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变了过去,于是也影响了未来,而在扬州的咖啡馆里拿到那本书,只是预示了现在这场乱局的
开幕……
Act.5 似是故人来(一)
半年前从扬州回来后,我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一边着手准备论文答辩,一边继续码些无关痛痒的
文字。偶尔在阳光很好的下午,坐在Starbucks里看外面的人来人往,手里把玩着那块古玉。
我一直在揣摩将玉送回到我身边的那个人摆的是什么心理?是不希望我再去探究下去所以才在书上
留了那些字让我死心;还是希望我看到那些字后生了更大的好奇继续探究下去。想了很久,不得而
知。
生活平静得好像一潭湖水,丢块石头下去也漾不起多少涟漪,而我的心情也随之生活的平静而逐渐
平静下来。我想我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这种日子。
我以为这种惬意静谧会一直陪伴我左右,直到冬天结束的某个下午,一通电话预示着我的好日子就
此到头。那个电话就像破冬的初阳,绵薄却温蕴,将我精心构筑起的温室晒出一个小洞,然后千缕
万缕一拥而入,措手不及。
电话接起后,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他问,你是莫非?
这是一个如此霸道地人,他不说「喂」,也不说「你好」,一上来就先问「你是莫非?」。明明是
疑问句,却问得如此肯定,就好像认定了接电话的人必定是莫非,而不是「莫如」「莫逆」「莫名
其妙」……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圈,然后很没气势地答道,我是。
我似乎听到电话那头有如释重负的叹气声,然后他问道,你说你是莫非,有什么可以证明?
一瞬间,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很沉重地跳了一下,好像1/4慢进播放那样,缓缓提起,然后缓缓落下,
发出拖了尾音的“咯—噔!”一声。
我想起,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有人也是这样问我,同样的气势,同样的语气,在某个烛火摇曳的晚
上。
「你说你是程子晞,你拿得出证据么?」
我紧了紧握着听筒的手,因为我觉得我的手在发抖,我怕颤得太厉害以至于影响了声音传过去的效
果让他以为是我说话在颤。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记住了这句话,就是记住了莫非……”我用极缓慢的语速一字一字地说
道。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他说,“我现在就在你住的酒店楼下咖啡厅里,你一定有很多事想
要问我?愿不愿意下来见一面?”
我张了张嘴,那个「好」字卡在喉咙口半天才从牙缝间挤了出来。
“我等你,快一点。”
电话“啪哒”挂断,一室憩然,我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掐了一下,很疼……
******
步入咖啡厅,侍者微笑着迎上来说,有位先生称在这里约了莫先生,怕你认不出他让我们带莫先生
你过去。
我点了点头,侍者将我引到处于角落的座位,透过高高的椅背看到那人背向坐着。抬手挥退了侍者
,自己走过去。隔着椅背,先看到他的背面,他正低着头看样子像是在摆弄手机,然后是45度角,
侧身,最后我在他对面停了下来。
察觉到来人他缓缓抬头,隽朗不俗,眉目间透着桀傲,于是,记忆里那个已经模糊的形象逐渐清晰
起来,和眼前这个人重叠在一起。
他用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扫了几个来回,然后嘴角一弯露出很礼节性的微笑,“莫非?”
我笑而不答,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傻坐着面面相觑却谁都没有开口。我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情景让
我想到了老爸老妈那一代的相亲……墨线!
其实我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该怎么说?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虽然他长了一张傅鸿煊的脸,但
是他现在的打扮没什么异常,短发,正装,还知道用手机。但是,如果他不是傅鸿煊,那么在电话
里的那番话又该怎么解释?他还对侍者说怕我认不出来他……
我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听我这么问,他脸上的笑意更深,没有回答,低头搅了搅咖啡然后抬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
“时光机。”他说道,“或者说是‘穿越’……”
哐啷
一阵手忙脚乱我慌忙扶起被打翻的咖啡杯,但是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把满腹惊愣给压了下
去准备进一步求证,见他却是整着满脸得意洋洋地恶笑。我突然恍然大悟,莫非!你终于成为史上
第一个懂得自命清高的白痴!
“这位先生如果是特地跑来耍我玩的,那您大可趁兴而归了。”我脸一绷起身离座,“我还有事,
不奉陪了。”说完就要走,被他拦了。
“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么?怎么就要走了。”他站在我面前一脸笑着问道。
说实话,看到这张脸,我很想一拳抡上去。紧了紧拳头,扬起脸道,“看你样子,估计问也问不出
什么,不如不要浪费时间。”
“呵呵呵!”他低笑出声,“不好意思,我开了个玩笑,抱歉。”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么?”我想我再不走保不准接下去就会恶扁他一顿,扁到他穿越为止!
