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道:“楚云,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今,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丝毫轻薄欺侮之意,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情不自禁想亲近,如果你不愿意,以后,以后我——”
想到不能抱他、亲他、碰触他,风唯卿心中难过,这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荆楚云转身看着他,摇头:“你不必解释,我知道。”
心中却冷笑,喜欢又如何?哪一个人迷恋的时候不是千恭万顺,恨不得为那人摘星揽月,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博取一笑,一旦心意改变,还不是一样绝情断爱,恐怕连看一眼都觉厌烦。
他天资聪颖,这些年又经常与那些阴险狡诈的江湖人物周旋,最善于揣度别人的心思,何况风唯卿在他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怎会不明白?只是上一代的悲剧、幼时的苦难和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让他认定人性丑恶、人心凉薄,任风唯卿热情如火,他却冷颜相对。
风唯卿不知他的想法,还道他终于肯相信自己,方一喜,想起他方才的话,又不禁黯然,思前想后,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时喜,一时悲,心情没个安排。
坐回床边,开口问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那样说?方才的话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你并没有那么恨我、讨厌我对不对?”
荆楚云垂下眼帘,心思转了又转,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方才你分明愤怒已极,为何没有对我施以武力?”
只要他对自己施暴,那种时候,难免放松警惕,就有机会制住他,这原本就是今日激怒他的目的。但是他没有一指加害,只是流着泪离开,却让自己没由来地难过。荆楚云握紧拳,想到离开青城山后,也曾数次想趁他意乱情迷或是熟睡时下手,他的拥吻却只是浅尝辄止,而且他永远比自己睡得晚,起得早,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心中不由一惊,暗道:是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那人才是真聪明?
他的心思有百转千回,却将别人也想得复杂,反而曲解了风唯卿眷宠呵护之心。
风唯卿笑了:“我是很生气,但是更怕一怒之下伤了你,所以出去透透气。”
“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快就回来?”
风唯卿俊脸微红:“想到你终于肯说出心里的话,让我明白自己的唐突无状,这样总比前些日子什么闷在心里,不肯和我说话强,也就不生气了。而且,我——我怕你是故意激怒我,想趁机离开。”
荆楚云一呆,当时竟没有想过要走,至于为何没想却不愿去深思。心道:他当年吃过我的暗亏,自然防范的紧,幸好没走,否则定会被追回来,到时想走就更难了。他既然很快折回,必然听到那些话,正好趁此机会撤去他的心防。
抬眼专注的看着风唯卿,缓缓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我,我——”
眼泪随之流下,似伤心难抑。
他本来只想落几滴泪,可是那句话出口,不禁想起挨饿受冻、提心吊胆的儿时,想起被人嫌弃打骂的幼年,想起被作为复仇工具的少年。想起没有温情的母亲,想起欺负凌辱自己的人,想起忍着伤痛,独自饮泣的暗夜,还有那些无可奈何唯有等死的日子……一时悲愤填膺,有泪如倾,再也止不住。
他再聪明,再坚强,也毕竟只是个身世凄惨的十六岁少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剥落了强撑的冰冷外壳,便只剩下脆弱,如何能不伤心流泪。
风唯卿慌了手脚,顾不上管他会不会着恼,紧紧抱住那因强忍着不哭出声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不停地诱哄:“别哭,楚云,没关系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对你不好,也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对你的好就抵得上所有人……楚云,不要再排斥我,让我来照顾你,爱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也不会让你受丝毫的委屈……楚云,你的心思太重了,把过去一切都放下,好不好?如果放不下,就全部交给我,你的悲伤、压力、彷徨、苦恼都由我来承担,我担得起,受得下……楚云,楚云,你知不知道,你痛苦的时候我比你更痛,你高兴的时候我比你更高兴,所以我只要你高兴……不哭了好不好?你这一哭,让我心痛不已,我也想哭了,怎么办啊?……”
他原本就是感性的人,从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想哭就哭,说着说着竟真的流下泪来。
荆楚云哭了一会儿,理智已然恢复,听了他的话,见到他的泪,呼吸一滞,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暗自恼怒,悄悄将内力聚到指尖,移向他的风池穴。手指放到他穴位之上,犹豫了一下,咬牙,用力按下去。
风唯卿瞬间僵住,脸上还带着泪,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一击成功,荆楚云不敢大意,迅速连点他几处大穴,批衣下地,站起身来。
粲然一笑道:“这个时候我最高兴,你是不是也该高兴呢?你既然喜欢我,那么拿你一些东西应该不会见怪吧。”
说着将他怀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包括沈家玉牌。
“当年你的伤药让我受益匪浅,冲着这个,我会将这里的账目都结清再走,不会让掌柜的将你当成白吃白住的人。”
收拾停当,蹲下身看着他,目光闪动,盈盈如水,双唇弯起一个绝美的弧度,微笑着开口:“两次救命之恩,我要如何报答呢?你现在一定很难过,不如我帮你解脱,从此脱离苦海,再不用为情所苦,岂不快哉?”
