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没什么精神似的。”
摇摇头,左无心唉声叹气地道:“还不是那个呆子害的。”在心中骂呆子骂习惯了,他一时也没想到要改口。
“呆子?”薛逐风怔了怔。那是指谁?
“就是那个整天板着脸的你家老大啊!”他口吻之中满是怨愤之气,叨絮地抱怨着:“那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天像颗石头似的,打也蹦不出几个字儿。我几乎是天天跟着他耶,他竟然跟仆人讲话都比跟我还多!”
左无心越讲越气,却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干嘛这么气,更不知自己何必因为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不理自己就气成这样。
薛逐风也是一头雾水。
他向来觉得大哥太过淡情,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淡然的态度,从没见他特意去忽略谁或是特别重视谁;连他跟颖梦,都没有特别得过大哥的温言垂询。
唯一的特例,仍是水儿——唯一让大哥特意去忽视,后来又特别重视的小人儿。
“你说怪不怪?我那天不过是跟着他去了后面的林子,他竟然警告我不准接近那里,还很生气的样子,不过他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在生气就是了。”左无心兀自嘀咕,皱起秀丽的眉头,“我说你家老大真的很怪喔,生气就生气,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对吧?又不会很丢脸。”
薛逐风的心中霎感怪异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满嘴都是大哥的左无心跟那个小人儿好象。不只是外表,而是他们的说话风格、行事态度,更重要的是对于大哥情绪的敏感度。
水儿也是如此,即使在大哥面无表情的时候,她也能察觉到大哥的不悦,而左无心跟水儿的面貌又有几分相象,难道他就是……
猛一甩头,薛逐风笑自己的多想。水儿可是个女孩儿,面前的左无心虽美,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行事虽有水儿的影子,却还有些少年的刚硬之气。
但那容貌确实是不常见的;他原以为除了水儿外,不会再有人给他惊艳之感,没想到这样一个犹带稚气的少年打破了他的想法。
“喂,你们兄弟是不是都有说话到发呆的习惯?”左无心抱怨到最后,才发现听自己抱怨的人不知已神游至何方,而且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时,左无心有些没好气地问。
还是汜水好,不管什么他都会注意听。
“抱歉。”薛逐风略带尴尬地道。
是啊,左无心不可能是水儿。因为水儿已经死了,就躺在那冰冷的土里。
“算了。”唉叹了声,左无心侧头想了想后,忽然问道:“对了,如果要壮胆,你觉得用什么方法最好?” 他才不相信他会怕那个薛呆子!怎么样他都要想办法问出个结果来。
“壮胆?”他突来的问题让薛逐风有些疑惑,但仍回答道:“若你要去什么地方不敢去,我可以派人陪你。” 不过,依他来看,他怎么都不觉得左无心会有不敢的事。
“派人陪?”他皱皱鼻,扁了下嘴,“那不行啊,我自己就成了,多人多妨碍。”要是薛逐云说了他什么,也不好让其他人知道吧!
“自己就行了,那为什么需要壮胆?”薛逐风俊挺的眉疑惑地微拧。既然自己就成了的话,何必害怕?
“因为我需要壮胆才能去做啊!”左无心答得理所当然,好似薛逐风问了个愚蠢问题似地看着他。
一阵无语。 “那……试试看酒吧!”过了半晌,薛逐风才这么回答。
“酒?”左无心的秀眉蹙了下,旋即领悟地松开,“对啊,酒也行嘛!那……”
开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薛逐云跨出门槛,瞥了眼廊下的两人后往另一边走去。
“这薛呆子!”左无心低声骂了句,正欲跨出步伐追上薛逐云,又回头对薛逐风说:“麻烦你替我备他坛酒,我晚膳时要。” 说完,他在薛逐风点头之际急急地跟了上去,生怕这薛呆子又跑不见。
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薛逐风心中的怪异又升起来。
这情景好生熟悉,若是两人的身形再小些,就好似看到十年前的大哥跟水儿,他们也总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追逐着。
不过,左无心可是个男的,这般联想未免过于奇怪,因为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关系。
但这么想后,薛逐风心中的怪异感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厚。
※※※※※
“你走慢点儿行不行?”虽然跟着没问题,但看薛逐云一副想摆脱自己的模样疾步前进,左无心就是不怎么爽快。 薛逐云恍若未闻,也不看他,只是不停地往前走,像当左无心不存在似的。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往前大跃了步,伸手抓住那往前走的壮硕身子,就这样被拖着走了两步。
“放手。”他停下脚步,回眸冷冷一瞥。
左无心因他的停步而撞了他的背脊一下,他摸摸鼻子,虽因那眼神而微怯,手却反而抓得更紧。
“不放。”为什么最近每被薛逐云一看,他的心头就有点怪的?
