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殿上一掌门模样的年轻人说道:“不知道两位到底为了什么事要来我灵山派寻仇?怎么一来就伤我灵山派众多弟子。把话说明白,大家心里好有个计量。”
阮郎归抬起头来,看向上头那人,冷声说道:“我们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寻人的,一开始我就说了叫金明池出来,你们不肯,自然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话一出,人人的眼睛都看向金明池,心想,原来这个仇家是金明池招来的,想必他在山下冶游的时候,降妖捉怪得罪了不少魔物,这一只恐怕是最厉害的。
灵山派掌门宁玄远又说道:“原来你是来找小师弟的,不知道小师弟如何得罪了你,你又准备如何待他?”
阮郎归依然握住贺新郎瑟瑟发抖的冰冷指尖,说道:“他没有得罪我,但是他得罪了我这个小兄弟,我们准备如何待他,是我们的事,不需你挂心,你只要说你们肯不肯让他跟我们走就是了。”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都把眼睛投向了贺新郎,这个男子相貌异常的俊美清丽,白衣如雪,飘飘欲仙。只是神思恍惚,眼神不定,象是生病了一般无力地轻靠在先前那男子身旁,被那男子握住了手。
只是他身上的妖气不容忽视,他的道行尚浅,许多人都看出来他大约是只有着800年道行的狐狸精。
殿上众人明白了,一定是金明池曾经伤过这只小狐狸,所以这小狐狸如今找了个高人帮他报仇来了。
只是他们现在提出的条件倒叫掌门人为难了,不让金明池跟他们走吧,那白衣人的实力摆在那里的,今天必不肯善罢甘休,恐怕还会死伤许多弟子。
如果让金明池跟他们走,金明池降妖捉怪行使的本是道家的天职,难道见魔怪厉害,便要向他们投降不成?那才真是是堕了灵山派数百年来的道界威名呢。
当下殿上许多弟子都下定了决心,绝不和妖魔鬼怪妥协,就算战到死伤殆尽,也不能把人交出去。
他们估计掌门人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否则日后大家如何能够理直气壮地降妖除魔,所以绝对不能从了他们的意思。
却听殿上掌门人沉吟了一会,转头看向金明池,问道:“小师弟,你可认识这两人?”
金明池本是呆呆地捂着胸口的伤处一直看着大殿中央,见那两人形容亲近地靠在一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是他的新爱人么?
他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被身旁的灵山派弟子拉了拉衣袖,才知道掌门师兄问的是自己。
他本能地摇摇头,却在看见贺新郎的眼光扫来的时候,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我认识其中一人。”
宁玄远又道:“那人可是你的仇家么?你可曾想要杀死他么?”
金明池全身一震,抬起头看着贺新郎:“不!”
“那他为何要向你寻仇?”
殿上众人都觉得掌门人问得奇怪,那一个人明明是妖精,金明池明明是道士,两人的立场本就对立,他偏偏要问是不是有仇,还问为何寻仇。
而金明池也答得奇怪,那两人明明是来向他寻仇的,他偏说无仇,问他为什么寻仇,他却不答了。
按说应该很好回答的,除妖务尽,一个道士伤过一只狐狸精有什么不能说的。
宁玄远终于放松地笑了:“不管其他的了,只要你说他们不是你的仇家我就放心了,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他们走一趟呢?……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再回来吧,免得伤害到无辜教众。你说是不是?”
金明池见掌门师兄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罢,今天就彻底做了了结吧,他站直起身体,向着掌门师兄朗声说道:“我与这两人确实有些误会未解开,我愿意跟他们走。”
一时间,殿上众人议论纷纷,却听掌门一声大喝:“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过是个误会而已,小师弟金明池自然会负责解决的。今天是太上老君诞辰,外面的香客还在等着,大家快去准备迎接吧,不可怠慢了客人。”
听他这样一说,灵山派弟子便立即自顾自的散去,宁玄远也带着几个师兄弟一起离开了,殿上只留下金明池和那白衣二人组相对望着。
金明池看了他们一会,忽然心痛难耐,转头先行离开。
金明池走到后山的悬崖峭壁上,这里有一座“思过亭”,很小的时候,犯了错误,师傅就会让他在这个亭子中对着山风打坐,直到他想明白了才可以下山。
成亲后,每每觉得心里郁闷烦躁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修炼内功。所以现在,他几乎不不假思索地将这两人往这里带。
金明池见后面的二人自从他们见面起,握着的手就没有分开过,心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自己此次必然是凶多吉少,贺新郎是想要自己死么?
