玩音乐的老手,坚持在这里唱,除了她爱唱歌,而店长阿杰是她老哥以外,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孟樵了。
“我可能得回家一趟。”瑞奇拨了拨及肩的金发说。
小雅睁大了眼:“回美国吗?什么时候?”
“还早啦,三个月后吧。我老哥要在那诞节那时候结婚,刚好那时我这边的课也结束了。”
“那怎么成了那诞节店里几乎不打烊,乐团更是重头戏,你不在我们怎么唱?”小雅叫道;
瑞奇莫可奈何地耸耸肩,饮干了瓶中的液体。“我已经跟阿杰提过了。”他的眼神若有所指的飘向吧台内沉默的孟樵一眼,续道:“他说他会想办法。”
孟樵还会不知道阿杰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吗?他装作没听见的和前来寒喧的女客闲聊。
瑞奇笑了笑,一双蓝眼晴痴痴地望着小雅那张亮丽的俏脸蛋看。“我真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家。”
“作梦!”小雅残酷地冷哼了声。
孟樵一记微笑可迷煞了吧台前一群女客人们,但思绪早已飞到其它地方。其实他觉得小雅和瑞奇还满登对的;要他再一次在人前演奏吉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直等到两点孟樵下班,小雅才肯走。她硬是要孟樵送她一程,反正阿杰处理完店内的事,肯定都过三点才能回家。车子驶在深夜无人的台北街头,小雅望着他专注的侧脸,靠向他甜甜地笑道:“孟樵,我们去看夜景吧?”
孟樵浅浅一笑。“你不累吗?”
“跟你在一起就不累。”她的模样简直就像在跟他撒娇,但是孟樵就是感觉不到。
“可是我累了。”
小雅噘高了嘴退回座位上生闷气。怎么他这么不解风情呀?换作是瑞奇或其他男人,恐怕都高兴得发狂了。车子很快地停在她家门口,小雅却没有下车的意愿。“你怎么了?”他见她一脸的委屈,连话都不吭一声,平常她是最聒噪的了。
“孟樵,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她一开口就是抱怨。
孟樵漠然地望着她,这种评语他一点也不陌生。
“大家都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她的眼神好哀怨。
孟樵也只是点点头不表示什么,小雅一双美眸水亮亮地看着他。“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孟樵什么也没想。小雅小他两岁,就像他妹妹一样。“你已经是知道我最多秘密的人了。”
才怪!小雅一点都不满意这个回答。
孟樵伸手拍拍她的头,给她一个温柔的浅笑。“快回家休息吧。”
“吻我,否则我就不下车。”小雅只能用任性的方式来要求他给她一些回应。
事实上,他一向都不会拒绝女人的。他倾向前吻住了她湿润的红唇,小雅立刻以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霸道地留住他冷漠的嘴唇。
即使她深深明白这个吻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他甚至可以轻易地献吻给任何一个女人,然而,她宁愿假装这个温柔得让人心碎的一吻,只为她一个人……
第二章
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的夏启东,大病初愈后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忙于事业和交际应酬的父母,根本无暇看顾他的行踪;在他们心中,夏启东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乖儿子,就算彻夜不归,他们也不曾有一丝怀疑。
一批混混十来个,浩浩荡荡地走进幻觉酒吧。
“听说在这里唱歌的马子很正点。”冲着有人这么说,大伙就前来一探究竟。有漂亮妹妹的地方,这群小流氓是绝对不会错过。
酒吧里人满为患,人群全涌在舞台前呐喊狂舞,台上的乐团主宰着疯狂的人群,绚烂的灯光下流窜着摇滚音符,让每个人都释放最火热的细胞忘情纵舞。
“你们去玩吧,我去买酒。”夏启东对那群露出贪婪眼光的小喽罗说。
“我跟你去,老大。”
夏启东往对方脑袋一推,笑骂他:“少来了,去找你的妹妹吧!”
对方晃晃脑袋跑了。夏启东摇摇头,低头点着烟边往吧台走。
孟樵正与一名熟客说话,女人掏出一张名片,眼中流转着暖昧的色彩,涂满艳红蔻丹的手指夹着名片往他胸前口袋塞,嗲声地启口:“别忘了随时联络我。”
“给我一杯台啤。”夏启东抬起头吐出一口烟圈。
孟樵一别过头,四目交接的刹那,立刻引发轰然乍现的炮火。两人同时瞪大了眼,异口同声地喊出:“是你?”
吧台前的女人们全吓了一跳,看见这名陌生的美少年,不禁又是一片惊叹。若不是音乐震天价响,两人的吼声肯定引起一番骚“原来你在这里当酒保呀。”夏启东一脸轻视。“我还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黑道大哥咧!”
又是他,他就知道一遇到他准没好事。孟樵一张酷脸简直快结冰了。“外面的警卫没把你轰出去吗?我们这里不准未成年的小孩子进来。”
他的声音字字如冰,惹恼了最讨厌被别人当成未成年少男的夏启东。“住口,你这个变态,谁跟你未成年了!”