“对不起,我玩笑过头了。”他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说着他将手伸向我,
“我姓苏,苏昊焱,日天昊,三火焱。”
本来不想继续搭理他,但是他占住了唯一的过道,手一直伸在那里。沉了口气,伸出右手,刚一搭
上他的手,他又开口,“在我记忆里,我还有一个名字,我想你会对这个名字比较熟悉。”
我抬头怔愣着望向他,心里在打鼓,千万别是他!千万别是他!千万别是他!
“傅 鸿 煊”
他微微勾起嘴角一笑道。听闻瞬间,只觉脑海里“轰”地一下,记忆纷乱交织。
「少主,你瞧谁来看你了。」
「子晞,连我也不记得了么?」
「少主,这是傅爷,你再想想。」
「这是你最爱吃的糯米糕……」
「有一日,我若不在了,你还会记得我么?」
「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
「傅鸿煊」「这个名字……莫非永世不忘!」
Act.6 似是故人来(二)
苏昊焱说,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我有记忆开始脑海里就时常出现你写的故事情节,不过都是一些零
碎不完整的片段。
“我以为自己有妄想症,为此还特地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的解释是,那些残存于脑海的影像有可能
是大脑的记忆效应,但是也不能排除是对过去的记忆。”
“过去?”
“其实有另一个名词,但是科学上只是理论,没有办法实践和证明。”
虽然我常常让笔下的男女主角什么情定三生,什么来世再聚,但是真的把这种问题摆上台面来说
,除了荒诞还是觉得荒诞。
“不会是……前世?”我试探道。
他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荒诞!”我不禁脱口而出。
“呵!那你写的那本书又该怎么说?不荒诞么?”
“你都说是小说了,胡诌的你还信?”我不假思索地辩驳。
“哦?”苏昊焱扬了下眉,“这样……那就是我真的有妄想症了。既然如此,烦请莫先生把那块
玉还给我。”
我一愣,然后瞪了他一眼磨牙,没想到他抿起嘴角笑得好像麦当劳叔叔一样,问道,“这个表情是
你的习惯性动作?”
我开始相信眼前这个人不是傅鸿煊了,因为他除了有张很相像的面皮子以外其他的一点都没继承,
而且还缺根经!
“我说那是胡诌是因为我自己也确定不了,你看过那书了,我醒来的时候确实是第二天早上。”我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但是我也从来没有做过那么长那么完整的梦。”
苏昊焱听我这么说沉默了片刻,然后念了一段话。
“有位年轻小姐名怀特,她能行走得比光还快。她以相对性的方式,在当天刚刚出发,却已在前晚
到达……”听上去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是哪个作家写的。
“这是霍金的‘穿梭时空’理论。”
难怪我想不起来!确实是作家,但不是一条道上的。
他继续说道,“霍金用‘时序保护臆测’为‘弑母论’这个疑题画上句号,任何人都不可能杀死自
己的先辈![注1]但是大卫?多伊奇的解释是:如果时间旅行者干预了历史,宇宙就会分成两个或更
多的分支,那个被杀死的母亲就会到另一个平行的宇宙里,而不会进入到弑母者归属的那个宇宙中
。[注2]”
“也许你的经历是真的,因为你回去的那个时间和现在的时间都只有一个你,所以不存在矛盾。但
是如果你死了的话就打乱了这里的时序,因为你消失了,而自然界为了保护时序,所以必须要让你
回来。”
我后悔前面对他过早下了判断,眼前这个人不是缺根经,是神经!
“如果我能听得懂的话,我想我是不会吝啬夸赞之词,只是很可惜,我大学主修的是中文而不是物
理。我也不想花时间和精力去探究我所写的那些到底是梦还是时空穿梭。如果你认定那些是你的前
世记忆,你说是就是了,脑袋长在你身上我干涉不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将话题扳了回来,“那么那块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苏昊焱说,“从一个很喜欢收集古董旧物的朋友那里拿来的。”
“那你有没有问过这个朋友,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没,当时只是觉得很巧就留了下来,而他后来出国深造就一直没有联系。”
我低下头想了一下,然后起身向他伸出手去准备和他握手道别,“苏先生,能见你也算机缘一场。
梦也好,小说也好,穿梭时空又或者是前世今生,前尘过往就不去追究,我们有幸认识,以后就是
朋友了。”
苏昊焱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神像看到ET一样,只觉得背脊上寒毛根根竖。
“苏先生?”我在他面前扬了扬手,忍不住嗤笑道,“我长得很奇怪么?还是你看到我特别容易进
入妄想状态?”