也好,那折磨了自己许久的梦魇终于要结束了吧?自己的痛苦也该有个终了了,就在这个自己曾经最喜爱的地方,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
他迎风而立,思绪万千。种恶因得恶果,只是这一去必然对不起师傅的养育之恩了。
贺新郎见金明池一直自顾自的往山上登去,身形偶有些不稳,却从未回头看上自己一眼,不禁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到了山顶的“思过亭”,金明池依旧不肯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只是背对着他们,面迎山风,轻声说道:“你不是想杀我,我不会还手的,你来吧。”
贺新郎忽然愤怒起来,他就那么想死么?他想一死了之吗?绝对没那么便宜,他要他欠着他,永远欠着他。
他一下就挣脱了阮郎归拉住自己的手,快步冲上前去,把金明池的脸拉转向自己,和自己面对面地望着。
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发现对方的眼睛一片清明,仿佛看破了一切的清明。
他的心在瑟瑟发抖,不要这样看我。你恨我也好,别用这样了无牵挂的眼神看我,好吗?
而自己的眼睛不必看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必然充满了痛苦迷茫和悲伤绝望,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眼中还有无尽的思恋和爱慕。
那恋恋不舍的眼光,看得金明池都心痛了,他忍不住伸手去盖上他的那一双盈盈水光的美目,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这一走,他也会觉得痛苦吧,因为恨的另一面是爱啊,恨有多深爱就有多重。要他如何承受在这汹涌的爱恨之间辗转反复的呢?唯愿他忘记了这一切就好。
金明池从怀里拿出了一颗黑色的小丸子,递给他:“我早就想给你了,可是又怕你不肯要,杀了我之后,你一定要记得吃了它,吃了它你就不会痛苦。”
贺新郎颤抖着接过它,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忘情丹,我从师傅那里偷出来给你的。”
“什么?”贺新郎一把握紧了那颗药丸,几乎都想捏碎了它。
他大喊,我不要,我不要。可是他实际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眼泪滚滚而下。
“你已经吃过了么?”他心里痛得跟刀划过去一样。
金明池本想说是的,但是看他那么惨痛的表情,心中不忍,还是说了实话:“没有。”
本来贺新郎已是心痛欲死的,听见他这句话,又好象快要窒息而亡的人重新获得了一缕新鲜空气一般,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他两眼发亮的看着他,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吃呢?你也不想忘记我,对不对?”
金明池沉默不语。
贺新郎一把冲过去抱住他,终于放声大哭。
他在心里轻喊道:“如果你真的吃了这个东西,我就真的把你杀掉,然后我也不吃药,痛死也不吃。……比起忘记你,我宁愿痛死。幸好你也没有吃。我不许你忘,你永远不能忘了我。”
贺新郎仔细打量金明池,才发现他形容消瘦,病态十足,刚刚又受了伤,身上一定还在痛。他轻声地说道:“怎么才半年不见,你竟然瘦成这样了?”
金明池知道自己必死,也加倍地对他温柔起来:“我病了很久。”他把手放在贺新郎的脸旁留恋地抚着他的发角:“也好,以后我再也不会生病了。”
听了这话,贺新郎的心里更加的难过,他应该比自己更苦吧,他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不好的,所以他宁可自己难受,也不吃忘情丹,因为忘记这个罪比负心更重。
他把那药丸塞还在金明池手里,金明池一楞,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一难过也把他抱得更紧。
他们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阮郎归看得早不耐烦了,他一把冲过去,将贺新郎扯过来,搂在自己怀里,一脸嫉恨地看着金明池。
他转头对贺新郎说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一听此话,贺新郎的脸顿时雪白,他哀求地看着阮郎归。
“不行,你不动手,我就自己来。”阮郎归依旧面冷如霜。
贺新郎大叫:“不要!”
