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了解我咧。」一字不差,准确无比呢。
「算了,这回就放你一马。」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全力取笑,不仅没有如我所想,连招牌水烟管攻击都暂时封起来了。
「你真的很奇怪耶。」奇怪得有些让人想笑,并非捉摸不清而是发现别人不同的一面觉得有点开心。被微妙的氛围所围绕,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哪了。「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做什麽的,好像很厉害可是又很游手好闲。」不曾想过的事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没那麽好猜喔。」
「工程师?大哥看起来好像很喜欢玩程式。」
「啊呀,那方面比我优秀的人可是有一大票呢,虽然不比程式我也蛮有自信的,不过没办法当饭碗咧。」轻声笑了一下自我解嘲。「难得心情好,我可以给你点提示。」伸出手指指向天空,视线上头只有无数星星布满夜幕。「凡你所见的、能触碰的都有关,仔细想想看,机会只有一次,但绝对不要闭眼睛,这样答案就不见了。」
夜景与脚下的一草一木,这些全都是答案吗?「……美、美术?」答得有些不确定,那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答案。
「以你来说……已经很接近了。」
「骗人──」重新检视眼前这个人,甚至拉他脸皮确认,不过後者没什麽用就是了。「你有学画?」
「唔哇,那种眼神真让人受伤……对我来说那是必备能力耶。」
「因为你从来没提过!」
「你也没有问我啊。」
「我哪知道──」哇啊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在这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不过相当没实感啊。
大哥像是看穿我所想,睨了我一眼。「不相信也无所谓啦,反正我在这也只是个拿刀的骷髅啊。」这回又像闹脾气的小孩,还把黏不牢的脸皮掀开一半让我好好瞧清楚他的「内在」。
「是你太狡滑了,都不聊自己的事。」却又了解别人的什麽而且不过问。
「是喔。」把脸皮贴回去後露出无趣的表情。「就算知道也没什麽意思啊,而且我现在不就跟你说了。」
「至少我觉得很特别啊。」而後一阵静默,空间中仅留下流水声与先前看到的微弱光点点缀。「那些到底是什麽?虽然很小却很漂亮。」指着缓慢描绘着不规则曲线轨迹的光点,我问道。
「二进位再稍微大一点的程式,相当於构成这个世界最小单位的东西,姑且把它们称作『萤』,你应该知道萤火虫吧?它们形象就是从那延伸出来的。」
「以前有听说,可是我从来没见过。」
「当然,因为那是喜欢乾净水质的生物,牠们真实的模样更美,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见不到,只能让它们以这种方式存在於网路世界,真正无杂质的净土……不应该是这才对。」
大哥肯定非常、非常重视这个世界,能与此处的我也算幸运了。「有种『真是太好了』的感觉呢。」
「别自言自语啊,有话就要大声说。」今天大哥首次出手,不过我的头一点也不想念那个水烟管。「虚拟实境啊……还是有某些风险存在的,更何况仪器本身又紧紧贴着脑袋,所以能看见你们安心地站在这里我眼前才能安心,有什麽事先找我商量啊,尤其是你,老是给人找麻烦。」
「是、是──但也用不着把我说得那麽一无事处吧?」
「有什麽关系,你本来就是给人亏的,不吐槽我就没地方发泄压力了。」
「嘿……你也有压力喔?」
「对啊──」鬼妖的笑容总是充满魔性,而且看起来挺邪恶的。「又是这张嘴再乱说话吗?虽然我还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过也不会那麽没度量去跟这张嘴计较啦。」
「骗、骗子……」嘴巴上这麽说可是我的脸皮好像快和本体分离?
「开个玩笑嘛,身边都是没幽默感的人的话我会寂寞啦。」大哥松手,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摸摸我脸颊,有些红肿,可是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人备感舒服。浏海被拨开,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大哥琥珀色的瞳,在反射「萤」光芒的水波照耀下变得蒙胧……温柔的眼神彷佛触摸到什麽,内心被奇妙的感觉填满。
──我喜欢你。
「啊……」
怎、怎麽又来了?
律的感觉再度盘旋脑中,宛如藤类植物般向上延伸、布满分支,非得与理智纠缠,直到窒息才肯罢休。
明明已经过这麽久了,为什麽就是无法将它驱逐出去?
「能维持现状我就很满足了,像现在这样……」
画面开始天旋地转,是显示器的问题吗?原本微弱的共鸣逐渐扩大,质量、热量刺激承受力的底限,声带彷佛消失……空洞的喉咙无法出声,无意义地大口吸气仍没办法安定,混乱充斥脑里停不下来──
「唔啊啊……」
「真澄!」
没想到最後一头栽进潭里,还是姿势僵硬、身体定格的那种。思考回路都快烧坏了哪有力气找什麽支撑。
潭水冰凉凉还蛮舒服的,至少可以稍微冷静一下。没有想多余的事,只是把手伸到眼前,果然,来自眼睛共鸣的绿光在手心微漾。
这阵子共鸣次数多到让人不安,每次问医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还是上去吧。
连自己的事都不清楚人家还会知道吗?