他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说,“还有一个人,你愿不愿见见他?我猜你会吓一跳。”
“你是说……”我知道他想要说谁,虽然那个时候只是眼神一扫而过,但是连霍老先生的理论都可
以拿来解释“穿越”,我还有什么不可以相信?
“他叫黎昕。”
******
我半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块玉,回想白天苏昊焱说过的话。橘色柔和的灯光打在玉佩上,反射出
柔软的光泽,仿佛带着亘古恒久的沉积,温润自若。
苏昊焱说,他们长得很像,但是黎昕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他一部分,没有把全部的事情都说
出来……
我问他,一部分是哪部分?你隐瞒的又是哪一部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回答道,程子晞失踪前,傅鸿煊对他作的那些……事情。
我斜靠着沙发椅背,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问他,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一种逃
避?如果你还记得的你当时做过什么的话?
他说,是你写的书把我脑海里那些记忆都拼凑起来。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可怕,然后是愧疚、后悔
、以及心痛。我不是在逃避,如果黎昕真的是程子晞……我只是不希望他知道那些曾对他伤害很深
的事情。
呵!我冷嗤了一声,傅鸿煊装情圣的这套把式你倒是没忘记!一面嘴上说着追悔莫及恨不能以性命
相交,另一边该利用的照样利用,该违法的照样违法。
你不知道。他否认道,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但是你自己也说过真相在看不见的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我愣了一下。你别告诉我你也是被胁迫的、不得已的诸如此类八点档肥皂剧才会用的
老套路。我也是写小说的,再难以置信的理由我都能给你吹成天经地义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和傅鸿煊被困在运河上。你知道那批盐为的是
什么?为什么怡亲王府后来可以把事情压下来?你真的相信……傅鸿煊是因为贪图盐利而不择手段
,甚至于不惜加害程子晞?
……
想到这里我将玉佩放在床头柜上,起身到书架前把宋史本纪第五到第十五卷抽了出来,细细查阅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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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弑母论”一个逆子可以回到过去,在他没有出生前谋杀掉他的亲生母亲。在这里,逆时运
动的可能导致了母与子之间的因果时序关系的破坏,在逻辑上是自相矛盾的。
“时序保护臆测”自然界总会找到一个阻止人们到过去的时光中去旅行的办法。
[注2] 时间旅行问题专家大卫?多伊奇(DA Vid Deutsch)则用量子物量学的一些定律来解答这些矛
盾。
Act.7 似是故人来(三)
天禧元年十一月,诸路蝗,民饥。镇戎军风雹害稼,诏发廪振之,蠲租赋,贷其种粮。
二年春正月壬寅,振河北、京东饥。
二月庚辰,振京西饥。
十二月陕西旱,振之。
三年六月,滑州决河,泛澶、濮、郓、齐、徐境,遣使救被溺者,恤其家。
十二月江、浙及利州路饥,诏振之。
「冬旱夏涝,赈灾都需要钱。朝廷一半收入来自盐税,真宗只知放宽刑罚,减少聚敛,却不知盐商
都瞅准了私盐的巨额暴利,官盐日益亏损。傅鸿煊利用程子晞之名获益的盐利一分未留全部交由怡
亲王充为赈灾所用……」
这是苏昊焱后来讲述的,那所不为人知的真相。
根据大中祥符至天禧年间的记载,这几年确实天灾人祸连年不断,且战乱频频。但是我还是不太能
适应这种大反派一下子跃为无间道的狗血剧情。
我问他,为什么傅鸿煊不告诉程子晞插手私盐实则是为民众,如果说清楚的话,程子晞不仅不会阻
止傅鸿煊也许还会反过来帮他。
苏昊焱看着眼前的咖啡杯语气平缓,你也知道贩运私盐是死罪,傅鸿煊深爱程子晞怎么可能把他牵
连进来看他涉险?
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百感交集,其实我听完以后也是胸闷异常。
兜兜转转,爱来恨去,到最后回过头来一看,原来皆是错,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那毫不起眼的“
盐”。放到现在谁会相信这在任何一家超市都能看到的东西有这么大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