金明池看着他们两人亲密地搂在一起,感情明显的不一般,一时间嫉恨交加,忽然就言辞激烈了起来:“贺新郎!这就是你的新欢?你果然是很厉害啊,这么快又找到新的爱人了。”
贺新郎猛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转变怎么这样快,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明明刚刚气氛还好好的,怎么金明池眼中的深情一瞬间便转为憎恨。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狐狸精的爱情不过如此,狐狸精本就风流成性,好色多变。幸好我早就决定要和你分开,否则,今天见你们你侬我侬的在我面前亲热,我非气得吐血不可。”
其实他现在看了他们搂抱也气得快吐血了,贺新郎本来是他养的小狐狸,现在竟然乖乖地依偎在别人怀里。他早想抓狂了。
贺新郎还是说不出话来,阮郎归便先替他回答:“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先负心的人本来就是你吧?我现在就来替他杀了你。”
贺新郎也气得浑身发颤,却不忘拉住阮郎归,向着金明池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你本来就水性扬花,好色多变,你这样的妖精会有什么真感情,和你分开再正确也不过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自己的决定。”金明池早就被他们两人亲密的举止刺激到了,所以更加口不择言。
“原来在你心里,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我,我要杀了你”贺新郎疯了似的冲过去,一掌就拍在他心口,金明池猛地一震,头一仰,一道血箭就喷了出来,身体也随着他的掌风轻飘飘地向后飞去。
在堕下山崖前,金明池用手指一弹,一粒小小的药丸就飞落了在悬崖边。他终于放心地合上了双眼,向后倒去,然后这一幕就长久地定格在了贺新郎地脑海里。
贺新郎飞快地冲到悬崖边,看着他的身影往下落去,想也不想,就准备往下跳,却被阮郎归一把拉住了,他疯了似的凄惨的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阮郎归不得已,只好在他后颈一砍,他才软倒下来。
看着他伏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阮郎归叹了口气,把他打横一抱,飞也似的下山去了,走之前还不忘拾起悬崖边那粒忘情丹。
他心想,如果实在不行,怎么也要逼他吃了,这金明池知道留下这个,倒也不象自己想的那么可恶呢。
阮郎归下得山来,片刻也不曾停留,立即驾车离开,直奔扬州而去。一路上,贺新郎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好象傻了一般,问他什么都不做声。
阮郎归心急如焚,心想,赶到扬州就好了,他见到了花犯,让花犯再好好安慰他吧,自己是安慰不了他的,不被他恨就已经够好的了。
又想喂他吃忘情丹,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艰巨的任务也还是留给花犯好了。
他不知道怎么的,和贺新郎单独出一趟远门,反而分外地想念起花犯来了,那个甜蜜温柔的小蝴蝶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他们到了扬州,花犯果然在家里等着迎接他们,一见贺新郎痴痴呆呆的样子,花犯就落下泪来。
他让人把贺新郎赶紧送到自己房里,阮郎归也想进来,却被他挡了回去,花犯道:“你也累了吧,快去休息吧,我跟他好好开解一下。明天再来好不好?”
阮郎归只好无奈地离开。
等他一离开,花犯便冲到贺新郎面前,将他摇晃醒,这傻子,明明知道金明池不会有事的,还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回事。
贺新郎一清醒过来,看见是花犯,眼泪就滚落下来,他急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花犯嘘了一声,又去门外看了看,才进来对他点点头,说道:“我的轻功你应该放心,蝴蝶连飞都不会还能叫蝴蝶么?他我已经安置好了,就在你以前住的那个小竹屋里,过几天你就可以去看他。”
贺新郎这才松了口气,伏在枕上继续掉眼泪。花犯替他抹了把脸,说道:“好了,别哭了,你现在怎么变成水做的了,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就是觉得好痛。”
“好了,别难过了,以后都会好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杀他呢。害我白白操心了。其实你一直都那么狡猾,我和阮大哥都被你骗了。”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这事你必须要瞒好了,千万别让人给发现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就放心吧,我还想保住你这条小命呢,他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花犯——谢谢你!”贺新郎很感激地拉着他的手道谢,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比花犯更加了解他的了。
“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也会这样帮我的吧,所以我这样做是应该的。希望你们以后都可以幸福就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他?”
“我,我不会去看他的。”贺新郎仿佛在对自己下决心。
“什么?为什么?那你千辛万苦地救他回来做什么?”
“我,我怕他真的被阮大哥杀掉嘛,可是,可是现在他是被我杀掉的,他一定恨死我了。”贺新郎忍不住又哭了。
“笨蛋,告诉他,其实是你救了他就好了。”
“不是的,你不明白,他根本不想被我救,他故意激我杀他,他一定是恨极了我才这样的。5555,他还骂我好色多变,他根本不肯跟我走的。如今,我逼他离开师门跟妖精走掉,他一定会被同门耻笑的。所以他以后一定会更恨我。5555,等他伤好了之后,你就送他回去吧。只要不被阮大哥发现就好了。”
“唉,傻瓜,你如果真的不想他离开,办法多得是,你不是会摄魂之术么?对他施法就是了。”
“不!不可以,我不想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他,而且他是修道之人,被他发现了我这样对他,他会更加生气的。”
“要不,我们给他下药?”
“不!不!”虽然贺新郎很感激花犯为自己着想,但是考虑到利害关系,他还是把花犯的提议通通否决了,他不想一错再错,再让那人骂自己狡诈多变,那人的言语对他的杀伤力也是满强的。
自己以前确实是很风流的,但是被那人说是一句风流成性,居然可以让自己心痛无比,因为自己难得对一个人那么真心实意的,最后却还要被他误会。
“明大夫,你不是说他早就没事了吗?怎么都一个多月他还没醒过来呢?”
花犯很着急地问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这个明连玉老人是扬州城里最有名气的大夫,早在十多天前,花犯把他请来给金明池看病的时候,他就说,只是淤血闷结于胸,吐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