见风唯卿只是紧紧盯着他,目光幽深晦暗,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不禁皱了皱眉,又换了一种手法点了一遍穴,放下心来,摇头轻笑:“不好,不好,你又要说我恩将仇报了,我向来恩怨分明,可不愿担这样的罪名。怎么办呢?好为难啊。”
眨眨眼,歪头看着他,那灿烂的笑脸,带着三分顽皮七分无辜的神情,如同和最亲近的人撒娇一般,哪里像是在转瞬间便要出手伤人。
“现今的光景怎么和四年前如此想象,是不是啊,风少侠?既然如此,我就完成四年前没做的事,废去你的武功,我好想知道,没有了武功你要如何替我承担一切。”
手掌放在他气海穴上,停住,只要一吐内力,他的绝世武功便会化为乌有,见他眼神之中仍是毫无情绪,不由暗自佩服,想到他嬉笑应对强敌的从容,想到他抱着自己从无数剑光中纵身而起的英姿,想到他一招制敌破阵的潇洒,缓缓收回手,再没有心情说笑,原来真的和四年前一样。当时明知日后会有麻烦,却没有害他性命,没有废他武功,甚至明知得了“火影”,对自己大有益处,却还是没有下手。事后每次因武功不济而受伤,或是中毒,都不禁后悔万分,如今终于知道,重来一次怕是一样的结果。这些年杀人不少,从未犹豫过,却不知为何对他下不了手。
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却听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四年前没有杀我是因为一念之差、一时之仁,那么现在呢?”
荆楚云身体一震,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我喜欢你方才的表情。高兴时笑得如此欢畅甘美,得意时喜欢开玩笑、戏弄人,其实你的性情并不冰冷,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荆楚云还未开口,风唯卿突然看向窗外,大声道:“唐四少爷好兴致,长夜不眠,在我屋外徘徊,不知是何用意?”
随着几声朗笑,一个人影从窗口跃入:“好耳力,好功夫,我刚一来你就发现了,唐霄没有恶意,只想和风少侠交个朋友而已。”
“那么你是从青城山一路跟来的?唐四少何等身份,不辞辛苦,一路相随,就只为和我交个朋友?”
唐霄走近两步,轻挥折扇,似对屋内的狼藉视而不见,笑道:“不错,我一见少侠便仰慕之极,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只要能交到少侠这样的朋友,这点辛苦又有算得了什么?”
荆楚云微微冷笑,转过身,谁也不看。
风唯卿心道:此人对兄弟手足也能狠心加害,却对我如此客气,目的恐怕不单纯。
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唐门四少爷威名远播,我哪里高攀得起?”
唐霄自幼生长于枝节庞大、关系错综复杂的唐门,习惯尔虞我诈,能被所有长辈赏识,何等聪明机智,听他语气不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知他对自己没有好感,而那白衣少年是他唯一的弱点,笑道:“少侠莫要如此说,其实我一路跟来,还有别的想法。本想找少侠促膝长谈,却遇到这种情况。这人如此可恶,竟然忘恩负义,意图加害少侠,我替你擒下他,以示诚心,到时少侠必定肯和我做朋友。”
说着身体轻移,将手中的折扇向荆楚云递过去,随着折扇一抖,一股劲风突然在屋内旋起,他有意炫耀,想引起风唯卿的重视,这一招看似缓慢,却含有无穷后招,荆楚云向那个方向躲都难免受伤。
风唯卿暗道:右手出招,左手扣着暗器,折扇之中怕也暗藏玄机,防不胜防,就是不算这些,看这扑面的劲风,他的内力也是极强。怪不得这人年纪不大,名头却极响,怪不得唐礼和纪韬光会输在他手上,这人的武功确实不容小觑。
荆楚云看也不看,动也不动,似乎入定了一般。
风唯卿沉声道:“住手,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话音未落,却见荆楚云缓缓软倒,目光一闪:“你对他用了什么毒?”
唐霄收起折扇,叹道:“这个小兄弟真是聪明,知道躲不开干脆就不抵抗,将伤害降到最低。少侠放心,他中的只是迷药,没有大碍。”
风唯卿沉默了片刻,道:“唐门的迷药自然厉害无比,不知还有什么高明之处?”
唐霄笑道:“只是解药有些难寻,少侠医术精湛,或许可以制成,但是拖得久了,会让他武功全失,力气比不过三岁孩童。其实他没有武功对少侠不是更好?”