游泳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在水里待超过时间也顶多耗点生命值,为了确定哪边是水面把身体翻转一圈探看四周,其实这个水潭也挺有深度的样子,乾净却深不见底。
……咦?
盯着深处瞧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好像有什麽东西在那里。有别於周遭环境的突兀光点,还有声音在耳里隆隆作响……
……
不对!
「噗哈──大哥!」
「大哥什麽的……你下去没上来想活活把人吓死啊!不对……连死人都可以吓死也太违反常理了。」
「快离开这里!」
「啥?」听到我的话後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似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你快点上来。」
「好……」费了好大的力气身体才出水面,大哥也适时地拉我一把。
「你的脚怎麽了?」被他发现身上多出不自然的伤口,几乎绕脚踝一圈的伤痕大量渗血出来……是被「那东西」弄的。
「别问了,快走!」
还来不及离开,「那东西」便急切地浮上,过於庞大的体型使水花高高溅起,打乱了空间中的宁静可是丝毫没有发出属於野兽的嗷啸,我甚至不确定它是不是生物,只有一双无机质的红眼在暗处发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在水域我的火焰根本无用武之地,大哥当下立即拔刀。「斩风!」
空气刃俐落地划开水面,硬生生地砍中那东西本体却没有起任何作用,只有个不单纯的撞击声回应了我们的无力。
它小心翼翼地移动,黑影忽然有了异样,圆滑的线条产生突起,一时意会不过来所以眼睁睁看某样东西朝这横扫过来,朝大哥所站的位子。
「不行啊!」
反射性地拿起Aquila挡下,质地坚硬到普通攻击无法对它造成损伤,金属摩擦的声音相当刺耳,硬物稍微翻转一下巧妙地绕过我们,攻击我们的平板物伸出尖刺目标仍不变。
「别站在那发楞啊!」
转眼间柳生大哥已经跑到我前面,牺牲左手让尖刺深深扎进自己身体……
那东西似乎失去兴趣般自己把刺移开,而後又长出了另一个平板物,看起来……好像是一对翅膀。上下来回鼓动,在这狭小空间所刮起的狂风让人站不住脚。
「啊咧?」脚被什麽奇怪东西打到,重心向後一倾就碰不着地面了。「好痛!」更正,还是狠狠地撞到後脑杓。全身贴着地面以外的冰冷物质,不知为何摇晃个不停。
「──真澄!」
听到大哥的声音从远处渐渐接近,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根本就是一片混乱,人在哪里、东西南北什麽的都搞不清楚。
瞥见大哥拿起村正在上头对着我也是作梦吗?「哇!」村正笔直往下刺,不偏不倚地插进那东西体内,要是有个什麽闪失我大概就会被村正吃掉了。
二心子也可以收惊吗?有两颗心精神打击搞不好是别人的两倍……
「大哥?」从刚刚开始就听不到他的声音,反而是自己耳朵好像有点耳鸣,但也不至於听不到才对。「身体好重……」眼睛也看不太清楚所以伸手胡乱探了探,在胸口附近摸到一些树叶和……柔软的毛发。「咦?」不就是人头吗!「大哥你没事吧?可别吓我啊!」
「勉勉强强……」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加上他右手还紧紧握着村正不放,不禁让人觉得心疼。
「现在是……什麽情况啊?」努力鼓起勇气才好不容易问出口。
「如果不怕的话你可以坐起来看看。」
「嗯。」小心地不要到大哥的伤口体起上半身,只感觉到冷风拍打着脸颊,和一片单纯的景色。
星星和云看起来好近……
「咦?」思绪似乎有某个地方接通了。「天空!我们在天空──?」
「所以不是说了……我记得你明明蛮怕高的。」
我想晕还晕不过去咧,内心欲哭无泪,还会有更坏的事吗?「这样怎麽回去啊……」
「搞不好连下去都是个问题了。」大哥手指往下,自己差点上当跟着向下看,我哪敢去计算所在位置标高。那东西持续飞行,毫无交涉余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天空比想像中明亮,第一次像这样可以俯瞰风景。面积比路地还大,被称之为海的那片湛蓝令人百看不厌。「嗯?大哥你看,海面好像在发光。」
「啊啊,我知道。」像是闹别扭般撇过头,感觉他没力气听我说话。
原以为只是一点光晕在海面漂浮,但当光的范围逐渐扩大时才想起,今天还有祭典闭幕一事。
延伸、再延伸贪婪地拓展领域直至每个大陆边际,彷佛希望为全世界的人注视。随着海波摇摆的划出纯色的弧线,微漾而後激起波澜,宛如花朵绽放般有什麽从光里诞生了,白皙的手臂伸出海平面,像是渴望捉住整片天又好似温柔地轻触世界,纤细的手指就这样停在半空,然後一个女性的身形浮现於世界中心,成为了云朵、星星即这片夜空的主宰,大概没有人目光无不被这般纯粹的景象吸引。
「……蒂……菈……」