“我并没有阻止你跟,不需动手。”他的体温使他的心绪有些浮躁,他试着不表现出来。
“你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怕人碰的?”左无心依然不放手,更没去管两人的身体贴得有多近。 吸一口气,薛逐云伸手想将那抓住自己的手拉开,手背却在无意间刷过左无心的唇瓣。
瞬间,两人俱怔怔对望。
左无心倏得松开手,转过身就往来时的方向奔去,隐约可见染了抹红的白皙耳垂。而薛逐云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 轻刷过的触感像是灼烫的烙印般,令他手背发烫。
※※※※※
他是怎么了?左无心不明白地抚着自己的左边胸口微喘,那种剧烈的跳动像是一种病,让他的呼吸急促,整个身体迅速发起热来。
在那一瞬间,他只能迅速转身逃开。而在心跳平静下来后,他却开始烦恼另一件事情。 真糟糕……他这下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跑掉?
道是无情4
第五章
到了晚上,薛逐风依约将酒与膳食派人送了来。
心虚到不知道该看哪里的左无心,在仆人退下后,便假装忙碌地查看食物。 “可以用了。”
一如前几日,薛逐云在他这么说完后才动手。
看到薛逐云用起膳来,左无心才暗吁了口气。看来薛呆子已经忘了午后的事了,真是大幸。
不过……他突然觉得这迷仙也怪了,他来了十几日,连一点儿动静都没,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根本就没这人吧? 唉,不管了,反正兵来将挡,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
拎起已经装在酒壶中的酒,他利落地为两人各斟了杯,也不管薛逐云是怎样的反应就放到他面前去。 “喝点酒吧。”他甜笑,笑中带着惯有的强迫。
一股清冽的香气窜入鼻间,左无心小心地啜了口中酒叶,察觉味道十分甘甜而毫不辛辣后,放心地一口将杯中的酒饮下。
香甜的酒令他不由得又添了杯,当第五杯酒顺喉而下,他突然感觉一股火热留入胸腹,脸颊也烧了起来。
呃……这酒怎么这么烈啊?摸摸发热的脸,他有些呆楞地想着。一时忘了自己是空腹饮酒,自然更容易醉,更何况这酒是有名的杏花村汾酒,虽气清香而味甘甜,但有不容置疑的后劲儿。
头微微晕眩着,他不由得想笑,而红润的唇瓣在漾出灿烂的笑后,却又在一瞬间敛去,只因他想起了一件事——
“喂……你……为什么都不理我?”噘着嘴向前倾,左无心憨然问道。
本在用膳的薛逐云,一听见这话,再抬头看见他醺然的模样后,霎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左无心……竟然这样就醉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毫不容易才问出口的,可薛呆子还是不理他,他就这么讨人厌吗?
“说!你为什么不理我?”他口气凶了起来。
在他理直气壮地询问下,薛逐云差点就因自己有愧于心而无法答话,但他仍深吸了口气回答:“我并没不理你。”
“胡说!你明明就……”左无心生气地起身,有些摇晃地站起就要往前去捉着他质问,却不小心绊到了椅子。
桌上杯盘撞击出声,眼看左无心就要跌下,薛逐云迅速地起身扶住他细瘦的身躯,却在要扶他坐好的时候被揪住了衣襟,形成他抱着左无心的暧昧姿势。
“我头好晕……”他小声嘟哝着,手却还是紧揪着薛逐云的衣襟不放。
“你醉了,回房去歇息吧!”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调。
“站不起来。”左无心抬头可怜兮兮地揪着他,姿态间有种耍赖意味。
无奈地,薛逐云只好就此姿势抱起他,跨进从第一天后就没再进过的左无心寝房,为他除去靴子后将他安置于榻上。 房中有草药的香气,跟左无心身上的气味一般,只是比他身上熏染的气味更淡了些。
“你还没有说……”已经躺着的左无心,手依然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放;即使已半闭眼眸,他还是牢牢记着薛逐云不理他的事。
“你睡吧!”薛逐云试图拉开揪在自己衣襟上的手,却发现无法在不弄痛左无心的状况下让他松手。
“你不说我不睡。”这句话耍赖的意味更浓厚,娇憨的醉姿更是令人怦然心动。
他身上的草药香与酒味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在两人的呼吸中微妙地散布着,比酒更有摄人心魂的功用。
“明天再说。”薛逐云压下心中的悸动,几乎是用温柔的语气道:“你放开我,好好睡一觉。”
“明天你又不理我了。”他固执地说,手还是不放。
“这……”从没有哄过人,他有些不知道该拿酒嘴的他怎么办。
“不然一起睡。”他憨然一笑,央求似地道:“一起睡你就不会跑了。”
“我还不想睡。”薛逐云轻拍那手要他放开自己。其实用力点是可以扯开的,但面对这样的左无心,他怎么都狠不下心去弄疼他。
“陪我睡!”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左无心执拗地拉扯他,带着霸道口吻地命令着。
发现自己根本拿他没办法,薛逐云只好躺上床铺。
心想反正等左无心睡去就可以离开的他,却没想到那人儿在高兴地一笑后,松开的双手改缠上他的腰际,整张脸更是埋入了他宽厚的胸膛。
就在薛逐云还在怔愕的时候,左无心已和上眼睛满足地睡去。手,还是紧缠不放。
※※※※※
张开眼,薛逐云嗅到一股馨香,幽幽地缠绕鼻间。 昨夜,他竟就这么睡着了吗?