风唯卿突然出手抓向他肩头,浑厚的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唐霄一愣,向后急退,风唯卿收手,将荆楚云抱起,放在床上,转身面对唐霄:“解药。”
唐霄看了他片刻,叹道:“原来你根本没被他制住,不知少侠所练的是何功夫?少侠这般本领,竟被这个武功低微的少年任意欺负,为何还要如此关心他?霄实在不解,也为少侠不值。”
风唯卿这门功夫是师傅的一位方外朋友所授,遇到攻击无法闪躲时,能在瞬间将穴道稍稍移开,他假装受制,只是想看看荆楚云的反应,唐霄当然不知。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拿出解药,我饶你不死。”
知道唐霄必是有求于自己,定然不敢害楚云性命,一时没太在意,以致方才见他出手,只能开口制止,没来及相救,竟然害楚云中毒,心中恼怒,说话也不再客气。
唐霄却不在意,仍旧笑道:“我死不足惜,可是这位小兄弟变成废人可如何是好?”
风唯卿冷笑:“那么你是不肯了?你方才也说,他没有武功对我来说更好,可是你没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想写夜惊寒的,可是出去旅游这几天脑子里都是这篇,只好又写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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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唯卿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霎时冷冽起来,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唐霄也不由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少侠宅心仁厚,对意图加害自己的人还诸多回护,又怎么会杀我这无冤无仇之人?”
风唯卿听他口口声声说楚云加害自己,正戳到痛处,心中更为烦闷,厉声道:“他和你又有何怨仇,你要下毒害他,他若有丝毫——”
闪失两个字却说不出来,回头看看安然睡着的楚云,目光不由自主柔和起来。楚云,我绝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再回头,目中又添上凌厉。
口气却淡淡的:“仁厚也有尺度,人不欺我,我不伤人。区区解药换你的命,应该划算吧。”
当然划算,别说用区区解药换,就是用他十条命也换不了我的命。唐霄家世显赫,武艺高强,智计超群,向来眼高于顶,那日听说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谈笑间只一招就胜了纪韬光和唐礼,心中又惊又疑又是向往,后来在青城山演武厅外亲眼目睹他破阵的情形,对他的惊人武功和从容风度心生敬佩。生平第一次强烈想接交这人,于是暗中跟来。
此时看到风唯卿温柔的眸光在面对自己时变成纯然的憎恶,唐霄心中突然浮上一股莫名的恼恨。看了看楚云,暗道:这人有什么好,长相妖媚,行事诡异,身份更是可疑的紧,哪一点能和自己比,凭什么得到他一心一意的眷顾?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动气,笑容却愈发无邪:“我对少侠神交已久,绝对没有恶意,只要少侠答应我一个请求,我立刻为他解毒。”
他相貌俊秀,柔和圆润的脸庞还带着些许少年的青涩,加上大而圆的乌黑双睛,更为讨喜。不管是在唐门还是面对江湖人物,一旦摆出这样的笑容,向来都是无往不利,予取予求。
风唯卿暗忖:这人笑里藏刀,他的要求必定不是好事。
“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是唐霄福薄,我并非随意伤及无辜之人,仍然会为这个小兄弟解毒。我身上虽有解药,但是这迷药还需加上金针刺穴才可解,而刺穴的方法和时间分毫都不能错,否则恐怕会害人性命。如果少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定然心中难过,行针的时候若是出了错可怎生好?”
风唯卿精通医理,深知其中的凶险,无论如何不能拿楚云冒险,何况狡诈又有野心的人大多怕死,唐霄的命捏在自己手中,必定不敢太过分。
“什么条件?”
“不是条件,是请求。”唐霄连连摆手,然后面色一正:“我想和少侠结为异性兄弟,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希望少侠不要嫌唐霄本领低微。青城山一见,我就对少侠心生敬仰,当时情况复杂,未能倾谈,深感遗憾,今日——”
为了和我结拜,竟然用楚云来要挟,这人还真是任性妄为。若不答应,他不知还会耍什么花样,楚云却不能等。
风唯卿毫不犹豫地说: “好。”
唐霄一愣,他思虑周全,能言善辩,早已准备了很多话来说服风唯卿,不想才说了几句就得到首肯,有些难以置信。
那惊愕的表情让少年老成的他显出些许的天真稚气。风唯卿暗笑,这才对,明明年纪不大,偏要作出成熟老练的样子,令人不舒服。
“唐四少爷好像不太高兴。”
唐霄立刻醒悟,大笑道:“怎么会?少侠如此豪爽干脆,我是得意忘形了。少侠已经同意,怎么可以还叫我唐四少爷?我们来排一排岁数可好?”
两人报出生辰,风唯卿大了半年,为兄,唐霄为弟。
以对月发誓代替焚香歃血,叩拜过后,结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