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祂」的名字。
高高在上却又如此接近我们,伸手无法触及,超出掌心框架的纯白占满眼,风传递着没有字句的歌声,赞颂着一切美好,所以我无法开口,深怕语言会将这版美丽的景色束缚,眼底所映照的彷佛是这世界的奇蹟,连灵魂也为之憾动。
「觉得难过就别看啊……」柳生大哥的左手臂环在我头上,振袖正好盖住我眼睛。
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只是实在无法描述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但喜悦绝对多於其他感觉。
「大哥。」
「这次又怎麽了?」
「耳朵好痛呐。」
「刚刚高度突然上升,你身体当然会不习惯。」
「可是鼻子也好不舒服……」满是铁锈味。
「不会吧!」
原本还很不适却突然可以顺畅呼吸,总觉得脸上沾到什麽温热的液体忍不住用手去碰。「啊。」
「……鼻血。」
「我知道啦!」
「噗……!」他嘴角歪了一下而後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的!……啊噢,肋骨好痛……」刚才明明还老大不高兴的,现在又捧腹大笑。「别抹了啦,难看死了。」
我衣服是无袖的又找不到东西擦当然只好用手,不过反而弄出半张花脸。「唔……不、不要擦啦,很脏耶!」
「没关系、没关系。」大哥拿他自己的袖子帮我清掉鼻血,虽然没卫生纸止血,但这时候觉得没鱼虾也好啦。
「谢谢……」抬眼又看到那个温柔的微笑,平常我们总是打打闹闹的,我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但也不会讨厌,反之……
和某种感觉相当接近。
非常、非常地……
「啊!」
被我们忽略已久的那东西有了不同的反应,胡乱晃动身躯怎麽看都是想把我们甩下去。
好,也真的如它所愿。
「啊啊──烦死了!怎麽每次都这样!」实际上,好运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什麽都摸不着的半空,风一直往袖口灌,脑袋的混乱指数也再度飙高,视线放哪里都不对。
「不管到哪我都会陪你的,我说过你是什麽样的人无所谓,在这个世界就尽量大吵大闹、不分日夜地大声喧哗。」
惟独那只手……令人安心。
「大哥──下面、下面!」
怎麽那麽刚好是……公会城「EPIC」!
巧合过头反倒像是什麽经过精密计算的阴谋。
「喔──那不就正好吗?」这个人……根本没考虑着地的问题。「你看大家还在城上呢。」
「什麽!」
死命眯起眼看才得以确认,公会城的城顶上有十几个人,而且还不是站在平台之类。
其中对我们一个拼命挥手的……是艾儿。在下墬最靠近城顶时他不假思索就跳了过来。
「噫……你们跑去玩都没找我,好奸诈喔。」
「看来你们引来不得了的家伙呢。」齐克抓住艾儿背後说道,他似乎对那东西有点心得?
「齐克呆子!没事下去增加重量做什麽!」NAO吃力地拉住齐克,即使身体後倾脚仍因为重量不由自主地向前。
「一个女孩子家……要拉这麽多大男孩果然有点勉强呢。」响子姐姐在一旁帮忙NAO。
「你们到底去哪人家好好奇喔,晚点告诉我们嘛。」邱比接在响子後面,开心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人从天上掉下来未免太奇怪了吧!」除了邱比当然还有刹那姐。「雪爸不要只抓肩膀啊,这样哪使得出力!」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放哪啊……」这……放腰的话的确不太好。
「啊呜,排在最後面的意思是要雪花拉全部的人吗?」
雪花还小不用那麽辛苦啦,等长大一点再说。
「那、那个!我帮忙会不会太多余?娜娜卡真的不会碍手碍脚吗?」
不,不会。只是我不知道怎麽替娜娜卡打气……尤其是在我们脚还没着地的情况。
另一个方面,有团黑影高速逼近,抓到我手臂时才开口:「好久没用跑的……好累。」第一句就是抱怨。
「洛因……那就别勉强自己啊。」看他跑在阿飞前头又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禁苦笑。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嘛。」僵持太久,大哥已经不耐烦而把刀抽出。「斩风。」俐落挥刀。
力道一点也不收敛直接把城顶击碎。
所有人失去立足点後又得再面对下墬的事实。
「啊啊,看起来挺愉快的样子。」鸦可以用自己翅膀飞在天上,事不关己地在我们上方笑着道。
「那你也给我下来!」阿飞丢出链形暗器,并牢牢地缠在鸦的脚上。
「等、等一下!这太不人道了吧!」鸦使劲拍动黑羽,不过怎样也抵不过十三人份的重量。
所以一行人直接正中EPIC成下的……护城河。重力加速度的强烈冲击下所溅起的水花足足有EPIC城三分之二高,但这绝不是在庆祝什麽就是了。
「哎呀……翅膀还是碰水了。」看着自己羽毛散落在水面,鸦无力地叹了几声。