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跟别人一起睡,也没想到醒来时发现自己竟是一夜好眠,连有些微酸疼的手臂都不能让这舒适的心情稍减。 紧箍着自己的手早已放开,人儿是蜷缩在他怀里的。
不知道是否因为还算少年,左无心的身躯并不算刚硬,而是种适中的细瘦,还带着香甜的草药气息,更温暖得令他整个心似乎都暖和起来。那是他很久没有过的感觉,甚至让他舍不得有推开怀里人儿的想法。
怀中绝美的人儿嘴角带笑,似是作了好梦。即使方巾已落,发丝散乱,但睡颜依然娇美,那醒着时的少年气质,也在这时淡化了许多。
想来也是不可思议,这样的相貌生在一个男子身上,竟还不减那份美感。
忍不住的,他伸出手笨拙地拨开左无心散乱地遮住脸庞的发,却微楞了一下。
左无心的额角上有道疤痕……那疤痕的位置竟然跟水儿当时摔下树后所遗留的痕迹一样,都在同样的地方! 相似的面貌,竟连疤痕的位置都一样?
对了,若水儿未死,那么她的年纪也是跟左无心一般了。难道水儿就是左无心? 若以当时的年纪,确实是可以扮作女娃儿而不被发现,毕竟是个小孩子,谁又会质疑那样的容貌会是男孩儿? 但当时的尸身明明穿的就是水儿的衣服,身形一样,身上的配饰也无误。
况且,若左无心是水儿,那怎会不认得他?以他的性子是无法作假的。
难道都只是巧合?但上天为何会在多年前夺走水儿后,送来一个跟水儿如此相似却是男子的左无心? 心绪杂乱,薛逐云正打算要起身离开床榻好好思索时,怀里的人却动了下,像是要醒来般的微动眼帘。 不假思索,薛逐云再度闭上眼睛,装作沉眠的模样。
※※※※※
动了动,左无心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很暖和的东西包围着。
低吟了声,他眼睛张也不张地往那温暖的东西紧偎了过去,舒适地叹息磨蹭了下,更伸出手去紧紧抱住那东西不放,一直到耳边清晰地听见怦怦声为止。
他身躯僵了下,倏地张眼,呆楞地仰头看着上方那张熟睡的俊颜;一时间,他认不太出那个人是谁。 脸……看起来有点面熟。
嗯,如果张开眼,又保持不笑的话……咦,是薛逐云!他跟薛呆子睡在一起?那么他的手抱的是…… 天啊!左无心在心里惨叫一声,迅速放开手,满脸通红地发现自己原来是整个人蜷缩在薛逐云的怀里睡的,两人的身躯相对,呈现一种他被包覆的姿态。
额上冷汗涔涔,他偷觑着那张睡颜,想看看他是不是被自己吵醒了,直到看见他没动静才吁了口气。 幸好幸好,他得趁薛呆子还没起床前溜回……溜回……咦?这里是他的房间没错啊,为什么薛呆子会在他房里?
他记得昨天喝了酒,但左思右想,他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两个人会睡在一起,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喝醉了吗?
想想,他们两个都是男人,睡在一起也没啥大不了的,左无心索性悄悄地翻过身,撑起下颔看着薛逐云熟睡的样子。
“老是蹙着眉头。”他小声嘟哝,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很轻地戳了下那在睡梦中仍是紧蹙的眉峰。
其实薛呆子长得挺俊的嘛。
当然是比不上老大啦,老大的脸是属于那种瘦略带阴柔的俊美;薛逐云则属阳刚美,浓眉挺鼻,只要不绷着一张脸,笑起来定是很好看的。
可他总是不笑呢!紫外线的手指顺着眉峰点过鼻梁,有些惋惜地停在那总不笑的唇角。
用手指把那嘴角往上推形成一张怪异的笑脸后,左无心忍不住小声地笑了,又跟着小小叹了口气,专注地看着那被自己推成微弯的唇角。 他很想看薛逐云笑,可他连笑都吝啬。
倏地,他想起昨日他的手背刷过自己唇瓣时那没来由的心慌,忍不住伸指按压了下自己的唇,旋即将手指抚上他的薄唇,感到心跳微微快了起来。
而在意识到之前,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俯身,唇瓣迅速印上那冷竣的薄唇。
然后,他的眼对上了薛逐云错愕的眼。
一声惊呼,左无心弹跳起身。在砰的一声撞到床板后,他捂着自己的唇,仓皇地与他对望。
薛逐云一动,左无心忽然一个翻身越过他跳下床榻,连靴子都未穿就往外奔去,神色中难掩惊慌。
门外一道女声啊的一声后,传来物品哐啷落地的声响,还有水泼洒到地面的声音。
“庄主。”薛逐云穿上靴踏出门,正在收拾地面残水的婢女慌忙站起身说:“奴婢……奴婢不是……”“我知道。”摆了摆手,他沉稳地道,“下去再端盆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