孟樵冷哼了声,从吧台里倒了一杯牛奶摆到他面前。“这才是你喝的。”
岂有此理!夏启东甩掉手上的烟,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牛奶也被打翻了,吓坏了旁人,顿时惊叫四起。“上次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孟樵一手抓住了他胸前的手腕。在黄灯下他犀利的双眸,仿佛耀动着点点火花,低沉的嗓音充满压迫。“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夏启东气急败坏地松开手,反身一脚踢翻了一旁的椅子,双手一翻,整个桌子砰然倒地,酒瓶碎裂声立刻引来人群惊愕的回应。
“有种你就出来跟我单挑!”夏启东指着他吼。
跟这种无法无天的小孩子见识,简直有损他的人格。孟樵理都不想理他。
夏启东见状更为光火,他接着掀了第二张桌子、第三张……正要掀第四张时,他的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扣住了。他瞪着眼回过头,孟樵那张严酷如冰的俊容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此时人群全围在四周,连台上的乐团都停止演奏了,呆望着这一幕。
“你别逼我动手,”孟樵低吼,撂下警告。
夏启东甩开他的手叫道:“是吗?我恨不得你这么做!”
“你……”
“住手!”阿杰飞奔过来,拉开了差点开打的两人。
夏启东的一票弟兄也围过来了。台上的小雅更是丢了麦克风钻出人群冲到他们面前,震惊地望着他们。
“孟樵,回到吧台去。”阿杰推开他,反身对夏启东说,“这里不准闹事,你走吧,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我是来这里花钱的,是这家伙目中无人。”夏启东可不好打发。
孟樵绝不是会惹是生非的人,这点阿杰很清楚,何况孟樵是店里的招牌,怎么可能轻易发怒,这小子实在是嚣张了点。“你走吧,我可以不追究这一切。”阿杰瞥了一眼地上杯盘狼藉的桌椅。
夏启东点点头,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弟兄,忽然一把推开了挡在中间的阿杰,一个拳头就往孟樵挥过去。孟樵毫无防备地挨了他一个扎实的拳头,怒气油然而生,立刻回敬他一拳。
顿时尖叫声四起,群众慌乱奔逃,工作人员和混混们打起群架来,小雅立刻冲到门外把警卫叫进来,一阵混乱的战场在口哨声与警铃声响起时才稍微平息。
一干人被踢出酒吧外,气愤不平地拥住夏启东叫喊:“老大,咱们去操家伙过来。”
“不用了,你们都给我滚!”夏启东拭去唇边的血渍怒吼。他不但唇角破裂,眼眶瘀伤,还流鼻血,手臂上也挂彩,他真是恨死那个叫孟樵的大高个了。
“老大……”
“滚!听不懂吗?”他朝那帮败类吼道。这群废物,只会狐假虎威,一个比一个没用,快把他气死了。
众人只好识相地摸摸鼻子走人,他们这个被宠坏的老大一向喜怒无常,任性古怪,大伙也都习以为常了。
夏启东靠在自己的摩托车上。他跟孟樵的梁子结下了,他非想个法子整整他不可。
酒吧内的人群少了一半,表演也被迫中断,众人忙着收拾残局。小雅拿着冰袋为孟樵红肿的下巴冰敷,既心疼又好奇不已地问他:“对方是谁呀?我还不知道你外面有仇家呢。”
“他根本是故意来找碴的。”孟樵冷酷的形象就毁在今晚那个浑小子手里了,当然打架这事是不足以影响他的人气,只是让众人有些吃惊罢了。
小雅蹙着两道漂亮的秀眉,忍不住伸手轻抚他有些散乱的黑发,却被孟樵挥开,紧锁的眉宇靠得更近了。小雅微怔,孟樵讨厌人家碰他的长发,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连这个时候他也不领情,着实教她感到很受伤。
孟樵以手梳理了一下散落到额前的发丝,很快的把头发重新扎好,连半秒都吝于让人看见他长发飘逸的模样,不知多少人迷煞他那头黑亮狂逆的长头发了。
“就是他。”他余愠未平地启口。
小雅呆了呆,随即回边神惊叫:“那个忘恩负义的醉鬼?”
孟樵冷哼了声。
没想到小雅接下去一句话竟是:“天啊!他真是美呆了!”
“小雅!”孟樵瞪了她一眼,小雅却笑得灿烂。
“我看你是遇到克星了。”
莫名其妙也挨了两拳的阿杰,此时气冲冲地进入吧台。小雅伸伸舌头小声道:“老板来喽!”
“小雅,回去唱歌!”阿杰是瞪着孟樵说的。
小雅噘着小嘴回道:“拜托,人都跑光了。”
“还有半小时表演才结束,唱完才准下来,”阿杰是很有原则的,小雅也只好不情愿地离开吧台。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板准备发飙了,幻觉开店至今快五年了,打架闹事的事件还是头一遭呢。
“是我的错,坏掉的东西从我薪水扣。”
孟樵恢复了冷静,说起话来不愠不火,可把阿杰气坏了。“这个不是重点!”阿杰气急败坏地吼着。“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那我幻觉还能营业吗?”
阿杰真是太杞人忧天了。孟樵把冰袋扔进水槽里,起身回道:“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孟樵,你认真点听我说话好不好?这家店可是我的命哪!”
“要不你开除我好了。”
孟樵实在酷到极点了,阿杰一点办法都没有。懊恼地拍拍孟樵的肩,他似乎只能从命地委曲求全。“好歹跟我解释一下吧。”
孟樵点了一根烟,双手撑在吧台底下的平台上,一脸的烦躁。“我只和那家伙见过一面,谁知道他会跑到这来闹事?你也看到他的态度有多恶劣了,难道我等他毁了店里所有的装潢才过去制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